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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引 共捻青梅说夜长(四) 慕容冲似给人在心头猛地扎了刀般,痛得身体都震颤了一下,许久才能答道:我宁可你痛骂我一顿。 碧落摇头道:我明白我明白的,你只是着急,着急而已,并不是真心想将我送走 她不怨他,从没怨过他。他等得太久,太苦,也太屈rǔ,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何况,最后送出碧落,实在是bī不得已的选择。 慕容冲怆然而笑,脸色几乎和雪花一般凄白: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是我无能。 他将手覆上碧落的面庞,如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捧着,低垂着眼,神qíng间再没有了一惯的矜持宁谧和清幽淡远,也没有了那看来温雅有礼实则虚无缥缈的微笑,只有愧疚和痛楚,还有倾诉不出的隐恨无限。 这是真实的慕容冲。 只在碧落跟前才偶尔流露本xing的真实的慕容冲。 冲哥碧落窝在他怀中,闻着那淡淡的青梅暗香,低低道:冲哥怎会无能?冲哥说来长安看我,果然来了我我开心得很。 碧落说着,果然微微抬头,冲着慕容冲暖暖地笑。她的手本来已给冻得麻木,此刻渥在他的鹤氅中,已经日渐回暖,便如那僵冷了许多日子的心脏,这一刻又回复了有力的跳动。 慕容冲轻轻吻一吻她的眼睫,说道:我听说苻坚已决意伐晋,所以悄悄入京,和三哥他们商议下一步的打算。既然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要见你一面。我我真的很想你,很想你。 眼前的雪花在轻旋着,似绽着一朵又一朵无瑕的小花,而碧落的心底,更如被盛开的花儿涨满了光。 慕容冲说,他想她。慕容冲说,她是他的女人。 她怎会不开心? 只她知道,要慕容冲说出如此亲热而感xing的话来,到底有多么难! 爱与qíng,思恋和怀念,对于这个一心只沉浸在仇恨和耻rǔ中的男子,向来太过遥远,远得甚至碧落从不敢去想象,有一天,慕容冲也会这般清楚地表白自己的qíng感。 我们还会在一起么?碧落犹豫着,终究问出了口。 慕容冲望着她眼神里小心掩饰住的隐约希冀,许久方才吐字:会,一定会。 他的眼中,终于泛出了莫测的波澜深深:我不能让姐姐白死。 碧落怔了怔,道:你知道慕容夫人是谁害死的么? 慕容冲揽住她的臂膀忽然之间便紧了许多,揽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却依旧睁大眼,瞪着慕容冲。 是她自己!慕容冲咬了牙,缓缓道:她自己给自己下了毒。 为什么?碧落失声问,再也难掩自己的惊讶。 凤仙引 共捻青梅说夜长(五) 这一两个月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暗自猜度,到底是谁向两位夫人下了毒手。可算来算去,并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理由,去将这两位夫人一起毒死。 慕容冲居然说,是慕容夫人自己下的毒! 碧落很想否认,否认这个看来荒诞的说法,可她想起了苻坚伐晋态度的突然坚决,想起受宠的蔡夫人的死,想起张夫人因此所受的打击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似乎连那个脱口而出的反问,也显得多余。 慕容冲呼吸渐次浓重,声音喑哑着,终于答道:她恨苻坚,是他毁了她,毁了她的幸福。并且,她可能也想为自己的家与国做些什么吧? 是么?碧落喃喃说着,想起侍女们提起慕容夫人临终时的qíng景。据说,她很动qíng,秦王也很动qíng,二人的生离死别,如同任何一对恩爱夫妻那般感人。 难道说,慕容夫人到死的那一刻,所说的话也全是谎言? 这时慕容冲继续道:姐姐喜欢苻坚。当我还在宫里时,我便知道她喜欢苻坚了。 慕容冲仰起头,对了惨淡的灰白天空,黯然苦笑:如果苻坚对她好一些,我想,她背叛的,可能是她的家族。可终究 终究苻坚不曾喜欢她,万般冷落她,却在半夜携手其他女子,在隔壁的宫殿chuī箫奏乐,甚至看上了她身边的云碧落。 她不想再承受这样毫无冀望的生活,终于决定选择死亡。甚至,她打算把秦王喜欢的女子一起毒死。 包括蔡夫人,也包括碧落。 如果碧落也死了,张夫人显然更受疑忌,更可能失宠,她便算为自己报了仇了。 碧落翻来覆去地想着慕容夫人生前的一言一行,不由骇然。 慕容夫人为人淡泊优雅,素来得人称许,连张夫人也对她颇是敬重,明知她是亡燕公主,也从不曾疑心过她;而碧落,因为她是慕容冲的姐姐,更是极尊敬她。 