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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待归人 第189节

    祝萄面上毫无血色,盯着安隅,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叮嘱他小心,而是用气声缓缓道:“劝一劝律,我不知道他要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他救不了世界,但希望他起码能放过自己吧。”

    机械羽翼带着安隅缓缓下降,直达漆黑的地心。

    下降时,典提醒安隅道:【律和西耶那相似,会与大地关联。】

    夹路的黄土人俑高大森严,虽然没有怪诞的外表,但却散发着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安隅举着一只火把缓缓向前走。

    ——典,我听凌秋说,地心本应是炙热的,但这里却冰冷黑暗。

    【嗯,因为这里是他的内心。】

    ——这些人俑也并不像唐风说的那样有攻击性。

    【因为来的人是你。】

    ——为什么?寓言中,祂因混沌的叛乱而难以融汇,混沌体应该排斥秩序体的靠近吧。

    【我认为律还在坚守意志。】

    【混沌体当然抗拒秩序体的到来。】

    【可律从不拒绝你。】

    安隅脚步微顿。

    漆黑峡谷中,唯头顶有一簇莹莹的火光。

    ——清白刑架究竟是什么?

    【它的内核是自我惩戒。混乱的反叛不是第一次发生。在祂古老的记忆中,有一位不肯屈服的弱神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刑架,把自己永生困在其上,以免转身拥抱罪恶。那位决绝的神明为刑架创设了一个机制——刑架受到的每一丝伤害都会转移给刑架上的人来承受,所以清白之人一旦缚于其上,便永远无法获得救赎,唯有以消陨换取解脱。】

    ……

    【安隅,你在听吗?】

    ——嗯。

    安隅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头顶微弱的火光映照着他身边小小一方角落,身前与身后是无边的黑暗。

    他忽然很想拥抱他的长官。

    冰冷枯寂如此,却纵容一个人鲁莽地撑着一星灯火闯入他的世界。

    安隅垂眸,摘下皮手套,丢弃在黑暗之中。

    漫漫长路,无尽的人俑在沉默中注视,沟壑中风声凄厉,头顶的火苗却从未被吹灭,直到他终于来到那处破败的神殿。

    斑驳的残垣似曾相识,是从前窥探秦知律记忆时见过的那座黑暗高塔。

    【混乱的高塔被踏为残垣,残垣之上伫立清白刑架,这是他对混沌体最锋利的抵抗。】

    典的意识停顿片刻,缓道:【宇宙如此荒诞,混沌体偏偏选中了一位秩序信徒。我甚至不知该称之为变数,还是注定。】

    安隅安静地向残垣深处走去,直到那座无暇白壁般的十字架出现在面前。

    他的长官仿佛已变成一座雕塑,静静地凝固在十字架上。

    他走到十字架近前,仰望那座雕像。

    也许那并不能算一座雕像,质感与真人无异,只是那仿佛已在时间中凝固的感觉会让人错以为是雕像。

    当他仰起头,雕像的目光也仿佛偏转了角度,静静地落入他的眼中。

    “长官。”

    穿越这条沟壑让他的嗓子更加沙哑,已经彻底听不出来原本的声音了。

    安隅清了清嗓子,挨着十字架在地上坐下,仰头虔诚地看着高处垂眸凝视自己的雕像。

    “典说,混沌体已近完整,我们四个已经可以融汇。之前我说不愿意,但现在有点想改变主意,因为照然告诉我,如果您被混乱捕获,会变得很丑,丑得乱七八糟,我和您语言不通,拉着您说爱,可您却张嘴喷了我一身黏糊糊的东西。我仔细想了想,那实在太恐怖了,凌秋以前说,人类总是高估自己对爱人的忠诚,丑陋、衰老、贫穷和病痛都会消磨爱意,我……我很爱您,爱上您是一份特别又珍贵的体验,我不想承担失去它的风险。”

    “而且,这个世界因为祂的分裂诞生了太多丑东西和坏东西,看得人烦。我可以接受独活,毕竟我现在有很多面包和存款,但如果要独活在这种世界上,那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我想,您说的对,到了该结束的时刻。”

    安隅和雕像对视,轻轻眨了眨眼。

    那双金眸空灵澄澈,还和当初雪原初见时一样。

    只是不再那样脆弱。

    却似乎比濒死时更加悲伤。

    “典说,融汇后,您极大概率会死掉,所以这也许算我们的道别。”

    安隅又努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但或许还有一丝微茫的、不知何处寻觅的生机,我想要赌一赌,虽然赢面很小,但——”

    他语气停顿,专注地凝视着雕像的眼睛,许久,终于还是低下头去。

    这座高大的十字架显得他格外渺小。

    沉默让周遭的一切都灰暗下去,万籁俱寂。

    只有安隅头顶那道来自雕像的注视,却在沉默中变得有些温柔。

    安隅没有抬头,但他感觉雕像似乎向他倾了倾,像从前那样想要按一按他的头。

    “其实我很抗拒铤而走险,长官。”他的声音忽然垮了下去,轻声道:“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一路上都试图在回忆里寻找蛛丝马迹来说服自己勇敢一些,可我什么也想不到,最终也只想起凌秋曾经告诉我的——”

