第52节
巡防营的人拦不住他。 是夜,大理寺卿周延正叩响了宫门。 召未雨本就觉浅,外头雨又下的她心烦意乱,好容易闭眼了半个时辰,就听到有人打开了寝殿大门。 福嬷嬷打着蜡烛进来,躬身到她榻边,低声道:“太后娘娘,周大人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大半夜的禀报什么?”召未雨懒懒起身,打了个哈欠。 福嬷嬷又道:“他如今正在宫门外,请求觐见。” “什么?”召未雨错愕不已,困意惊醒了大半,“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周大人夜半进的城,而后,在长安街遭了埋伏。”福嬷嬷简单说道,“现如今他正在外头,说要将这一个月来发生之事,尽数禀报。” 召未雨捏紧榻边横木,双目映着昏黄的烛光,盯紧暗处看了许久,终于咬牙道:“宣他进来。” 同一片天空下,顾家旧宅 顾言观脱下湿透的外衣,扔进了面前的火盆,跃起的火苗晃动在他眼前,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漠。 呆呆地在火盆前站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左手,不大自然地握紧又松开。 为了避免有人认出来,他这次特地用了左手。 当年父亲对他左手的训练依旧历历在目,只是后来在战场上基本没怎么用到过,年少时的他只怕做梦都想不到,这种训练,到头来第一次是用在为父母报仇上。 外头的雨再大,也洗刷不走他心底的阴霾,屋内炭木燃烧,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一片。 层层雾霭后头,红晃明亮的,是烧不尽的烈焰火光。 *** 八月初八,成柔长公主下嫁蒋家。 陶灼一大早便进了一趟宫,脚还未踏进召未雨的寝殿,便被她轰了出去。 “你做什么?”外头还有许多宫人在忙活,召未雨神色不大自然,赶到门口喝住了他。 “太后娘娘嫁女儿,算是人生一大喜事,我来瞧瞧你的打扮。”陶灼笑得放肆狂狷,丝毫不避讳外人的存在。 召未雨瞪他一眼,“是成柔出嫁,又不是我出嫁,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若是想出嫁,也不是不可以。”陶灼眼里的暧昧明目张胆,召未雨忍住心下的嫌恶,转开话头道:“少说这些废话,成柔今日出嫁,你先去公主府给她镇镇场子,叫那些人都好好瞧瞧,省的日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欺负我女儿。” 一提到给成柔镇场子,陶灼心下便柔和了许多。他认为,召未雨既然肯让他给成柔坐镇公主府,让成柔成亲的时候向他跪拜父母恩,那便是相当于认同他是成柔的父亲了。 而既然他是成柔的父亲,召未雨又是成柔的母亲,那他们便也算是做了一场夫妻。 于是他心情大好,挥了挥袖子,满口答应下来,正要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侧着脸问道:“我听说,昨晚大理寺卿回来了?” 召未雨神色微顿,随即自然道:“是,昨日夜里在大街上遭了人偷袭,便进宫找我诉苦来了。” 陶灼冷哼一声,“周延正这个老东西,遇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还夜叩宫门……” 召未雨细细观察他的脸色,不敢漏过分毫,见他只是光明正大地冷傲,并无杀意,心下又不确定起来。 只是那点犹豫,在陶灼下一句话出口后便消失殆尽。 “不知那老东西查到了些什么,若是对你我不利,还是得尽快除掉的好。” 他面色不善,眼神里暗藏杀戮。 召未雨张了张嘴,很快又镇定下来,“放心,我已稳住了他,今日成柔出嫁,不必早朝,便让他好好在家休息,你若是想问什么,待这边礼成再去也不迟。” “是吗?”陶灼双手负在身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幸好不用上朝,不然这个老东西,若是当着众人之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够了,大喜之日就别再说这些了。”