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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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乐窈身上是湿的,鞋上也多少沾了些泥泞, 这般跪坐在他的榻上,把上好的锦缎全给蹭脏了。 她手臂往旁边撑了些想下去,又被赫连煜一把拉回来给摁进了怀里, 抱着她轻拍宽慰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存心冲你发脾气……我就、就、” 就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上来。 赫连煜受不了这种感觉, 好像有双手在胸腔里肆意搅弄起波浪,一层层地往上扑, 摸不着赶不走,难受得紧。 于是他抱得很紧,似是能借她的身子嵌进胸膛,就能压制住这种浪潮一样的奇怪感觉。 “嗯,我知道,原就是我的不对。”怀中的秦乐窈却是轻易给了他台阶下。 感觉好像跟刚才冲他嚷嚷争吵的不是同一个人。 只是她越冷静,赫连煜就感觉自己好像越难受。 她不该是这样一个状态,她是强迫自己在那一瞬将情绪全咽回去了。 秦乐窈慢慢从他怀里仰起头来,之前那起伏的情绪已然稳定下去,甚至是对他示好地笑了下:“公子消气了就好……先松开我可以吗,我想换身衣服。” 赫连煜凝视着她,也不知是哪有问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却又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奇怪的境地。 他半天不说话,最后也还是只能不太情愿把人松开,一点点从肩膀松到手臂,再握到手腕,最后在她手背上轻挠了几下,方才起身。 游船在端州逗留了二十多日,在府衙和上京那纵锦衣卫的通力协助之下,顺着同福赌坊的线索往上顺藤摸瓜,最终网中却也只是收了些不疼不痒的玩意。 对此,赫连煜也有了些推测,或许圣上之前说的那两种可能性,可以判断往后者倾斜了。 盛夏时节,梁中地域所有的大江大河两岸都是树木繁荫,此行一趟山高水远,耗时半年之久,游船顺着漓水入东海,一路往上京城而去。 漓水的出口处有一大片荷塘,秦乐窈摘了不少莲花莲叶上来,取了新鲜花瓣捣出汁水,一个人坐在船头那摆弄着。 赫连煜站在二层船舱的走廊上,这视野和那日在小吊楼里他偶然瞧见她追打秦忠霖的那时候有些相似,但那日的秦乐窈生动又灵活,往日他总觉得她这张清冷的皮相似乎天生就该总是配上一副出尘清绝的神情,虽然不怎么爱笑,但也算是与她的气质相般配。 “季风。”赫连煜的眼神还落在下面的秦乐窈身上,忽然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她从端州出来之后,就一直不怎么高兴。” 季风有些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眼,“没有啊,秦姑娘不是一直这样和颜悦色的,即便是跟我们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温和有礼。” “我说的不是这个。”赫连煜想解释,季风瞧着自家主子等待着,半晌后男人却只是烦躁道:“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虽然此番他们在端州停留了许长时间,但秦乐窈后面也没再借机回家去过。 她就一直待在船上不出去,即便他后来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她也表现得兴致不高,并不是太想外出。 虽然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会在他回来时候主动问候笑脸相迎,对他的索取和亲吻也承接自然,从不排斥。 但或许是因为当时二人争吵的时候,她情绪急转直下的那个档口脸上挂的就是这种表情,以致于到现在虽然好像事情都已经翻篇了,但赫连煜就是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现在看她的这种从容淡然就觉得,这不过是她披起的一层伪装的外衣罢了。 而真正的秦乐窈,她真正的情绪,那日匆忙一现之后,就又立即被她藏了起来。 季风确实是不太懂赫连煜说的是什么,随口又问了一句:“主子,秦姑娘的家里人都是在端州久居的,此番咱们也算是难得过来,主子没赏脸一起吃顿便饭?” 赫连煜睨了他一眼,恼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风被这眼神一怵就知自己肯定说错话了,垂首往嘴上拍了一下,不吭声了。 