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那是当然的啦。”方年年摸着身边女孩儿的手,相识多年的朋友竟然要定亲了,真是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里,她还是个孩子呢。 李秀秀抿嘴笑,“嘿嘿,到时下正式的帖子,方叔方婶,还有小承意和大牛叔都要来。” “好呀,吃穷你们家。”方年年开着玩笑。 “来呀来呀。” 李秀秀撒娇。 李家的牛车来了,李秀秀在表哥的搀扶下上了车,上车后她掀开帘子朝着方年年挥挥手,说着别过。表哥站在车踏上拱手一礼,方年年和沈宥豫回礼,然后表哥掀开门帘子进去,他们目送牛车离开。 方年年怅然地说,“根本没吃饭什么,还听了一耳朵的东西,唉,肚子都饿了,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吃点东西?” “吃什么?” 方年年想了会儿说,“馉饳儿,大骨汤水煮的。” “那走吧。”沈宥豫背着手,随意地说。 方年年斜睨了他一眼,“看你很不情愿的样子。” “没有。” 沈宥豫尴尬地挪开眼睛,一开始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觉得肚子里沉甸甸的,那些甜腻的喜饼真是饱腹。他不是前一阵子肚子才不舒服过嘛,记忆犹新,就有些不敢山吞海吃、胡吃海塞了。 “那走吧,我保证你会喜欢的。”方年年甩着精巧的提包走在前头,沈宥豫跟在后面。 他看着方年年娇俏纤细的身影,心中的止不住地涌上欢喜。快走几步,沈宥豫跟上了方年年的脚步,二人并肩而行。 馉饳儿就是馄饨,是做起来略微复杂的馄饨。三角的面皮儿中间放上调好的肉馅儿,从边缘开始往里收,收出一朵漂亮的花。 边缘掐着漂亮的褶子,放进滚汤里上上下下,是水中绽放的花。或者放进油锅里炸,漂亮金黄的油泡儿围成了一圈,在油温的作用下,馉饳儿就成了漂亮的金灿灿的花。 前者吃起来和馄饨、饺子没什么两样,后者就是油炸饺子的口感。 方年年相中的这家在东市口糖饼店的旁边,一棵大槐树的下头。三四张小方桌,几张条凳,用竹竿挑起来的桐油布遮阳遮雨,边上是一锅一案,案头上做馉饳,锅里面下馉饳。 馉饳在水里涨起来了,就捞进碗里,店家会浇上熬了几个时辰的骨汤,再放一勺菜头碎,放上一点儿芫荽碎。 芫荽就是香菜,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但方年年觉得放上一点儿会更香。 菜头是用萝卜做的,店家做的极为好,用的都是一年陈的老菜头。酱色很浓,吃起来口感爽脆中不失柔韧,吃他们家的馉饳儿吃的就是菜头搭配着的香,可以说菜头是馉饳的灵魂了。 沈宥豫没有挑拣,跟着方年年坐下,方年年朝挑子那儿喊了一声,“两碗馉饳儿,放芫荽。” “得了。”店家回应,手上麻溜地开始包馉饳,是现做现吃,新鲜得很。 “别看摊位小,这家店开了许多年了。记得七八岁那年跟着爹爹来乌衣镇上办事儿,中午和爹爹在这儿吃了馉饳,味道就记住了。”方年年笑着从自己的小提包里拿出两双筷子头,在沈宥豫惊异的目光中套进了店家准备的筷子上,把其中一双给了沈宥豫。 她挤挤眼睛说,“干净吧。我来镇子上,十次有八次会来这儿吃馉饳,你尝了就知道了。” 沈宥豫从方年年手中接过筷子,反复看着套在筷子头的部分,真是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你还说我矫情?!” 方年年振振有词,“高祖说,防止交叉感染。” 这时候把高祖抬出来,真是爽歪歪。 沈宥豫,“……” 兵荒马乱的年头还闹起了瘟疫,高祖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江湖的事儿,我也不了解,能和我说说不?”方年年撑着下巴,看着沈宥豫问着。“什么楼家,什么混元牵魂手,什么盟主,什么玉牌,给我说说。” 沈宥豫忖度片刻,他站起来换了位置,从方年年的对面坐到了她的旁边,“他们提到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你知道七王之乱吧?” “知道。”方年年点头。 七王之乱发生在二十年前,高祖在世时尚能压制住自己如虎如狼的儿子们,他撒手一去这些成年的儿子就彻底露出了雄霸一方的嘴脸,谁也不愿意屈居他人之下! 秦王登基,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修那段时间的史书时,对其中过往讳莫如深。 春秋笔法,一笔带过。 方年年说她知道七王之乱的事情,在沈宥豫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仔细想想方家那几个大人着实神秘,能知道一些普通百姓不知道的事情,完全在情理之中。 