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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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三年二月。 国子监司业崔朝,连上五封奏疏,请旨分宗。 帝以其‘幼年失怙,曾屡次为崔氏族亲所害’为由,准其分宗。 而分宗事,遵《周纪》智宣子之旧礼,别族需禀明‘太史’。 皇帝便命太史局测算吉日,督其分宗事。 作为前太史令,姜沃愉快地重操旧业。 * 显庆三年。 三月初五。 崔氏分宗一事,彻底料理清楚。 夜色如水。 灯耀海棠。 两人在海棠树下并肩而坐,花落满身。 姜沃之前从未在崔朝面容上见过这样的笑意——以至于她见多了崔朝的容貌,也有些看怔住了。 从前他的笑意,总像是溶溶月色,是静的,是沉和的。 这是第一回 ,他笑意如风,让人想起无拘无束的风。 崔朝语气中有许多如释重负:“从今后,我再不是世家崔氏子,就只是一个姓崔,但寻寻常常自在的人了。” 姜沃含笑摇头:“不,你是一个姓崔,但绝不寻常的美人。” 崔朝双眸愈见光彩,濯濯如春泉,容色又轩然若朝霞,望着她道:“如此赞誉……无以为报,只好今宵以身相许。” 闻此言,姜沃一如多年前,心生感慨:唉,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不过,比多年前强的是,她已经是个成熟的,能够逻辑自洽的干部了—— 她兢兢业业为大唐这么多年,劳逸结合一下,简直是天公地道,无可指摘啊。 第128章 被文字攻击的人 显庆三年四月。 百官署衙搬迁至大明宫。 因大明宫在东,自此后,太极宫多被朝臣宫人称一声“西大内”。 大唐开国日久,各署衙文书归档愈多。 正好原本的屋舍都有些紧巴巴。现搬迁至大明宫后,原署衙则正好作为藏档库使用。 第一日是三省先挪,次日则是六部。 吏部朝臣中,姜沃与裴行俭各自负责与一车机密重要文件同行。 车马经过大明宫丹凤门的侧门入内。 丹凤宫门前是宽一百五十米还有余的大街,大气磅礴。 而含元殿内的用于宣召百官上朝的铜钟正在试敲,当真是‘金阙晓钟开万户’。 * 姜沃来至大明宫侍郎院,一眼就见到院中熟悉的山茶树与蕉叶覆鹿的小案。 迟她一步到此的裴行俭,见此笑道:“王尚书好大方。这桌椅送与我们也罢了,难得会将这株好不容易理出来的山茶树送人?” 姜沃回头笑道:“不是无缘无故的。” 裴行俭:? 姜沃道:“你还未见新的《职制律》吧?等见了就明白了。” * 皇帝‘请’前太尉长孙无忌新修的,专门针对官员的《职制律》已经编好了。 当然,修律这样琐碎复杂的事儿,皇帝也没有只送一封信过去就指望两个人修完。 他也生怕万一再把兄长和舅舅累出个好歹来。 因大理寺负责掌诸署衙百官犯徒刑者,皇帝就点派了大理寺内,专门负责整理文书的十来个胥吏,带着许多旧年档子一并入蜀地。 让他们来做一些打下手寻公文的工作。 只是皇帝的书信,走的是官驿加急,到的比较快。而派去的胥吏们,则是晚了十来日才到黔州。 除了胥吏外,皇帝还需点一个大理寺官员带领这些人,并手持自己的手信,通过万岭谷前的亲卫。 姜沃就荐了正在大理寺做司直,专管覆理御史检劾官员事的狄仁杰。 正好专业很对口。 皇帝对狄仁杰也还有印象——年轻的进士,皇后的故乡并州人。 在并州时,帝后还召见赏赐过他一回,皇后当时还夸了句‘好人物!’ 于是,皇帝闻姜沃所荐后,再次召见狄仁杰。 作为自己不承认不自知的颜控,皇帝在细观狄仁杰生的眉目英挺,轩昂正气后,其实就挺满意的了。 之后皇帝又提考了几句永徽律,见他也答的很流畅详实。