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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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毓下午回来进船舱没瞧着温窈,问过锦珠才知,她正在膳房亲自下厨做甜食解馋呢。 他听了也嘴馋心馋得厉害,一气儿摸到膳房去,缠着她说自己也饿了,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求动她沾手,答应给他煮碗面。 温窈别的也不太会,就会煮个青菜鸡蛋面,摘菜的时候他靠在一边看,她不耐烦了,拿菜叶子打他。 “别站这儿跟个大爷似得,往锅里添上水,去看着点儿火呀!” 贺兰毓哪儿敢不从,摸着鼻尖应了声嗯,撩了袍子往灶前的小凳儿上一坐,他抬头看她站在案台旁的身影,耳根不知怎的就烧得通红,心也砰砰直跳。 这就是他从前梦里出现过的二人婚后小日子,柴米油盐、打情骂俏,寻常的温馨要比大张旗鼓去看一场烟火更来得教人悸动。 他喜欢眼前的温渺渺,喜欢得人都没出息了。 那怕她无意中回眸眷顾他一眼,他都觉得一颗心都软成了棉花团儿,整个人像是泡在了蜜罐儿里。 贺兰毓不错眼地看了她好半会儿,明明极期待那碗面,可话出口却就成了,“你那时候在信里说学了厨艺,就学得这个吗?” 听起来怎么有点瞧不上的意思…… 他说完了瞧她看过来一眼,忙又补充说,“我是想说你那么聪明,肯定不止学了这个,往后日子还长,我乐意都帮你尝尝。” “你想得倒是挺美……”温窈轻笑了声,贺兰毓权当她是答应了。 一碗清汤面哄得他心满意足,喂饱了,夜里又是好一番云雨翻腾,热水都要了三回。 洗净后抱人回床榻,贺兰毓搂着她,手掌轻轻抚在她小腹上按摩,他问过医师,说这样能有助她有孕。 温窈闭着眼浑身酸软,深觉白日那碗面是错付了。 她心里藏着事儿许久了,睡不着,忽地懒声问:“你与皇帝之间从一开始便是虚情假意地称兄道弟吗?” 温窈记得那时候年少,皇帝还是李公子时,极为仰慕贺兰毓,一道外出从来在他身后,眼中的钦佩与赞赏藏不住,也同她一般唤一声三哥。 可等如今大权在握,皇帝一声“兄长”仍旧称呼在嘴边,但做出来举动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可是又图谋不轨觊觎你了?”贺兰毓话音顿时一冷,低头看她,又是醋又是怒。 温窈眼睫扇动,望着他笑了笑,没应承却也没反驳,挑拣着跟他说了先前城卫司牢狱之事。 “他那时候骗我说你已经死了,想教我认罪,我不肯认,他便对我用刑,你说这人是不是坏的很?” 贺兰毓还是头回听说这其中渊源,胸怀中一时怒火中烧,出口毫不避讳地骂了声“狗皇帝”! 可转念再看看她笑靥如花,连这些都肯与他坦诚相对,说明就是正在对他敞开心扉啊,他心下又觉得十分欣慰。 贺兰毓心疼她那时受得苦,搂她入怀,拍她的背哄着,“别怕,那时候是我倏忽了,没能保护好你,往后你尽可冷脸对他,不必顾忌,此事我会处置。” 温窈嗯了声,却没说那块团龙玉佩的事。 那玉佩她拿了,就藏在随身的香囊中,但该告诫贺兰毓的总归已经告诫过,皇帝与他之间的明争暗斗,往后她都会离得远远儿的,眼不见心为净。 第35章 三哥 给他美梦,亦给他伤疤 大雨一连下了好多天, 江风落雨,起先是情致, 但后来江面涨潮不利于行,便不再那么美了。 皇帝为安全起见,遂吩咐靠岸停船以作休整,一日午间又传令召集了一众臣工前往御船议事。 贺兰毓临走前,温窈趴在窗边百无聊赖,跟他说想出去透透气。 他自不会阻拦,却嘱咐教她别玩儿太久, 仔细淋了雨着凉,也要记得待侍卫,外头人心险恶云云…… “知道了知道了!”她嫌他磨蹭,双手推着他后背教他赶紧走,“我都多大的人了, 难不成还能走丢?” “你就是走丢了我也能天涯海角找你回来。”