沈宥豫没有追问方年年怎么知道的,方年年也没有解释,她总不能说她出生就带记忆,装不懂事的年纪里她在夫妻俩口中听到了不少秘辛。 第29章 桂花的暗香(捉虫) 要走了啊,好突然…… 卖馉饳儿的店是夫妻店, 丈夫瘦长脸、粗眉毛,一双大手负责包馉饳、下馉饳,一张张面皮在他的手上乖顺得如同小猫咪, 三两下就成了漂亮的“花”。 放进锅里面煮着,火映照在男人身上,坚定得就和老挑子一样, 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在这儿。 妻子是稀疏眉、大圆脸,无论春秋寒暑, 一双手都泡在水里洗盘子、洗碗、洗筷子。有客人来了,泡得发白的手就在围裙上擦着, 擦得干干净净了再来招呼客人。 夫妻两个拥有着白净的手,就和馉饳儿的面皮一样。 方年年常来, 是熟客了,夫妻两个打了招呼后, 妻子就打了两碗汤来。骨汤醇厚,撒了青白分明的葱花, 捏了一点儿盐巴调味。 简单的骨汤放上了桌,老板娘让方年年和沈宥豫慢用。 “谢谢娘子。” “方姑娘有段时间没来镇子上了。”老板娘笑着说,“那花大头近来可神气, 身后跟着一群不着四六的小子。” “赶上年节,又少了个小二, 家里面忙着呢。”方年年秀美微微皱起,“花大头又骚扰你们了?” “有姑娘呢,他不敢来我们这一片。”有客人来了, 喊着老板娘上碗热汤,她歉意地和方年年告了一声,紧着去忙了。 方年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摇了摇头。 “花大头是谁?”沈宥豫问。 “一个无赖子,街头闲汉罢了。”方年年觉得提这人扫兴,摇头不说了,她从小提包里拿出勺子一人一把。 沈宥豫接过了勺子,在方年年之前说,“防止交叉感染。” 方年年嘿了下,“上道。” 自己带筷头和勺子也是无奈之觉,秋天了,气温变化大,又到了流感的高发期,大牛叔说周边大夫已经收治了不少风寒高热的病人。出门吃东西,沾筷子、勺子的方年年宁愿麻烦一些自己带,也不让感冒落自己头上,要知道,病从口入。 她小口地喝起了骨汤,是真的用骨头慢火熬出来的汤,没有任何人工添加剂的成分,原滋原味,在凉秋里喝上一碗,还算是不错。 方年年小口喝着汤,她身边的沈宥豫拿过勺子有些好奇地看向方年年的小提包,巴掌大的东西怎么这么能放? 之前他还保管过,方年年让他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他还以为就是女儿家随身会带着的那些,没想到提包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竟然什么都有。 沈宥豫自认为自己已经够在意干净的了,没想到方年年比自己还矫情,想出了筷子头不说,还带了勺子。 不仅仅带了,还是二人份的。 不得不说,沈宥豫感觉心中熨帖。他眼神微动,因心中所想轻咳着化解尴尬,他想,这点像我…… 喝着汤的方年年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眉眼间的想入非非,她正在脑海中梳理着七王之乱的事儿。 二十年前,山陵崩,一代帝王抛舍下自己奋斗的一切,成了历史长河中的丰碑。他的离开带走了辉煌,却没有留下海清河晏、盛世太平,七个成年的儿子为了至高之位进行了长达五六年的纷争,好不容易休养生息的天下陷入战火纷飞。 七王分别是宁、晋、郑、荣、淮、吴、秦,七人又分成三个小团体,以宁王、晋王、郑王为首,据说现在的皇帝秦王是几面派、二五仔,跟所有兄弟都“眉来眼去”,最后干翻了其它兄弟,以最不看好的皇子拿下了至高之位。 这些就不说喽,方年年具体细节知道的也不多,爹妈夜话家常的时候没有说。 不知道是应该说穿越前辈教子有方,还是说他不会教子。前者是因为他的儿子们个个出色,是人中龙凤,后者是因为所有的儿子都有狼子野心,争勇斗狠。 换句话说,身在帝王家,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王爷。怪就怪高祖不立太子,给了所有儿子野望。 等尘埃落定,落败的皇子大多没有好下场。不是争斗中被杀,就是不想成为败寇自焚,还有就是被圈禁。 对于晋王这种雄霸一方的大佬来说,圈禁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方年年把七王之乱梳理一下后,沈宥豫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你知道七王之乱,我就不多说了。说说你不知道的,身处乱世,没有独善其身的,江湖是什么,在权势争斗中不值一提。