可见虽年轻,却是殚见洽闻之人才,就将此事交给了他。 去岁夏日,狄仁杰临行前来向姜沃辞行,并请教长孙无忌与李承乾的性情。 想到要去见这两位重量级人物,年轻的狄仁杰也不免心里紧张。 姜沃就将贞观年间旧事讲了些与他听。 “不过,赵国公如今性情,便不能知了。” 狄仁杰敬听过后,表示他此番去,一定谨言慎行且跟着赵国公用心修习,不辜负姜侍郎所荐。 姜沃看着他告辞而去的背影:此番,他去跟着贞观一朝的律法大家,学着修拟律法,打一回下手—— 随着时间流逝,世情变换,律法总要不停的修订增补。 将来,可主持此事的,应当就是狄仁杰了。 * 最终成文的《职制律》,其实于今年二月,就已经被狄仁杰带回了长安城。 只是皇帝是个颇有仪式感的人。并没有即刻在朝中公布推行此法,而是准备再百官署衙迁居大明宫后,再颁布此法。 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新居新气象’了。 当然,朝臣们应当不太喜欢这个新气象就是了。 再此前,皇帝只将此书交到官方印书处去雕版,准备到时候各个署衙发两本。 因狄仁杰处有手抄本,姜沃就先借来看了看。 看到了其中一条后,她含笑抄下来,特意去送给她的新上峰,王神玉王尚书看。 王神玉依旧风仪潇洒接过来,然后难得当场变色,痛苦面具起来。 姜沃想起……唔,上回让王神玉这么痛苦的,还是听说他竟然要去代替皇后行亲蚕礼。 而这次让王神玉裂开的,是《职制律》里的‘考勤法’。 【一十六条:诸署衙官员,白日应在值却未在者,夜间应值夜而未在者,皆笞二十(并罚六月俸禄)。通昼夜不在值者,笞六十。(罚两年俸禄)。】 其实看到这条的时候,王神玉还好。 他虽然懒散,但直接翘班的情况,还是……少的。 主要是下一条: 【一十七条:各署衙晨起点卯皆有时辰。若点不到,误一个时辰笞十,误一个时辰以上,算作白日应在值未在,依十一六条论处。(早离署衙,同此例)】 王神玉:?! 迟到早退一个时辰,也要挨十下小竹板?! 他又往下看去,完全大破防: 【一十八条:内外官署点检者,除早晚两次外,一旬内至少抽取一日,数度频点。点而不能一刻内到者,笞十。吏部书令,一月内至少于各署衙处点检巡查一回。若查有上峰包庇缺值者,同罪。】 这是还要随机抽查点名?要求随时在岗? 王尚书彻底被打击到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也没想象到,这温暖的人世间,竟然能有这么冷血的文字! 赵国公这是……自己再也不用上朝当值了,这律法定的就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了是吧?! 王神玉甚至不可置信反复读了几遍,然后脑海中迅速算出了,自己若按照往日的迟到早退,每月该被竹板打多少下后—— 顿时觉得天都暗了:我要致仕! 这官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杜师,不是做弟子的要违诺,而是,处朝堂如入地府啊! 姜沃见他如此,忙安慰他道:“尚书,先别如此颓丧——您忘了,现在谁在考功属?” 王神玉一怔,随即眼前一亮。 是诶! 眼前这位姜侍郎在考功属! 自王老尚书拜相后,王神玉就把姜沃从司封属调走,调到了吏部最重要、下辖官吏最多的考功属,负责每年天下京城及各州县官员的考核事。 而新任侍郎裴行俭,则身兼‘司封属’和‘司勋属’两部——说来,跟他之前干的活其实差不多。 而王神玉自己,则美其名曰揽总查看,负责总要,并未给自己安排具体的职责。 此时王神玉看着姜沃道:“对了,现你在考功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