贺兰毓笑得眉眼弯弯, 搂她细腰揽到跟前, 又说:“我今儿下午还想吃你做的饭,能不能劳动你再下一次厨啊?” “下厨一次一百两, 银子先拿来。”温窈朝他伸出手掌, 他低头就着她掌心亲了一口, “先记上账,回头我给你翻番, 成不成?” 温窈不跟他贫嘴了, 不耐烦地哼了声, “快走吧,再磨蹭要迟到了!” 一路出船舱,她撑伞站在甲板上目送他往御船去, 隔着水雾直瞧不见背影了,面上渐渐沉静下来,变成湖水一般无波无澜。 贺兰毓走出去好远,又回头看一眼。 船头上还站着个窈窕的身影,看不太清,但他知道温渺渺在挂念他,就觉得整个心里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御船议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原道是连日大雨,澄江常州堤坝略显出些许隐患,若不及时修缮,恐怕抵挡不住再涨几次潮。 皇帝思虑良久,最终敲定派遣贺兰毓亲自折回常州督办此回修缮事宜。 公事上他一向身先士卒,遂拱手应下来。 那堤坝关乎民生,对皇帝的不满总归都得往后放放,不至于因私废公,耽搁了政务。 出御船时天色渐晚,贺兰毓拖着满身疲惫回到船舱,就想赶紧看看温渺渺,不管她是嗔怒娇羞还是温婉恬淡,总之看见她就行了。 但推开舱门,船舱中还未点烛火,黯淡一片,没有备好的晚膳也不见半个人影。 贺兰毓退出来,又到膳房看了一圈,对着冷锅冷灶一时有些愣神儿,才想起来召锦珠问,“你主子还没回来吗?” 锦珠闻言一时讶异,“回来了呀,主子一个多时辰前就回来了,说……说是累得很要歇息,不准我们进屋打搅……” 话越说,她便只见相爷面上神情越发冷凝,直觉得是出事儿了,以至声音到最后细若蚊蝇,都教人听不清了。 贺兰毓没多做停留,随即又问了船上其他的婢女侍卫,温渺渺是不是去别的官船上会友了? 但回答都是没有,她自逛街回来后,便在房中一直待着没露过面。 他心头陡然像是堵上了一块儿石头,教人觉得透不过气似得。 “来人,”贺兰毓唤过一旁的侍卫,声音竟还强自镇定,“派人再仔细在船上、码头四处找一遍,看到她了……看到她了便教她早些回来,外头天都暗了。” 天暗了,外头多危险,温渺渺怕是跑到哪里玩儿去了吧? 她小时候就这样,会故意藏起来躲在暗处看他着急,自己偷着乐。 口令吩咐下去,贺兰毓又怕只教那些侍卫找,她使坏不肯露面,便还是亲自将三层宝船上下全跑了一回。 每一处柜子、箱笼,每一道门后……他甚至慌乱盲目地连齐云舒的寝间都没漏掉。 可温渺渺到底去了哪儿? 他怎么都找不到她,她仿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不像从前那样,看他真的着急了,或者没耐心要走时,便主动跳出来跟他撒娇认错。 后来他在床上的枕头底下找到一封信,温渺渺的亲笔信,他一看字迹就知道。 看到信时,贺兰毓想不通,不明白,不愿意相信,可也最终不得不承认 ——温渺渺是真的又一次逃离了他,毫无征兆地又一次抛弃了他。 夜幕降临,四散城中寻人的大批侍卫已派出去了。 他静坐在船舱中,四周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有少许昏沉的月色从水雾蒸腾的水面照上来。 面前的小几上,摆放着锦珠锦瑞从舱中找出来的避胎丸、各州道府舆图、船只构造图纸和那封信。 温渺渺依然是蓄谋已久,她决绝的离开,又以更冷静决绝的言语给两个人所有的过去画上了句点。 她在信中久违地唤了他三哥,试图说服他放弃搜查,说宁愿当做三哥予她成全,予她自由,给彼此保留最后一点体面,也不想两个人恩怨相对,下半生都活在纠缠不休的怨怼中。 所以温渺渺先前笑靥如花说愿意给他生孩子,要给他亲手做一辈子的饭,到头来却全都是虚情假意。 她用甜的砒霜给他编织了一场虚幻的美梦,等他麻痹沉醉时再狠狠在他心上剜了一刀,留下个血淋淋的伤疤,然后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狠心的女人啊! 