赫连煜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重新将眼神投向了下方,“我之前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性子,端庄得体落落大方的。” 但是这些日子下来,他再次瞧着这样的秦乐窈,却是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季风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句:“……难道不是吗?这说的可不就是秦姑娘么。” 赫连煜不想跟这木头再废话,嫌恶吩咐道:“把船守好,再被人摸上来军法处置。” 季风立刻严肃喝道:“是!主子放心。” 这一路舟车劳顿,水路走了月余,换成快马又骑了好些天,总算是在八月的尾声时节,回到了上京之中。 无乩馆的马车早早的就候在了城外迎接,重新回到这奢华气派的上京之中,秦乐窈心里颇有几分感慨,她掀着车帘一角,视线忍不住往自己酒庄的方向眺望着。 一别半载,也不知京中的形势如何了,大理寺是否还在执着于对她的稽查。 虽然这层叠山林遮挡得什么也瞧不见,但赫连煜一眼就能判断出她在忧愁些什么。 这一路上都没能找到机会能把人哄开心的赫连小王爷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上来了,勾唇宽慰道:“一会我要先入宫面圣,你回无乩馆后自己好好休整,你庄子里的事情不必担心,此番回来,是非黑白便是能有分辨了。” 秦乐窈心里到底还是没底,点头应道:“多谢小王爷。” 盛夏已然是快要结束了,无乩馆中的栀子花还剩下些余香,秦乐窈不敢在街上瞎溜达,从马车下来就直接一头栽进了云海别院里去。 赫连煜在宫里耽搁的时辰久了些,还被圣上留下一道用了晚膳,从宫门出来已经是接近戌时了。 日落西沉,余晖撒在男人武官的朝服上,将上面金线刺绣的狻猊纹反出莹润的光泽。 季风等人在宫外等候着,同赫连煜一起策马回行。 在经过朱雀大街的时候,男人看了眼日头尚且没有完全落下,又瞧了眼无乩馆的方向,脑子里浮现出秦乐窈在马车上那闷闷不乐的模样。 既然人都回来了,有些事还是抓紧办了,也能让她早一天欢腾起来。于是他调转马头带人出了城。 赫连煜先是去了城防御林军大营,又再去了趟沉香酒庄,绕是良驹脚程再快,等办完了事再回城,也已经是入夜了。 永安大街上的夜市区已经忙活起来了,整条街上都挂着灯笼,热闹又亮堂。 赫连煜遣散了其他护卫,只留了季风一人,在经过长街时候莫名被街口卖饴糖的小摊给吸引住了目光,勒马停了下来。 “你家那个童养媳,喜欢吃甜食吗。”男人忽然发问。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季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无奈道:“……主子,我那不是童养媳,我俩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娃娃亲。” 赫连煜看他一眼,季风才想起来主子的问题还没答,便又正经道:“爱吃的,女儿家好像都爱吃甜的,属下家里还有个表妹,最喜欢的就是掺了蜜糖的鲜花饼。” “是吧。”赫连煜径自点头,“我想也是。” 然后他翻身下了马,往街口那家糖人小铺走去。 赫连煜穿着一身威武不凡的狻猊朝服,在这夜市小摊前,买了些饴糖,买了掺了蜜糖的鲜花饼,这才重新上了马。 季风被他这一番举动给看迷惑住了,再联想起刚才去过的沉香酒庄,福至心灵问道:“主子是想哄秦姑娘开心?但是姑娘瞧着好像没有不高兴啊。” “你懂个屁。”赫连煜想着今日事情顺利,心情不错,勾着唇角将东西放好。 回到无乩馆里,赫连煜先是在主宅里扑了个空,没找见秦乐窈的人,这才想起来她之前是住云海别院的,只是这一路上跟她一间屋子睡习惯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赫连煜又从主宅去了云海别院,因为心里吊着一件必定能让她高兴起来的事情,男人的脚步都轻快许多,有种迫不及待想快些见到她的兴奋感。 “乐窈。”赫连煜双手背在身后进门,秦乐窈正在给自己倒茶,见他进来便起身迎了一声:“小王爷。” “嗯。”赫连煜含笑走近,将手里的一大包零嘴吃食放在她面前,“晚膳用了吗?吃了些什么?” “用过了,府里厨子做了些拿手的烧菜。”秦乐窈瞧了眼桌上这油纸包,她鼻子灵,隔着包裹就已经闻见甜味了,“小王爷你买了这么多糖吗。” “不只有糖,打开看看。”赫连煜催促道。 油纸包拆开,里面有饴糖鲜花饼,还有拿牛乳做底料烹出来的奶糕。 