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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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后院主屋的灯还亮着,窗前有道女子曼妙的身影,似在对镜描眉,这应该就是陈氏的正妻邵静阮,据探查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对下人也十分亲切,即便夫君位高权重,也从未责骂过任何人。 姜月敲了敲门:“夫人,管家瞧着您房里的灯还亮着,命奴婢来给您送宵夜。” “进来吧。”温和的女声从中传来。 姜月低眉顺眼端着个空碗进来,放在对方桌面上。 那端庄的夫人奇怪地看她一眼,却还是没有怪罪:“怎么了?是不是拿错了?” 姜月时间紧迫,干脆和她直截了当:“邵夫人,如果我说,现在有一个能救全沃东百姓性命的机会,您愿不愿意做这个英雄?” 少夫人那张淡泊温柔了三十年的脸上终于露出来惊慌失措的表情:“你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再不走我喊人了!你小小年纪,不要因为一时糊涂就陷入牢狱之灾。” “现在全城的百姓都有性命之忧,广平在城中埋藏了巨量的火药,她要带着所有人陪葬,邵夫人,只有你能救他们,”姜月知道她不信自己,将能表明身份的令牌从怀中取出来递给她,“我是抚西来的,我叫姜月,抚西千户,夫人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如果您没听说过我的名字,那应该知道,我的夫君名叫聂照。” “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果我想杀了您,从进门就有机会,但我没有,因为我也是灿州长大的,我希望能救下这里的百姓。” 姜月给出的证据无法不令人信服,邵夫人摩挲着她的令牌,有些失神地看着她,许久才喃喃说:“灿州长大的女孩?能走到你这种地步的,真是绝无仅有。” 她放下令牌,随后摇摇头:“我不能帮你什么,我只是个深闺妇人,我劝你也不要做这种危险又逾矩的事情,这太不合规矩了,咱们女人家力量微薄,扛不起大局,还是安安心心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好。” 姜月在来之前,她已经知道会听到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做选择的时候,人在任何时候做出的选择、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环境和所受教育的影子。 她握住邵夫人有些冷的手,真诚看着她的眼睛:“夫人,我从小生活在这里,我以前也无比相信,我此生唯一的任务就是等待一个男人,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把我的悲喜荣辱以及性命交到他的手中,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踏出房门都是一种过错。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未知的恐惧,但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不想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 你我才认识,你不会放心相信我,但如果你做出了选择,无论前面发生什么,你都可以把我推出去,是我胁迫你,是我蛊惑你,到时候你还可以做自己温柔贤淑的陈家夫人,不会有人指责你谩骂你。” 邵静阮表情上明显带着不安和慌乱:“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事情真的像你说得那么严重吗?你从抚西来,天呐!那是多远的路啊,你走了一个月?” 她紧张地反握住姜月的手。 姜月说:“真的,没有任何虚构。八天,我花了八天时间来到你面前。” 邵静阮不敢置信,她抬起手臂,借着烛光抚上姜月瘦削发灰的脸颊,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干燥出血的唇,指尖都在颤抖,温柔秀美的脸上都是失措,眼泪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你,你让我,让我好好,好好想想……” 姜月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任由她细瘦冰凉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她在发抖。 