召未雨随手推了推他,“今日是成柔大婚,你难道还想见血不成?赶紧去公主府帮忙张罗才是正事,吉时左右我再过来。” 陶灼听完她最后一句话,略有些吃惊道:“你要与我一道坐高堂?” “怎么?坐不得?”召未雨反问。 “自然坐得!” 陶灼面上肉眼可见地攀升着喜色,他暗藏心中多年的夙愿终于能在这一日得到实现,虽然是以另一种方式,但他已十分满意。 这下再也不用召未雨催,他起劲地跟自己要嫁女儿似的,快马往成柔的长公主府去。 白倾沅今日早早地到了成柔的拂仙殿,正看着她被各位老嬷嬷们摁在铜镜前,仔细装扮。 “阿沅。”成柔瞧着发髻上一点一点多起来的金银钗环,只觉脑袋越发压的沉重,她稍稍抬起头,看了眼铜镜中的白倾沅。 白倾沅正靠在桌上望着她出神,听见她唤自己,立马回过神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再多看看你。”成柔苦笑道。 白倾沅明白这种出嫁前的心情。上一世她嫁给小皇帝那日,拉着父亲母亲也是同样的感受,只是她当时不谙世事,没有想的那么多,嫁了便是嫁了,如今成柔却是怀了满腹心事嫁过去,心里头难受的程度,恐怕只比她多,不比她少。 “那姐姐就多看看吧。”她双手撑着脸颊,特意凑近了几分,叫成柔能够完整地看到自己。 成柔温雅地笑了笑,继续由她们摆弄着。 吉时定在申时,只是成柔在巳时三刻便被各位嬷嬷带着走,先去慈宁殿拜别太后,又去长安殿拜别皇帝,最后被搀上九珠花轿,由蒋含称亲自带着离开。 身后的红墙黄瓦越来越遥远,成柔大红盖头下的泪珠怎么也止不住,曾经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她是多么期盼能嫁给他,可是如今真的到了这般时候,她竟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怎么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呢?成柔眼中的热泪一滴一滴掉落,就连哭都矜持地不得了。 为什么她想要的,终究是一个都没得到?母亲的偏爱,成熙的谅解,蒋含称的真心,她一个都没得到。 轿辇先到了蒋家,她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与蒋含称牵着红绳,由他带着一步一步地走,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妻,最后再转去她的长公主府。在那里,她还要再拜一遍她的母后。 成柔长公主府和蒋家一样,如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团喜气,红灯笼,绿头绳,宾客们镶金佩玉,笑意融融,贺喜之词不绝于耳。 白倾沅在送成柔出了拂仙殿之后便出了宫,到她这长公主府来等候观礼。 忙碌之中,陶灼曾匆匆与她擦肩,见过一面,高傲的摄政王这日难得没有对她冷言冷语,而是招呼她吃好喝好,玩的开心。 她略有些不大自在。若是陶灼还是同从前一样对她冷漠,她便可回之以相同的态度,行她该行的礼,走她该走的路。结果陶灼这回倒好,居然没有半点征兆,忽然就明朗了起来。 陶灼今日穿的是红黑相间的大袍,在公主府中来来往往,行色匆忙,好似真是他家的喜事一般。 就让他再笑笑吧,白倾沅步履沉稳,缓缓地向后院假山池子走去,毕竟过不了多久,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是可怜了召宜。 她叹一口气,知道召宜今日也来了,只是有孕的身子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来往穿梭,便自觉坐到了公主府角落人少的花园亭子里。 白倾沅边往召宜那去,边于暗中算了算时辰,等到成柔的花轿落地,等到蒋家的人马就位,等到周延正那张庄严沉着的脸出现在公主府门口,等到所有的所有都乱成一团,一切喜乐都该结束。 