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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拨着护甲上镶成梅花状的珍珠,低低道:我明白的。 端妃叹息,平静的双眸有睿智的温和,敬妃从来是个明白人,可是再明白的人也抵不过一个qíng字,何况是母女之qíng。你在宫外不晓得,敬妃抚养胧月也十分辛苦。那年胧月病了,敬妃几天几夜没睡,哭的眼泪足有一缸那么多了。若那时胧月真留不住,只怕敬妃也要伤心死了。 我愧然而心酸,垂着眼帘道:我这个做母亲的的确没有尽到半分做娘的心思,哪里敢奢求胧月有多亲近我呢,只盼她还能认我这个娘就好了。 端妃安慰道:若说你没有尽做娘的心思,连我听着也替你委屈。当日你生了胧月三日就离宫,那三日里殚jīng竭虑,哪一点没为她想得周周到到,为她一辈子做尽了打算。端妃道:胧月还小,等长大了能体会你的苦心就好了。 午后的空气里弥漫着唐菖蒲成熟后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端妃凝神思虑,目光静静落在我身上,我劝你一句,别急着要接回胧月。哪怕再思女心切也要忍耐。 端妃语中大有深意,我正低头寻思。忽听得外头有金铃清脆响起,一个女孩扑进端妃怀里,笑嚷着道:母妃,良玉回来了。她举着手里一束芙蓉花道:母妃看可好看么,良玉瞧着这花最美,摘回来给母妃戴上好不好? 端妃搂了她笑道:自然好,母妃很喜欢呢,玉儿选的这个颜色真好看。 那孩子踮起脚把花cha在端妃鬓边,又跑远了看是否cha得端正,方开怀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间玎玲的风铃宛转。她瞧见了我,细柔的眼睛询问地望向端妃。端妃笑吟吟道:这是你莞母妃。 温仪退开两步,按着礼数规规矩矩道:温仪给莞母妃请安。 我见她一身湖蓝色织锦缂花短襦,穿rǔhuáng撒花石榴裙,腰间扣着粉紫柔丝串明珠带,脖子上挂着的正是我送的那个朝阳五凤璎珞圈。我见她身形还未长成,却已见窈窕之态。眉眼间并无其母曹襄妃的世故jīng明,十分娴静温文。 我点着头感叹道:数年不见,温仪已快成大姑娘了。我向温仪笑道:你叫良玉?好漂亮的名字。我转头向端妃,这名字可是姐姐取的? 端妃点头笑道:良玉到了四岁上还没有名字,整日拿着封号当名字叫,我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能温良如玉。 我赞道:果真是个好名字,足见姐姐望女成凤之心。 温仪悄悄看我两眼,转头对端妃娇怯怯道:这位莞母妃好生眼熟,良玉好似在哪里见过。 我搂过温仪的脖子笑道:不怪姐姐疼她,连我也爱得不得了,这样的好的记xing呢。我向温仪道:你小时候莞母妃还抱过你呢。那时你爱玩,总摘了我身上的溜金蜂赶jú别针去。 温仪侧头想一想,脸颊有清丽透明的光泽,忽而笑道:是呢,那别针被良玉玩了好些年,如今还在匣子里收着呢。 端妃指着她道:你脖子上那个璎珞圈便是前两日你莞母妃着人送来的,你也该亲自道谢才是。 温仪端正福了一福,道:谢过莞母妃。 端妃叫过她去,用绢子仔细擦着她的脸柔声哄道:跑了一会子也累了,去歇一歇就用晚膳吧。说着便叫如意领下去了。 端妃转脸问我:给温仪的项圈可是每个帝姬都有吧,可别落了人家的闲话。 都给了,连胧月也是一样的。我顿一顿,只不知吕昭容家的淑和帝姬叫什么?从前仿佛也没有名字。 也是到了年纪才取的,叫做云霏。 我笑盈盈道:好听是好听,只是在帝王家未免小气了些。 端妃抚着鬓边的芙蓉花道:你不晓得里头的缘故,当年吕昭容是在云意殿被皇上亲自挑上的,所以给帝姬起了这个名字以做念想,也好叫皇上念及旧qíng多多垂怜。 我笑着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 端妃轻轻一笑,眼波流动,可怜天下慈母心罢了,她们的父亲可未必顾得上。像胡昭仪的和睦帝姬皇上倒看的上些,满月时就给起了名字叫珍缡,可见是爱重得如珍如宝了。犹是这样胡昭仪还是不足,抱怨胧月早早就有了名字。她哪里晓得妹妹你为了胧月的苦楚。当真是生在福中不惜福了。 我不以为意,只微笑道:她福多人贵重,自然不怕折损了一些半些。当下端妃留了我一同用了饭,方才送我到仪门外,看着我一路去了。 路上安静,我便向引路的小允子道:左右天色还早,不如去太液池边走走也好。于是一路穿花分柳,沿着太液池徐徐行走。 彼时夕阳西下,天空里尽是五彩斑斓的晚霞,铺开了满天缤纷。 这样静静的看霞光万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也还没有多久,有个人对我说:此刻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吧。 而如此平静,我此生亦不可再得了。 心如这一面太液池水,表面来看平静无波,而暗cháo纷叠的瞬间,连自己也不能自制。 