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 第8节
还好,只有上面两三本被雨水稍稍打湿了封面,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水痕,应该很快就能干。 林格吃力地抱起,念念有词:“这可是我的精神食粮,人生方向。” 她和林誉之离得已经很近了,也嗅不到他身上的汗液味,只有淡淡的香草和沉香,略略的苦涩,像深山雨后的古寺。 林誉之顺手托她手中东西一把:“如果你人生方向的尽头是校园王子或□□混混,我建议你现在就去警察局。” 林格说:“为什么?” 林誉之说:“提前和警察培养出感情,今后你锒铛入狱,他们也能给你留个干净的牢房。” 林格说:“哼,我平时看得都是些热血漫。” “如果你对热血漫的定义就是女主角早上叼个面包片跑去上课,那我对你的想法毫无疑义,”林誉之说,“人的确不能尝试和傻子讲道理。” 林格恶狠狠地踩了林誉之一脚,压低声音:“滚。” 她抱着东西就跑。 走到门口,又顿住,她转身,用胳膊肘撞开门,问林誉之:“对了,我有本漫——” 声音惊在喉间。 林誉之脱掉上衣,只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他显然没想到林格会去而复返,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立刻拿打算换上的睡衣挡在胸口处。 迟了一秒。 林格仍旧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腹部肌肉,未被太阳晒过的地方颜色更浅,最下层的肌肉表皮有蓬勃的青筋,似大树丰饶的根。 她需要收回意识中的“并不狰狞”。 这些血管有着强烈的攻击性,冲击力不亚于一只血腥的怪兽。 林格后退一步,退出林誉之的房间,同时听到他严厉的斥责:“疯了?” 林格张口,没说疯,也没说不疯,呆怔转脸,看到从玄关处走来的龙娇。 刚刚下班的妈妈脸色疲倦,瞧见林格从林誉之房间中出来,一愣。 林格不知妈妈当时的吃惊,是因为看见她进了哥哥的房间,还是因为她脸颊不正常的红。 总之,第二天的晚餐桌上,林臣儒迟缓地宣布了要林誉之搬出去的消息。 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林臣儒甚至已经找好房子,就在学校附近——他已经付了一整年的房租。 龙娇面色如常,罕见地给林誉之夹菜,温柔地说,这也是为他好,不想他上学还这么辛苦,来回地奔走;二来呢,那个房子也更宽敞、大、好一些,不用他辛苦挤在这一个狭窄房间中吃苦。 至于一日三餐,已经给林誉之请好保姆。 当然,这些都是林誉之姥爷付钱,对方已经同意了。 林格下意识去看林誉之。 林誉之低头吃饭,闻言,停了两秒,点点头,说好,一切都听林爸安排,也谢谢龙妈关心。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看林格一眼。 林誉之从家中搬走的那日是个晴天,十月初的酷暑余热,孜孜不倦地炙烤着整个扬州城。 林格房间里的空调管漏水,打了电话,售后部的人说明天来处理。 闷热感令人窒息,她大开着窗,五岁的电风扇嗡嗡嗡地摇晃着头,书桌上摊开的漫画书被风呼啦啦吹开好几页。 林格从窗子往下看,隔着绿茵茵的琼花枝,下面的林誉之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拉着一黑色的行李箱,像佛像贡台上被风吹落的一粒香灰。 …… 林格睁开眼。 梦醒了。 她依旧在现实,而不是2009年的扬州。 “格格” “林格” 龙娇还在叫她的名字,朦朦胧胧的“林格”,一声叠一声,柔软得像一阵风。 林格坐起,看着门口的龙娇,还未张口,先听见门铃响。 原来是房东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房东也是来通知林格,基于如今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中美贸易形势日益严峻、大气污染严重、楼下猪肉涨价等等多重因素,为了能够提高生活质量,房东决定涨房租。 