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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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他妈就是想奴役我。 朱丘生笑得很自在,我妈死了。 骨头硬没硬不知道,但一段时间过去,我的个子确实像抽条子一样疯长。连陈翠雪和很稀奇回了家的卢三白都以为我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 我仗着个子和打猪草的身法把徐胖他们胖揍了一顿,打得又阴又毒,痛不留痕。朱丘生看到我的时候,我和他们一起在地上瘫倒着,我说,朱丘生,他们打我。 之后朱丘生把他们又打了一顿。 徐胖他们一日挨了两顿揍后老老实实走了,我还瘫在地上,除了手腕有点青,其实不怎么痛。 朱丘生问我,你伤着哪了? 我说,我崴脚了。 他看了眼天色,天上的云彩居然如火。在我脑海里,树梢被云彩点着了,呼啦啦地烧起来,最后烧到我,烧到旁边的朱丘生,世界一片荒芜。 我听见他说,要放学了。 他问,你能…… 我说,我不能走。 那是朱丘生第一次背我,我十岁,他十一岁,他的肩膀仍比我宽得多。我第一次发现他其实特别瘦,他的背硌到我,但我一瞬间看到的,是远远的山丘。 我看着自己的脚腕在他臂弯里一垂一垂的,肉没有跟上骨节的生长,它们纤细得像随风而动的野草。 或是花朵。 我突然心很沉,有种想要睡觉的冲动。朱丘生的呼吸心跳因为上坡加快,我问,我教你写作业,你做不做? 他好像嗤笑了一下,问,我做那个干嘛? 他笑的时候,身后的山川在震动。 我说,要不你怎么数得清我的脉搏。 第5章 你命厚 朱丘生头一次写作业的时候,他已经四年级了,是我逼迫的,他咬紧了笔头。我和他说咬铅笔会变笨,他咬得更带劲,像啃桌角的老鼠。 我看了眼,已经开始学方程式了,他却连四则运算都不会做。 我问,你不会背小九九? 他说,会背那个干嘛,能解渴还是能顶饿?快点快点,都五点了,好蛋都饿了,我要去做饭。 就算村里没什么精神食粮,我也不许他是个文盲。饭要吃,作业也要做,我说,你去做作业,饭我来弄。 他笑话我,你还会弄饭? 这谁不会。我心里想,大不了煮粥。 事实证明,真有上不了墙的泥巴。我在锅里加了一些米一些水,美其名曰适量,其实就是啥也不知道。米水下锅,我怕火灭了,一顿猛吹烧得倍儿旺,过了大概半个钟头,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焦糊。 我解开锅盖儿,差点被漆黑的米粒崩了一脸。米粒站在锅底,密密麻麻,恶心得像青蛙卵,再过一会儿说不定会炸成爆米花。 我尴尬一怔,猜是火候有点大了。 锅这个状态,不是我能处理的范畴。我拉下面子,一边跑一边打自己的脸,打得震耳欲聋,求朱丘生过来救驾。 结果一开门,我看到朱丘生趴在作业本上,半本小黄纸被他的哈喇子泡得湿哒哒。 我当场理也直了气也壮了,看他这么消极怠工,我可是一点儿负罪感都没了。趴在他耳朵边嚎,我说朱丘生我在给你做饭,你在干嘛? 他“腾”地一下子坐起来了,先学门口大黄狗,鼻子耸了耸,迷糊道,什么味啊? 下一秒,他就飞到厨房了,揭开锅盖儿,被呛得直咳嗽。然后我见证了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脸,以川剧的速度。 他没来得及骂我,迅速跑到炕间儿,摸了把褥子,猛地把它翻开。 我和黄狗鸡飞狗跳,问他,怎么了? 他脸黑,妈的卢子卯,你把我奶煎熟了! 朱奶奶老当益壮,就是脸有点红,所以我们没有阴差阳错地发明出”奶奶饼“之类的东西。至于锅里的东西,我们孔融让梨,我说,你吃。 他说,你吃。 锅灰在米饭上镀了黑亮的一层,聚的曝光点像不明生物的眼睛。我咽了口口水,像被粘住了嗓子,我说,朱丘生,你连作业都没做,还让我消灭废物。 朱丘生说,你产生的废物,你给我舔干净了。 我说,我好歹做了饭,你做的作业在哪? 朱丘生不服气,说,我就只是没做,你还产生了废物,如果我是零,你就是负。 虽然我很惊讶他知道负数,但我不想和他讨论零不零的问题。我手往他胳膊上一抄,像只攀缘的猴子,黄狗应该也对我的举动目瞪口呆。朱丘生愣了愣,你干什么? 我说,你吃,你命厚。 我后来常想,朱丘生的命是真的厚。要是没有我拖着,他应该能活八百来岁,踢翻长寿宝座上的彭祖。但他遇见了我,我稍稍闹点幺蛾子,他就能短寿十年,他用厚厚的命养着我们两个,直到山川树木,磨成了薄沙一捧和薄纸一层。 他想了想,没搭话。从里屋抱出个披头散发的毛孩子,他说,这个命硬,克父克母,就算是天塌了她也能给它穿个窟窿。 他说这话的时候,捂紧了她的耳朵。所以天煞孤星睁着两汪大眼,懵懵懂懂。 我还算有点良心,说,你以为草生是金刚钻啊? 他说,不是金刚钻也差不多,这丫头肯定遗传了我妈的钢肠铁胃,刀子吞下去都不带一个响儿的,石头当零嘴儿磕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