    他手撑在地上,跪坐在十字架前,眼中蓄起泪。

    “赌上最后一线生机的人不会输。”

    “在53区时,我用这句话逼迫自己赌命,只有这句话,只有反复默念这句话,我才终于一步一步来到了这里。现在,或许我也要靠着这句话,咬牙迈出最后一步。”

    头顶的光线忽然发生变化,安隅抬起头时,雕像已经从高处俯身下来,单膝半跪在他面前。

    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耳朵,冰冷的指尖轻触耳后的旧疤。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别怕,也别后悔。顺应你自己的思想往前走,不要回头。】

    安隅愣怔间,那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雕像就在他眼前,不再动弹,可安隅却分明感知到了被亲吻。

    小心翼翼的,像亲吻珍宝那样。

    【从前我寄希望于你成为人间最后一隅,但或许你只能成为我的最后一隅。】

    “什么?”

    【答应我,让人类看到秩序的回归。】

    “那您呢?”

    【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那个吻仿佛顺着他的嘴唇向耳后去了,秦知律一贯喜欢这样吻他。

    亲吻落在旧疤上前,安隅甚至感受到了长官唇角那枚相似的疤痕逐渐靠近。

    【我的请求是,无论我消亡与否,在你的心里为我留一个小小的角落。】

    【即使最终要变回一只孤僻的小面包,也要记得,你曾被我拥有过。】

    两枚旧疤触碰的刹那,安隅全部的意识和灵魂都在震撼,时空的存在感刹那间侵占了全部知觉,他听到无尽的时间在循环往复地流淌,一层又一层空间在眼前堆叠又散去,那些死去的,扭曲的,错乱的时空,化作一粒粒白茫的微末,在宇宙中顺应他的思绪震荡。

    他仿佛掌控着宇宙,却又被宇宙拥抱,在这无限庞大的虚空之中,只有他和秦知律分享孤寂,永恒相依。

    意识刹那间远去,他再一次看见了清白刑架。

    但这一次,他也看见了刑架前跪在地上仰头膜拜的自己。

    秦知律的雕像从高处俯身下来,双膝跪地,上半身悬于空中。十字刑架如同神明张开的双翼,那个人被笼罩在神圣中,托捧着他的脸颊亲吻他的泪水。

    安隅慌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呼唤典,但却没有收到意识深处的回应。

    但在他动念的瞬间,他想要的答案却自然地钻入了意识。

    他已经开始接受融汇,因此与那个时空短暂分离。

    虚空中仿佛传来遥远的一瞥,直到这一刻,安隅才终于意识到祂的高高在上——掌控着时间与空间,全能全知的存在。

    意识深处剧烈地震荡,安隅猛地一坠,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走廊上。

    喧闹的人声逐渐闯入耳朵,他往最近的一扇门里看去——那是一间不大的公寓,里面挤了七八张办公桌,凌乱的显示屏和画稿占满全部空地,十几个人在吵架,屋里烟雾缭绕,香烟快要把那些画稿都燃了。

    但最浓烈的烟味和酒臭却来自身后。

    安隅茫然地转过身,一个鸡窝头的干瘦男人坐在地上,身边全是烟屁股。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打了个酒嗝,“超畸幼儿园要完了。”

    “啊?”安隅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已经在兔子安身上找不到任何剧情发展点了,怎么会这样,它身边必须得加入一个变量!它不能再特立独行下去!”那人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我真是一个废物编剧!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安隅被这一通操作吓住了,讷讷道:“特立独行?兔子安不是有一个cp吗?”

    “cp?”那个男人猛地回过头,“什么cp?你在说同人吗?我怎么全网都搜不到它的同人,观众们似乎都觉得它这个角色不该有cp。难道观众可以接受兔子安有cp?”

    “呃……”安隅简直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他又回头往小房间里看了一眼,终于在凌乱的地上疑似看到了“福犀动画”的商标,于是试探地道:“有啊……一只章鱼人,它……”

    “章鱼人?”男人眉头紧皱,从地上蹦起来,“兔子怎么和章鱼搞cp?兔子会被章鱼压制死吧,兔子安的粉丝很毒的,不可能接受它这么弱势……等等,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样的章鱼?”

    安隅沉默片刻,“有纸吗?”

    十几分钟后,安隅看着白纸上长得和716一模一样的小章鱼人,放下了铅笔。

    他不是故意侵犯716肖像权的,他只会画716的脸,而且——在现实世界中,那只章鱼角色就是和716长得一样啊。

    “大概长这样吧。”他顿了顿,又叮嘱了一遍,“是一只黑色的章鱼,在它们的世界里有一些权势,性格很冷,脾气差,不太道德,但是对兔子安还算顺从。”

    “反差感!这是反差感!”那个男人猛地一拍脑门,“完了,我喝大了吧,我竟然觉得这确实是条路子?你等等!我去和我们主美商量一下,采用的话付你钱,你等等啊等等……”

    安隅看着男人一溜烟地跑进房间,把那张他刚刚照着716的样子画的铅笔画拍在桌上。

    而后人群开始惊愕,欢呼,一个粉头发的女人立刻抄起了数位板。

    眼前的世界逐渐开始扭曲变形,他的意识一下子又回到了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