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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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的手臂上被妇人用力握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那妇人的痛苦似乎依旧残留在他的身上,他问:“母亲生我时也很疼吗?” 母亲说:“生孩子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疼的事情。” 佛子看向母亲。最疼的事情,原来母亲也是在疼痛中生下的自己。母亲一直不是个怕疼的人,然而母亲说“疼”。 母亲说:“生孩子很疼。佛子,不要因为大多数女人都会生下孩子,你就觉得生育不痛苦。如果你将来成婚,你要尊重自己的妻子,尊重她的身体。男人生不了孩子,但是你要记住生孩子很疼。” 佛子去拉母亲的手,说:“母亲生我时,在想什么?” 母亲回握住佛子的手,笑了笑,说:“在想你父亲真是骗了我啦。我知道自己怀有身孕时,对你父亲说,我不想要孩子,你父亲说他可以把孩子养大。我摸着肚子,那时你还太小,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心里却有一种奇妙的感受,我想,我竟然也会当一个母亲吗。你父亲听说我还是不想留下你,就说:‘好吧。’但是一个人躺在被子里闷闷地哭,你父亲一哭,我的心就软了。等我生你时,我就想,不该被你父亲的眼泪骗着要了孩子,他又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母亲说:“不过也好在你父亲坚持让我生下了你。我生下你,你第一次叫我‘阿娘’时,我真的很高兴,高兴得一摸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哭了。那天,你说了几次‘阿’‘阿’,我只以为你在学说话,你父亲对你说:‘佛子,阿后面是什么?’你忽然看着我笑,笑了半天,你父亲又问,你说:‘阿娘。’你那时候一岁,笑的时候眼睛里亮亮的,我那时想,这就是我的孩子,我成了母亲。” 佛子拉着母亲的手,在青石板上一直走,一直走。 佛子问母亲:“母亲生气了,为什么不教训那个男人?我都生气了。” 母亲说:“我教训了他,他转头就会把火撒在妻子身上。他的父母没有教好他,你以后不要这样。你要像你的父亲一样,珍重自己所爱之人。” 佛子不知道“妻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人们总是说长大了就要娶妻,连那男人都有妻子,佛子觉得那自己应当也会有妻子,他对母亲说:“母亲为什么不说我要珍重自己的妻子?” 母亲说:“因为你爱的人可能最终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你们可能没有缘分。所以,你要珍重所有你爱的人,珍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即使到最后发现你们之间没有缘分,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佛子似懂非懂,他说:“那我不用珍重自己的妻子?因为我可能不爱她。” 母亲说:“杨家和第五家的家世会给你底气,你不需要理会别人的闲话,你可以不娶妻子——如果你不爱一个人,就不要去求人家当你的妻子。” 母亲不会说什么“无后为大”这样的话,母亲已经遁入空门,虽然成为了药师,而不是落发成为比丘尼,依旧对子嗣看得很淡。有时候,佛子觉得母亲没有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枕流药师有时是他的母亲,有时只是一位长者。 邕州的水田很长,佛子和母亲走了很久。有一些话,佛子在十三岁时不能懂得,等到十八岁时,梦醒之后,只能徒劳地察觉到遗憾。 母亲曾说,珍重所爱之人。现实和梦境不同,路会走到尽头,现实要突然发生转变。他爱父母,他以为父亲能够长长久久活在世上,一把剑突然闪出寒光,最后他看到的是父亲碎开的心。 能爱之时,不要贪求、不要怨憎——贪是过错、嗔是过错,痴同样是过错。然而,漫不经心同样是一种过错。 佛子庆幸自己跳下寒水抓住了奉玄的手。 第57章 尘累2 “这恰恰是父亲教给我的。” 对抚子内亲王而言,太子荀崇恺是这样一个人:稳重,然而冷漠,冷漠得近乎无情。从表面上看,太子礼数周到,然而一切礼数、体贴都不出自太子的本性,只出于后天的教养。 寿安皇太女去世后,陛下被迫避居深宫。抚子内亲王是为数不多能见到陛下的外人——说是“见到”,其实抚子内亲王并不能“见到”,因为她已经是一个盲人了。只有放弃了双目,她才能得到再次与陛下交谈的机会……只有先下手刺瞎双眼,她才能堵住太子的怀疑。 陛下的活动没有受到太子的限制。陛下可以去任何地方,只是去之前要考虑会不会让太子不高兴。陛下只有太子这一个能干的儿子了,陛下了解自己和明德皇后的孩子:他的长女最有帝王姿态,有手段又有仁德;他的长子心冷,手腕强硬;他的幼子耳根子软心软,容易被人操控;他的幼女最有脾气。陛下要为荀家考虑、要为天下考虑,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要能压制住群臣,要将权力牢牢握在皇室手里……他的长女去世,他的长子是最好的人选,可是诸亲王的性命都被这个强有力的长子握在了手里。 京畿飘雪,太子陪陛下去青龙寺为明德皇后祈福。群山负雪,美如琼玉,山上的青龙寺高出尘寰,太子笼着袖子站在廊下,望着低处变成雪境的长安,说:“我是父皇和母后的长男,想要这天下,算不上是野心。” 齐王被太子软禁。太子不能不防备陛下的另一位嫡子、自己的亲弟弟。齐王被软禁后,陛下不肯再见太子。抚子内亲王陪陛下弹琵琶解闷,太子忽然来给陛下请安。太子说:“父亲有兴致见一个外人,应当更有兴致见儿子。”陛下斥责太子,对太子说:“你身上流的不是荀家的热血,是冰水!”抚子内亲王听见锦绸摩擦的声音,太子似乎向陛下微微低头行了一礼,说:“这恰恰是父亲教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