当时江湖上当家人姓楼,楼盟主娶妻邵氏,他处事公允、为人急公好义,受人爱戴。” 方年年安静地看着沈宥豫,听他讲着江湖事。 在方年年认真专注的目光下,沈宥豫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正襟危坐地说,“楼家家在晋北,有个晋字你就知道了。” “晋王辖下。” 沈宥豫点头,“那时候按脑袋让人站队,楼家想置身事外也不行。据说他们准备连夜逃跑,有好友携怀孕的妻子过来投奔,楼盟主接待了,就错失了离开晋北的机会。” “性格决定命运,这要是楼盟主冷眼不理,顾着自己家,应该没有后续了。”方年年唏嘘。 沈宥豫说,“的确,如果那日他一家离开了晋北,就没有后面的满门被血洗了。全家死得很惨,楼盟主被钉在了自家‘忠义’的牌匾上,楼夫人抱着幼子倒在他的脚下,具体我就不说了。”他瞥了方年年一眼后,“很血腥,我就不说了。” 方年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禁想到陈盟主在张县丞家眼不眨一下地杀人,大白天的觉得越来越冷,忍不住向沈宥豫靠了靠。 说着正经事儿的沈宥豫蓦然恍惚,方年年的靠近带来了她身上茉莉的幽香,他脑海里忽悠悠地嗡了一下,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想,自己应该是向方年年那儿靠了一下,手臂能够碰到方年年的手肘,但其实他坐在那边定定的一动没动。 “两碗馉饳儿,两位客官慢用。”老板娘送来了馉饳儿,还贴心地放了辣子和醋的小碟来。 沈宥豫心下一跳,厉目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惶然,赶紧卑躬屈膝地后退离开,一溜小跑地回到了挑子那儿,凑在丈夫身边拍着胸口。两个人小声说着什么,老板安慰着妻子。 沈宥豫抿嘴,偷觑方年年发现她没有看到自己夸张的举动,瞬间安心了不少。 他有些大惊小怪了,生怕老板娘突然来看出了自己和方年年有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但女孩子面皮薄,羞红了脸,不敢再靠近了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沈宥豫的耳廓微微泛红。 “楼家不是站队了吗?为什么要杀他全家?”方年年不解,她歪着头、秀美微蹙,耳坠蝴蝶轻盈颤动,欲扇动翅膀飞走一般。 沈宥豫轻咳了一下,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他成了晋王手上的刀,江湖之中不少人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你是其他人,你会怎么想?” 放在腿上的手抓紧了又松开,总有着旖旎想法在指尖成型了又消散,怎么都没有付出行动去抓住颤动的蝶儿…… “把刀折断。”方年年抬手落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我年纪不大,具体的事情不清楚,也是从长辈口中知道的。当年楼家成了晋王手上的刀,江湖中不少人投奔晋王,虽然是散兵游勇,许多人性格桀骜不驯、不服管教,但在奇袭上出人意料,晋王一时间风光无两。 “不知道怎么的,江湖中突然有个传闻,传闻楼家乃药王谷后人,家中拥有现存于世的第三颗血莲子。” 沈宥豫看了方年年一年,方年年忧虑地摸了摸肚子,“继续说。” “嗯。”沈宥豫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心中又晃悠着一些莫名的情绪,他为了这颗血莲子九死一生,明明应该恼怒的,应该千方百计地从方年年那儿弄出来,怎么的提不起这个念头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人之一生追逐的不过是名利、地位、权势,但这些东西都不如身体来的踏实,命没了谈什么理想抱负。空音寺那颗不好拿,武林盟那颗拿不好,它们都是有主有姓的,要点脸面的江湖人都伸不出手。” 方年年看沈宥豫,沈宥豫愣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江湖人。” 方年年点头,夹了一个馉饳儿咬开一口,在里头放了一点点醋,味道自然就上来了。她吃到好吃的东西眉眼就喜悦地展开,听着江湖的腥风血雨下馉饳儿,美好的滋味能够平复心情的起伏。 真想去摸摸她的嘴角……这个想法一涌上心头,沈宥豫就吓了一跳,赶紧吃一个馉饳压压惊,味道还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