姜月透过她的眼睛,几度看到她下定决心时候的坚毅,转瞬却又被犹豫所替代。 蜡烛燃了一夜,直到天明,姜月也站到了天明。 她的眼睛愈发红了,邵静阮的眼睛也布满血丝。 最终,邵静阮还是摇头:“对不起,我下不定决心。但我允许,你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可以做你想做的……” 姜月愣了一下,对方已经抽出她袖口的匕首,邵静阮转身贴在她怀中,握着她的手,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没那么勇敢,但我不希望有人丧命,我的印信在第二个抽屉里。”邵静阮第一次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她的声音都在发抖,这已经是她循规蹈矩三十年来,做得最疯狂的事情了。 姜月理解她,这虽然是掩耳盗铃,却代表邵静阮愿意帮助自己,她松开匕首,邵静阮这个人质自己帮她举着匕首。 她去找了些纸张笔墨,递给邵静阮:“我说,你写。” 随后,姜月揣着带有邵静阮印信的纸张,令门房放进了十几个新买进来的小厮,管家给他们安排了职位,在后花园洒扫。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第 127 章 ◎清民◎ 中都的守备已经完全空虚, 那么多人围聚在中都外,若是大举攻城,不出两日, 就能完全将中都收入囊中。 但实际上人心贪婪,欲壑难填,还未真正入城,便因皇位归属问题, 率先起了争执。 天下豪杰, 无不想问鼎中原, 成就霸业,但皇位只有一个, 加之城中守备空虚,他们无须担忧内讧之时会被反扑, 所以这些人在城外, 先杀了个鲜血淋漓。 城中百姓日日听着外面的喊杀声, 吓得战战兢兢,孩童日夜啼哭。 最终满地断壁残垣中,只剩下四个旗帜, 他们是这次几十个诸侯混战中的优胜者,因为实力相当,所以不敢再起兵戈, 只能暂时修睦, 待进城之后, 再商议皇位的归属。 距离皇位只有一步,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古往今来少有人能体会, 四人兴致昂扬, 意气风发, 满目带着必胜的决心。 “陛下,降吧!咱都是大雍的老百姓,会厚待城中百姓的!” “别惹得生灵涂炭,对不起百姓祖宗!” “现在献降,还能封侯拜公,您还能继续练您的丹药,岂不快哉?” “再不献降,我们可就要攻城了!” 四诸侯亲自叫门,城前宽阔的平地将他们的声音传播、回荡,愈发加深了城破的阴霾。 片刻后,城头上出现了一排士兵,共五人,分别挟持着一个哆哆嗦嗦,面如土色的百姓。 四位诸侯立刻变了面色,警惕地打量他们。 果不然,那士兵开口了,向下大呵:“尔等若敢再向前一步,便杀城中百姓五人!还不速速退后!” 四人惊疑不定。 陈氏提议:“若我们真前进一步,他们便要杀五人,我等就算夺得天下,岂不是遭万世唾骂?” 黄氏道:“哼,吓唬人的罢了,他们若是敢杀百姓,岂不是也会遗臭万年?” 四人犹豫之间,之间墙头血肉横飞,五个百姓顷刻间便被抹了脖子取掉性命。 他们大惊,当即下令后退三里。 毕竟想要皇位是真,留下千古骂名还不如让他们带着全家老小投井。 朝廷的大军横在积风谷,黄贤不攻,只拖延,耗着他们。 抚西本就与公孙既明那一战耗尽了大半的气数,黄贤这样迂回的打法,于抚西来说耗不起,于已经心力交瘁的聂照,也耗不起。 刘将军年事已高,要镇守逐城,以防勒然趁机突袭。 牛力勇而无谋,此时抚西的百姓才是重中之重,因此聂照这次并不在阵前。 第五扶引才平水患,拆了大坝上的火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却愈发精神矍铄,骨相分明,他强撑着一口气,带兵从直道突袭,接替早已筋疲力尽的抚西将士。 按理无论在外人眼中还是他们自己看来,都应该对彼此有些防备,至少不能让他们带兵在腹地横穿,但聂照却大开城门,方便他们在最短的距离抵达战场。 上次他和聂照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还是攻打勒然的时候,回想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第五扶引勒马,在聂照面前停下,含笑问:“你真不怕我趁你兵困马乏,借机占了你的城,砍了你的人头?” 聂照摊手:“那你且等着她回来砍了你。” 第五扶引:“真是恃宠而骄啊,”他愣了一下,见聂照脸上遮着地银色面具,问,“脸怎么了?” 聂照下意识扶了下面具,避过他的目光:“关你什么事,快滚!” 第五扶引不再追问,也猜到了,淡淡笑着说:“要失宠了?