她不必再去花厅,因为她知道,只要召未雨的疑心病到位了,其他都不是问题。 她穿过假山,遥遥地看到召宜正坐在那里,正欲过去与她同坐一会儿,结果被赶上来的泠鸢搅乱了步伐。 “县主,县主!”泠鸢喘着气跑过来,“别再走了,花厅出事了!” “怎么了?”她比泠鸢想象中要从容的多,泠鸢对她的反应愣了愣,虚虚指着花厅的方向道:“成柔长公主和驸马刚进了花厅,大理寺卿周大人就亲自带了人过来砸场子,说要带走摄政王!” 白倾沅嗤笑,“谁给他的胆子?” “听说是太后娘娘!”泠鸢着急道,“那什么大理寺卿带了许多的侍卫过来,同蒋家的士兵一道,将公主府团团围住了!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跟预想的一模一样。 白倾沅望着眼前繁茂的一池秋荷,忽然很想笑。 头顶的湛蓝晴空与从前并无两样,只是清风拂过,送来的却是阵阵凉意。 南觅昨晚说的没错,第一场秋雨过后,就要变天了。 第55章 一血下 亭子里, 召宜独自坐着吃茶,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白倾沅站在假山下看了又看, 问泠鸢道:“德昌侯府的人来了没?” “来了, 刚才我还在花厅见到了。” “去找了他们家人来,让他们自己把事情告诉王妃吧。”她改了主意, 不大敢面对召宜。 岂料根本不用她催,召怀遇已经踏过鹅白石子路,自己过来了。 他来的正好, 且是个聪明人, 白倾沅根本不必与他多言, 只互相行了个礼,便见他已经自觉地越过自己,往召宜所在的亭子里去。 “走吧。”她最后瞧了一眼, 不忍再看。 “三哥哥和大姐姐都去哪了?” 刚走出园子两步,白倾沅便在月洞门后听见了召颜的嘀咕。 她正一个人往里走,脑袋不时地东张西望着。 穿过月洞门, 冷不丁瞧见白倾沅出现在自己跟前,召颜吓了一跳, 后怕地拍着自己胸脯。 “你这是做什么?”她边缓气边质问她。 白倾沅知道她与自己向来不会相安无事,便故意端着架子睥睨她, 先行嘲讽道:“吓唬你啊。” “你!”召颜被她噎地说不出话,嘴皮子动了半晌,也“你”不出什么来,只能没好气道,“乡野女子,泼皮无赖!” 白倾沅忽然笑出了声, “乡野女子?泼皮无赖?” 她不置可否地点着脑袋,上下打量召颜几眼,“泠鸢,去边上守着。” 泠鸢听话地跑到边上替她望风,召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警惕地瞪着她。 见泠鸢站好了地方,白倾沅俄然没头没尾向召颜道:“陈贵人这两日在宫中,可都是精神不济。” 召颜蹙眉看着她,“你说这个做什么?与我何干?” “是吗?”白倾沅走近几步,眼神紧紧盯着她,“跟你没关系吗?” “陈贵人压根不会功夫,就算留下了绯红料子,其实也根本证明不了什么。那一日你逼问她逼问得紧,我都来不及告诉你,当日那人刺杀我未遂,绕着林子逃跑,曾被泠鸢抓住,摔落在地上,泠鸢握箭在她的手心,划了一刀。” “我记得那日秦家公子受伤,太医替他包扎过后,是你把太医叫去了。怎么样,你丫鬟的手伤好了吗?” “你在说什么?那是我姐姐有孕在身,身子不适,这才请了太医,你懂什么?”召颜眼神慌张,不敢去看白倾沅。 “你大姐姐现在就坐在那,你要跟我去问个究竟吗?”白倾沅遥遥指着召宜的方向,扯破她最后一层遮羞布,言词狠戾道,“太医人也还在宫里,你敢跟我进宫吗?召颜,你别把人都当傻子,你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当众戳穿你?就是因为你召宜大姐姐还在,我不想让她伤心,如今你还想用她来给自己遮掩?你以为你还有这个机会吗?” “你想做什么?”召颜的话音中明显夹杂了害怕,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白倾沅却步步紧逼,突然抓住她的手,厉色道:“你一定很遗憾吧,那日没能一箭射死我,我现在就要让你知道杀人未遂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