她长大了越来越会骗人,准确来说是越来越会骗他,一个笑、一个吻、一碗亲手做的面……就教他信了她说的谎话。 贺兰毓闭上眼,任凭自己深陷进宽大的椅背里,在黑暗中沉沉叹息,脑海中满都是温渺渺的音容笑貌。 他在她面前其实一直像个傻子,从小就是。 最小的时候,温渺渺想吃糖,吃多了长蛀牙,被郑高节训斥,被温老太太训斥,对他使的招数是耍赖皮,恨不得满地打滚儿要他庇护要他纵容。 大一点儿了,她不喜欢背女则女训,不肯写功课,不愿意学女红,对他的招数换成甜言蜜语,只要满足了她偷懒的愿望,她就凑上来甜甜地喊他三哥,说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再大一点儿,她变得好喜欢粘着他,总要他背,还都不准他看旁的人一眼,若是哪里不如意了,她的武器就变成了眼泪,泪水涟涟地望着他也不说话,阵势摆出来,便光等着他心软,千方百计地凑上去哄她就行了。 如今呢……她自己就是俘获他的利器。 瞧,温渺渺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拿捏他,从小到大不外如是,他可真没用,永远都会被她拿捏住! 夜里亥时末,门口响起两下敲门声。 贺兰毓即刻召人进来,原以为是找到温渺渺了,但外间侍卫来报,只说在大船底舱的通风口发现了人为留下的痕迹。 真是狡兔三窟,他在那处通风口站了许久,望着外头江面上氤氲的水雾,只觉头疼欲裂,胸口闷痛不止。 温渺渺……他得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相府妾室出逃,传出去可是个不小的丑闻,船上众人三缄其口,但皇帝依然在当晚侍卫大幅调动时便得到了消息。 那女人竟背着明处暗处的眼线硬是自己跑了,本事倒不小。 眼下江上大雨船只尽都不准扬帆,她想离开甘州便只能走陆路,这厢刘全即刻命人前往四处城门,以宫女偷盗玉令为名,欲暗中捉拿温窈。 但不成想密令递下去,第二日天还没亮,便有当地官员战战兢兢回禀了消息。 昨儿个白日曾有位贵女手持玉令前来府衙,自称阳华郡主府女官,以此玉令命他开具了一封通关文牒与路引。 那官员原也谨慎存疑,可来人虽是女子,但骄矜傲慢,气势不凡,与传闻中的阳华郡主跋扈之名颇为相得益彰,且对他仕途政绩信口拈来,当即拿出了玉令要治他不敬天家之罪。 几番威压之下,他无从疑心,又哪里敢怠慢? 文牒路引给出去,谁能想到现如今做贼的,竟然贼胆包天偷到皇帝头上了? 刘全一番回禀还未说完,已听得面前负手而立的皇帝,十指交握捏紧,生生捏出几声闷响。 “罪人冒充阳华之事教那人烂在心里,城门也不必守了,传令将暗卫全部派出去,务必赶在贺兰毓之前将温渺渺抓回来!” 傍晚雨势渐歇,货物码头的工人搬完货,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瞧热闹,就看不远处的游人码头,往来不停歇的马蹄声飞腾。 码头的船只已全部都在第一时间被黑衣侍卫清查过一遍,船上的女人都一一照着画像比对过,但无功而返。 现在不安宁的是城里头,大老爷要抓人,直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架势,连官府衙门都出动了。 而温窈现下已换了身破旧补丁男装,脸上手上涂成了个黝黑粗糙的模样,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货船甲板上。 她拿到路引与文牍时晚了半步,城门关闭不得进出,遂在城中找了间镖局,凭空捏造出一件货物,自己充当护送长随,又回到了码头,回到了贺兰毓身边。 温窈站在船头,隔着水雾甚至能隐约看见他颓然撑臂立在船铉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