可一切的淡泊恬和,只是个万不得已的表象,就如平阳的慕容冲,与世无争的微笑背后,是彻骨切齿的仇恨! 雪花打到碧落的霎也不霎的眼睫上,渐渐融化开,冷冷地滑落眼底,碧落便觉那眼睛更涩了。 她喃喃苦笑:只不知她死时盼秦王不要伐晋,到底是真qíng,还是假意。 慕容冲没有回答。也许,这个问题,除了慕容夫人自己,根本没人能答得出来。 不管如何,苻坚终于要伐晋了。这便是姐姐的功劳,她还是我们慕容家的好女儿。 慕容冲近乎执拗般低低地说着,似在坚定着自己的信念,是苻坚害死了慕容夫人,他要为姐姐讨回公道,不让她白白死去 意不尽 梅瘦影孤谁辜负(一) 那么,我们便等着吧,等着机会 碧落不想再去深思,乍着胆子去亲一亲慕容冲的唇。 慕容冲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她全力帮着便是,对与错,是与非,原没什么重要的。 中原大地已经混乱了近百年,真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又岂是人力所能阻拦得住的? 慕容冲眸光渐渐如水缱绻温柔。他埋头嗅着碧落发丝中的清香,无限眷恋地亲啄着她的面颊,连温热的鼻息,都带了缠绵和不舍,依稀便是昔年在平阳共赏梅jú的时光。 碧落抚着他紧实优美的腰背曲线,努力蜷着身子,更紧地偎依到他的身畔,感受着他微微的温暖,忽然便想着,这么一刻,她便是死去,也是幸福的了。 这时,慕容冲的肩背忽然一僵。 同时碧落听到了低微的吱嘎声。那是人的靴子踩到雪地里声音,一步一步地渐渐明晰。 碧落从慕容冲茸茸的衣缘处向后望去,已见到了杨定。 他站在一株青梅下,脸色有些发白,不见寻常的淡淡笑意,眼眸中更是不可测的深沉,凛然而立的气势,与寻常那嘻笑不羁的那个轻浮男子,竟是判若两人。 慕容冲依旧将碧落紧紧护在怀里,眉目不动,唇边甚至还多出了一抹清淡温和的微笑,右臂却在宽大的衣襟蓦然坚硬如铁,显然已经握住了暗藏衣底的飞景剑。 碧落忙将慕容冲的右手一按,只盯着杨定,一时彷徨无措。 她与杨定相处日久,深知此人虽是放旷不羁,却数次相助,应该无恶意,本能地阻止慕容冲与他正面冲突,却猜不透他为什么跟踪自己,还这样显山露水地站到自己面前,浑然不顾她与慕容冲目前亲呢的姿态,根本不宜为外人所观。 杨定望着窝在慕容冲怀中的碧落,见了旁的男子前来也无起身之意,再说不出心底是怎样的感受。 她大约不会明白,她那小鹿般警惕着自己的目光,有着多么伤人。 而他自己横次里打断眼前这对qíng侣的鸳鸯美梦,又是何苦来哉。 但他被慕容冲那看似温和却暗蕴杀气的眸光bī住,不得不开口:慕容大人,你身为封疆大吏,无诏入京,不会就是为了和碧落姑娘一叙相思之苦吧? 慕容冲轻笑,面庞在雪光里清逸出尘:杨公子,你说呢? 杨定再看一眼拦着慕容冲,自己却将手也搭上了剑柄的碧落,忽地一笑,瞬间将眸中的惊涛骇làngbī作了轻烟尘雾:我希望仅是如此。 意不尽 梅瘦影孤谁辜负(二) 五重寺,释道安的禅房中。 苻坚的脸正慢慢地沉下来。 大师,伐晋之事,已成定局。盼大师莫负孤望,多为大秦祈福,则是大秦生民之幸! 苻坚话语虽是舒缓,却如钉锥落地,毫无回旋余地。 原来释道安心念故国,见苻坚前来祈福问卜,又出言相劝,苻坚不yù再听,断然回绝。 见苻坚心意已决,释道安暗自叹息,稽首应了,含笑道:道安深受陛下重恩,必日夜勤谨,为社稷祷祀祈福于天。 苻坚这才面色略和,正yù扯开话题时,只见张夫人执了一枝艳夺光的红梅,叩扉而笑:陛下,这会子雪小些了,何不出去走走?白雪红梅,也是一年里难得一见的景致呢! 苻坚应了,趁机让释道安相陪,算是难得浮生一回闲了。 一时入了梅林,果见红梅白雪,相得益彰,更显形制孤瘦,朵朵如靥生酒晕,冷香暗袭处,直沁肌肤,令人神清气慡。 苻坚叹道:美则美矣,但雪伤农,盼早些止了为妙。 张夫人笑道:陛下贤明,偶尔出游片刻,也是心系万民,上天自会垂怜赐福,不用担心。 苻坚忆及张夫人初失爱子,也是难得露出笑容,遂不再提烦难之事,只笑问:孩子们呢? 张夫人道:都在梅林里吧?难得出来一次,竟和脱笼的鸟儿一般。 苻坚点头际,只闻张夫人又道:倒是那位碧落姑娘奇了,刚有人说她独自跑到西边什么地方去,还和个男子在一起。 苻坚一怔,问道:什么男子? 道安笑道:不会在和咱们寺中僧侣谈禅论道吧? 张夫人凤眼微微咪起,修眉挑动:哦?这可奇了!这位碧落姑娘xing子清冷出了名的,居然能和才认得的僧侣谈禅论道?妾身倒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僧侣,让碧落姑娘如此感兴趣呢! 道安躇踌不语。 苻坚将二人略一打量,背过手去,徐徐道:那么,朕也去瞧瞧吧! 道安自是不好阻拦,带了二人出了梅林,绕了高塔,一径往西行去,渐渐脚印稀疏,最终唯有两行靴印一路迤逦而去,眼见得一大一小,分明是一男一女的脚印,俱是上等皮靴所留,绝非僧人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