每月多涨五百块。 这是通知。 同意的话,下月缴纳租金时开始按照这个标准;不同意的话——对不起,请另寻他处。 林格礼貌地说好,请让我多想想。 她心平气和地问龙娇想吃什么,然后点了外卖。 昨天睡得晚,醒来一身热汗,林格刚进浴室,就听到手机响。 是她的号码。 林誉之打来的电话。 林格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林誉之问她在哪儿。 林格说:“浴缸里。” 林誉之问:“在家?” 林格说:“不在家难道还能在太平间?” 林誉之静默两秒:“你在这个时候洗澡?” 林格打开水龙头,冷冷:“林誉之,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谈论洗澡这个话题吧?” “对不起,”林誉之平静地说,“那我重新问一遍。” “你在这个时候焯水?” 第9章 牙齿 麻醉 林格恼怒:“林誉之!” 林誉之言简意赅:“手机。” 林格哗哗啦啦地放水,她喜欢热到能把皮肤烫红的温度,疼痛和滚烫能令她舒适。 白茫茫的蒸汽在狭窄的浴室中扩散,连带着手机的屏幕也是一片迷蒙。 湿润的空气中,她的声音终于添了一份软化:“上午没时间。” “下午三点,”林誉之说,“我下午三点后有时间。” 林格说:“我看看我的安排。” “什么安排?” 林格说:“相亲的安排。” 林誉之笑了一声:“和谁?” 林格低头,手插入水中,试温度:“多着呢,你想听哪一个?” “都不想听,”林誉之说,“只想祈祷你眼疾早日康复,提高对男人的审美。” 林格不咸不淡:“我也祈祷你早日治好恋妹的心理疾病。” 林誉之说:“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讨论这件事。” “对,”林格说,“那我们换个话题。” 林誉之说:“所以还是讨论你那四颗早该拔掉的智齿吧。下午四点,和你的相亲对象吃完饭后,立刻来医院找我报道。” 林格说:“你什么语气?” “口腔科医生的语气,”林誉之说,“下午过来医院,记得顺道拿龙妈的身体调查表。忘记和你说了,昨天少拿一份心脏方面的报告。” 林格说声好。 她只觉得好笑,林誉之自诩过目不忘,现在年纪大了,也开始丢三落四。 林誉之上次丢东西,还是林格读初一的时候。 初一那年,林誉之从家中搬走,只有周末才来这边吃饭。 吃完饭,林臣儒仍旧送他回租的房子。在这一年里,林格终于学会了在父母面前称呼林誉之为“誉之哥”,而不是“林誉之”。 她之前看漫画书,和朋友聊天,也不是没有想过有一个哥哥。 从小罩着她、大方给她零花钱,带她四处玩,替她背锅。 前提是父母的感情不能因此破裂。 林誉之显然并不符合这项标准。 刚把林誉之接来时,林臣儒不厌其烦地对着每一个朋友解释,称林誉之是远房亲戚的孩子,遗憾这幅说辞很难令人信服,大家只当林臣儒在为光明正大抚养私生子扯一块儿遮羞布;等把林誉之送走,邻居街坊又议论纷纷,称林臣儒这是瞒不住家里人了,多半龙娇怒火发作,才选择如此“息事宁人”。 整个事件中,无人在乎林誉之的想法,他似乎就是一滴不合时宜的污泥,偶然间跌落在这清水潭中。 不住在一起后,一起上下学这种事自然再无必要。 龙娇私下里也会用力林格的胳膊,让她离林誉之远点。 “虽然叫一声哥哥,但毕竟不是我生的,”龙娇说,“客气客气就算了,别真的太亲近。” 林格正抓耳挠腮地算一道数学题,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好。 她和林誉之也没什么“亲近”的机会。 平心而论,无论林誉之是不是那个私生子,他都是无辜的。从理智上来讲,林格没有厌恶他的必要。而从情感角度考虑,林格厌恶一切破坏自己家庭的因素。 初中部和高中部虽然在同一校区,但教学楼完全不同,“偶遇”到的机会不亚于在小卖部连中十枚泡泡糖。自从对方搬走后,林格和林誉之也只在食堂见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