上京城中权贵遍地走,随便掉下块砖瓦砸着的都是官眷,能挤进最繁华的主街来做生意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这些小玩意也都做的相当精致。 “给我的?”秦乐窈有些不太确定。 “不然还能给谁。”赫连煜有些失笑,“尝尝看,那奶糕应该还是热的,跟北疆的名字一样,但是我瞧着应该不是一种东西。” “多谢小王爷。”秦乐窈顺着他的意咬了一口,“挺好吃的。” 赫连煜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小脸上,他的直觉就是没有错,从他在虞陵大营因着她跟袁绍曦谈笑发过一次脾气之后,秦乐窈这一路上对着他确实是笑容变多了,但笑意就是总不会到眼底,她只是在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虽然赫连煜并不想要这种伪装起来的外皮,但人家姑娘都已经这般迁就了,他要是再跟她发难,干的不像个男人事。 想看她笑么,那就做些能让她笑出来的事情。 赫连煜此番可谓胸有成竹,他瞧着秦乐窈吃了一小块奶糕后,开口道:“还有个事。你的庄子,今日我已经料理妥当了,大理寺的人不会再与你为难。”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秦乐窈的一双眼都被点亮了。 “当真?”她按捺着情绪担心空欢喜一场。 赫连煜就是想看这一瞬间的神采,满意勾唇笑着,“当然是真,我何时骗过你。” 秦乐窈彻底笑开了,有些惊讶于这好消息来的比预料之中要快上许多,说道:“我原本以为,即便是事情顺利,也得等到年关去了。” 赫连煜放下茶盏,得意道:“有我亲自出马,自然快。明儿个开始,你的庄子就能正常开门做生意了。” 秦乐窈抑制不住自己激动之情,她心花怒放,沉寂了半年之久的这份心情再次有了能沸腾起来的力量,“多谢小王爷,谢谢你……我能、我想、” 她不住往门外的方向看,心思毫无隐藏全写在了脸上,赫连煜跟着一道笑着,应允道:“想看就去看看吧。” 秦乐窈忙不迭点头,似是下一瞬拔腿就想往外冲了。 赫连煜扬眉瞧了她一眼,秦乐窈立即会意,一个箭步上前来,抱着他的脖子就往男人颊侧亲了一大口,然后提着裙子掉头往外跑了。 这一口亲得干脆利落,浓郁热烈。 这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亲吻,赫连煜眼底眉梢自带的压迫与凌厉倏然被冲散,他压不住自己的唇角,在没人的屋子里,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仿佛在感受余温。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心情。 然后他追着前人的身影也跨出了门,“你跑慢点,等我。” 第54章 书房里 秦乐窈的酒庄虽是停运了半年之久, 但庄子里的管事和伙计大半都是之前端州带来的老人,将酒仓和一些器具原材料保存的非常完好,反倒是因为配合着赫连煜的人去查账, 之前一些忙碌时候没能顾上的小账目反而也都给清明白了。 是以除了这停业半年的租金亏损,铺面和庄子重开之后,很快也就投入了正常的运转之中。 最开始的头两个月,秦乐窈都一直在处理这半年空窗给生意伙伴带来的困扰, 因着她的庄子封停,货没跟上,耽误了人家好多营生,她只能带着歉礼一家家的登门道歉赔款, 试图挽回些声誉。 因着她现在还非自由身,虽然赫连煜并没有明说给她出门下定什么时间限制,但秦乐窈自己是个心中很有数的人,会自觉在他上朝或者外出值守的时候才出门去。 而也是因为时间受限, 那遗留的问题处理起来周期也就长了些, 待到秋风扫落叶的仲秋之月, 她才算是彻底将这些破烂的尾巴给收拾干净,来上京这两年奋斗积攒下的银钱也几乎是赔了个干净。 但无论怎样,秦乐窈十分想得开, 这已然是最好的局面了,根基未曾受损,只要酒庄重新开始盈利, 钱没了那都是可以再赚的。 深秋的太阳落得早,不过酉时三刻, 天色就已经开始昏暗下去了。 赫连煜从大营回来,原是赶着想跟秦乐窈一道用个晚膳, 不料竟是扑了个空,丫鬟说秦乐窈晨起去了酒庄,还没回。 男人身上还穿着银黑软甲,进屋换了身舒适的常服,再出来时,就瞧见秦乐窈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小王爷,等我很久了吗。”她身上还穿着披风,显然是策马疾驰回来的,头发丝都给吹乱了,斜飞几缕在鬓角耳侧,抱歉道:“今日事忙,原以为能酉时就赶回来的。” “没事,我也刚到。”赫连煜瞧她这风尘仆仆还在喘气的模样,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把,“去换身衣服吧,正好出来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