有欢悦的笑语之声从身后的美人蕉丛传来,我振作jīng神笑道:才用过晚膳呢,端妃又许温仪帝姬出来跑了,仔细肚子疼。 小允子陪笑道:听着很热闹呢,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美人蕉开得如火炬一般,一树一树炽烈地红着,或是吐露娇嫩的鹅huáng与艳媚的橘色,一朵一朵妩媚柔软地着,似慵懒睡的美人。 丛丛舒卷自如的嫩绿之后,却是敬妃抱着胧月小小的身躯,正仰头看着天边的云彩说笑。胧月双手勾着敬妃的脖子,头靠在敬妃肩上。敬妃一手抱住她,一手拿绢子不时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水,时而吻一吻她的脸颊,逗得胧月咯咯直笑。 我心下酸涩,正要悄然退开,敬妃已经瞧见了我,略略有些尴尬,道:莞妃来了。 胧月不qíng愿地从敬妃怀里跳下来,勉qiáng行了一礼,道:莞母妃好。 我张开双手向她,微笑道:胧月过来,母妃抱你去玩。 胧月别过头,倏然往敬妃裙子后头一躲,瘪着嘴低低道:我不去柔仪殿。 敬妃大为尴尬,下意识地挡在胧月前头,又觉得我与胧月到底是母女,不该她来挡着,便有些进退两难,陪笑道:胧月刚玩得兴头上,怕不愿意去别处呢。 我是一句玩话,却不想招来胧月和敬妃这个样子,顿时觉得难堪。敬妃以为我是因为胧月不肯回柔仪殿而不快,便放低了语气,道:为了那日说了句要和莞妃你回去,胧月整整哭闹了一天。不如就让她在昀昭殿再住几日吧。 敬妃的语气里颇有些哀恳之意,她与我都是正二品妃位,且资历人望远在我之上,其实不必用这样的口气与我说话。我微微不忍,念及端妃的再三叮嘱,微笑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并不曾想带胧月回柔仪殿,不过是想领她玩耍一回罢了。我不是与姐姐说过,在我生育之前胧月都要托付给你照顾了呢。怎地姐姐这么快就忘了? 敬妃暗暗松一口气,转瞬已经恢复平日的恬和淡定,笑道:是呢,我也是和莞妹妹说笑的。说着招呼我,绾绾要去千鲤池喂鱼,妹妹同去吧。 我微笑摇头,宫里还有些事,我且回去。姐姐陪胧月慢慢玩吧。说着扶了小允子的手往未央宫的方向走。 走了片刻,直到看不见敬妃一行人了,小允子方怯怯道:娘娘别生气。 我反而笑,本宫有什么好生气的。 小允子听我这样说,一时倒不好接口了,于是道:多个人疼帝姬是好事,可敬妃娘娘似乎忘记了谁才是帝姬的生母了。见我只是不作声,又陪笑道:方才敬妃邀娘娘陪帝姬一同去喂鱼,娘娘若去的话不是正能和帝姬多亲近么? 我心底发冷,道:敬妃若真心邀我去的话适才一见我就会开口了,且她们去是母女qíng深,本宫去了又得生出多少嫌隙来,好没意思。小允子见我如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只管扶着我走。 背后悠悠然传出一声柔婉的呼唤:姐姐―― 后宫-甄嬛传Ⅴ 十六、qíng牵 我转首,却见安陵容从假山之后盈盈转将出来,举着一把象牙柄的小扇子持在腰边,轻盈行了一礼,眉目含笑道:莞妃姐姐好。 她穿了一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朦朦的雾气之中。安陵容原本就身量苗条,如今见清瘦,身子纤细得如弱柳扶风一般,不盈一握。 独自相对的一刻,我原以为自己会将积郁多年的怒气与愤恨一并爆发出来,至少会克制不住狠狠扇她一个耳光。然而事到临头,却是微微含了一缕嫔妃相见时应有的矜持笑容,道:许久不见,妹妹真当是贵人了。 她以团扇障面,发髻上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闪闪明晃,映着象牙骨的扇子更是盈然生光。微一侧头,步摇上玉色小珠坠子和细若瓜子的金叶子亦跟着轻轻摇动,闪烁出明翠的波觳。 她笑得亲切,姐姐才是真正的贵人呢,原以为姐姐要飘零在外孤苦一世了,叫妹妹好生牵挂,不曾想峰回路转,竟有了今日添丁添福的好时候。 我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哪里真有十全十美的好时候呢,做人总有不足之处。就如妹妹,即便今天身为贵嫔,掌一宫主位,想必也有意难平的时候吧。 安陵容丝毫不以为意,只含羞带怯,道:陵容在姐姐走后替姐姐服侍皇上那么久,竟也没有个一子半女,当真是陵容福薄呢。她向我嫣然一笑,幽幽道:自己的亲生女儿成了别人的孩子,姐姐觉得如何? 她的话中分明指向适才敬妃与胧月一事,想来她身在暗处已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轻笑出声,说起来胧月自幼不在我身边,不与我亲近也是qíng理之中。只是我相信做人总是有得亦有失,比起妹妹,我这个孩子或许怀得运气了些。 陵容依旧微笑如静夜里暗自绽放的花朵, 有得亦有失么?陵容好怕姐姐得不偿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