色衰而爱驰啊,不过我还是劝你,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男人还是修德为上,你的德行,还有的要修,尤其口德~” 聂照未来得及骂他,人就已经远去了,还嘱咐他,苍南或许还有残余的火药,记得帮忙收收尾。 —— 比起抚西,沃东完全不在姜月的掌控之中,这里但凡稍年轻点的男人,以前外出经商,现在都上了战场,以前女人留守在家,现在女人依旧留守在家,只是比起姜月刚走那年,她悄悄倾听的繁华,衰败许多。 周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真有什么细作,不止姜月危险,她们也危险。 这些日子,姜月就连晚上睡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彻底睡踏实了,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跟熬鹰似的,邵静阮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看着都心疼。 她叹气:“你父母要是知道你这样受苦,指不定心中多难受呢。” 姜月笑了笑:“他们都死了。” 邵静阮忍不住用帕子擦擦眼泪,更心疼了,虽然因为自己的懦弱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日日叫着厨房给她多做好吃好喝的。 一连着在府上搜了几日,总算发现些蛛丝马迹。 姜月连忙带着邵静阮前去。 府上下人都惊奇,夫人什么时候换了个贴身丫鬟?这丫鬟生得倒是漂亮,就是跟山匪一样,不修边幅,一股戾气,关键夫人对她还言听计从,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瘦弱的姑娘,“挟持”了他们的夫人。 姜月这一身戾气都是困出来的,换谁熬个半个月,不死都算奇迹。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的,细想起来,北边儿和东边儿分而化之,届时已经一团乱,又只剩下了妇孺,因此火药的事就不需太周折,西边和南边还是一个整体,所以更周密。 姜月明显能感觉这处的线索找起来容易些,她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刻看来多半不必。 只是她越想越心惊,若真是这样,广平这个女人也过于可怕了,一开始的一切,竟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不成? 她若真有这手段,早早做个女皇帝都轻快,何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呢? 他们沿着找到的线索细细探寻,在书房发现了一处暗室机关。 邵静阮都有些吃惊:“我们在这里许久了,从未发现过竟然暗藏玄机。” 姜月仔细回忆历任灿州太守,自八年前,就一直是一个人,似乎是黄贤一党的,这个暗室应当就是他修建的。 她先投石问路,瞬间乱箭齐发,吓得几人一身冷汗,不敢有所轻视。 箭矢之后,密道中又悬着铜丝,如果没有刚才的一番试探,闯入的人遇到箭矢,必然会飞速穿过,正好被这些肉眼难以察觉的铜丝割断喉咙。 再往里走,道路便变得曲折,从墙壁的泥土看,这个密道至少挖了五年以上,下面幽暗狭窄,却异常干燥,渐渐能闻到一股硝石的味道。 他们从进来开始就一直不敢点火把,除非真的嫌命太长,姜月要走在前面,小瓦当仁不让把她拦在身后,他们只能靠着感觉一步一步摸索探寻,好在因为干燥,里面并没有蝙蝠老鼠蛇蝎之类的活物。 由此看来,这一定是上一任太守在的时候所挖的,他是黄贤的人,却从五年前就开始帮广平匿藏火药,而广平这次点了黄贤做将,带兵去抚西…… 这种种迹象都表面,黄贤应当是广平的人。 黄贤在朝堂上搅弄风云这么多年,他若真是广平的人,广平若要进京代政,进而掌权岂不轻而易举?而且黄贤入朝的时候,广平才多大?不到二十岁吧。 广平公主啊,你心之所求到底是什么呢?难道筹谋数载,真是要天下人死吗? 越往下探查,就能发现地道里逐渐有火药的粉末,刺鼻的气味也越发变得重了,道路狭窄,没有空气流通,他们呼吸困难,走了几十米,还未真正找到火药,就已经头昏脑涨,不得不退出地道。 他们还找了倒斗的大牛,此刻正用上了,对方根据地下走出的距离,结合星辰,在地上找出了位置,只是地下已经有了火药粉末,挖掘就需要小心再小心,避免摩擦引燃这些火药残渣。 且只能在白日进行,夜里没有光,点火把必然是不成的,烧着了炸药都得死。 姜月只得“威胁”邵夫人,又写了封手谕,说请了天师算命,要在花园中修建一座凉亭,几个小厮白日里就在花园挖坑,给凉亭打地基。 姜月这里没有耳目眼线,不知道中都早就乱了套。 朝廷那残杀百姓以退敌的法子奏效了一段时间,径直将人逼退了十里有余,可他们怎么甘心煮熟的鸭子临进嘴之前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