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前驸马他小叔 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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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展岳,她舒展了眉,露出一点儿淡淡的笑意:“砚清回来了。” “是。”展岳快步走到床前去,坐在了刚刚盛妈妈坐着的位置上头。 他微微垂首,早已不复适才在室外时的威武,一身冷漠而威严的架子业已放下。 展岳轻道,“孙儿不孝,回来迟了。” 闻老太君一笑,她扬起手,无力地在展岳头上摸了摸,没有作声。 倒是盛妈妈敛容,她有意无意地往外室望了眼,好像是刻意扬起声音道:“谁敢说四爷不孝?这些时日,您每每守在老太君床前,那些说您不孝的人,自己又做了什么,可尽过四爷一半的心力?” 盛妈妈能说这番话,显然是在告诉展岳,方才张氏的几句话全都叫闻老太君给听去了。 展岳却没有借机告状,他的眼眸沉静而深邃,好像一片蔚蓝之海。 他就那样安静地与闻老太君对视着,似乎是已经明白,面前的人,恐怕是看一眼少一眼。 闻老太君此时的容颜苍白又衰弱。 她沉默片刹,从衣袖里抽出那只枯皱的手,一下下地轻抚着展岳的掌心。她强撑着身体,静静说:“又让你受委屈了。” 展岳紧握着闻老太君的手,语气缓慢而温柔,“要是您真觉得让孙儿受了委屈,就赶快好起来,为孙儿撑腰吧。” 闻老太君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又说傻话。” “人这一生皆有定数,”闻老太君面上不见悲伤之意,只是淡淡道,“祖母活了近七十年,早值当了。” “何况,”她侧首,含笑打量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嘉善,颜色稍霁,“如今,你亦有能与你执手相看山河的人。” 闻老太君的神色要温和许多,干扁的唇角勉强扯出了一抹弧度,她道:“公主是个好妻子。” 嘉善本不想打扰他们祖孙二人温情的时刻,见闻老太君还一直看着自己,只好出声说:“祖母谬赞。” 闻老太君便又分出一只手去抚摸嘉善的手,她说:“我这一生,也算叱咤风云。” “可仍有许多后悔遗憾之事。” “现在想想,最让我欣慰的,倒是你二人的结合。”闻老太君的语调不疾不徐,是难得和蔼的口气。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叹:“可惜,原还想看着这孩子出世,如今看来,我怕是等不到那天了。” 展岳紧闭嘴唇,听到这话,他牢牢握住闻老太君的手,眼圈终于无法克制地通红起来。 嘉善心里也不大好受。 她和闻老太君虽然没有祖孙之情,可自她与展岳成亲以后,闻老太君待她一直和气。她有孕时,闻老太君还亲自去公主府探望,并送了不少补品和稀奇的东西。 嘉善能分辨出,那都是闻老太君收藏的经年之物。 在这安国公府里,闻老太君是最清醒的人,或许也是最糊涂的。 闻老太君微笑着道:“名字取了吗?” 嘉善答说:“之前进宫时,父皇说由他来取。” “能得陛下赐名,是展家荣幸。”闻老太君定定地注视着嘉善的肚子,她坦然笑道,“如果不嫌弃,我替他取个乳名如何?” 嘉善忙道:“自然不嫌弃。” “若按照安国公府的族谱来排,他这辈,该从少从王。”闻老太君认真地想着,神气十分平和,她的眸子乌黑,好像又有了些精气神,她笑道,“若是男孩儿,就叫少瑄,王字瑄。若是女孩儿,便作草字萱。” “怎么样?”闻老太君的眼里泛起光泽,十分期待地望着二人,模样有点像想寻求夸奖的小孩子。 “广泽宽大谓之宣。”展岳说,“是个好名字。” 闻老太君笑笑,面上有着温暖慈爱之色:“你们喜欢就好。” 嘉善很快跟着道:“‘宣’字很好,有劳祖母了。” 闻老太君的神色愈发和善起来。 旁边的盛妈妈端了水到跟前,伺候着闻老太君服下,闻老太君仿佛又缓过了一口气,她平了平气息后,略屏住了笑容,与展岳说:“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公主谈。” “方便吗?” 这种时候,展岳自然对闻老太君是有求必应的。 他一言不发地起了身,却又有些舍不得抬脚,在床边定定站了一会儿,目光一直追随在闻老太君身上。 还是闻老太君打起精神,笑骂了句“怎么你也有这样婆妈的时候”,展岳才静默无声地离开。 他一走,闻老太君的神情却也变了。 她捂嘴咳嗽了几声,又恢复了病弱衰老之状,好像刚刚是被人强打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泄了,身子霎时如一个干扁的绣球,面颊也塌陷下去。 闻老太君慢吞吞将身子往后倚,整个人都靠在了床榻上。她缓了片刻,方有气无力地低声道:“安国公府大幸,得公主下嫁。” 嘉善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完全不合时宜,但犹豫了一瞬后,她还是淡然微笑道:“祖母。” 嘉善安静地看着闻老太君,认真道:“我嫁的是砚清,不是安国公府。” “我是因为钟意他这个人,所以方才愿意下嫁。”嘉善和气地说。 第101章 嘉善的神情温柔, 可是语气却坚如磐石。 她一张脸容颜姣好,面庞明丽而又秀美,好如那天宫之上璀璨的日和月。她骄贵又温柔,孤高而张扬。 真有点像当年的某个人。 闻老太君几乎怔楞地想。 嘉善见闻老太君久久不说话, 怕自己会气恼了她, 便又好言好语地说:“对不起, 祖母。” 她顿一顿,才道:“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与你说这样的话。” 闻老太君却出乎意料地笑了下, 她淡淡道:“无碍。” “我本也猜到了, 你会这样讲。”闻老太君不以为意,她目光沉静, 似乎在看什么遥远的地方,她道, “是我无能, 没有管好这一家子,连累了公主一起看笑话。” 嘉善当然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也不愿为安国公府其余众人说话, 便抿了抿唇,对闻老太君笑一笑。 闻老太君轻声问:“公主来时, 可见过门口那株云杉树?” 嘉善依稀记起了那株高大的树影, 点头回说:“见过的。” “大约五十年前,”闻老太君的语气慢条斯理,嗓音中已经透了股淡淡的沙哑,她道, “我初嫁进安国公府的时候,当时的太夫人, 就曾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云杉不易养活,好难才长成大树。不知安国公府有没有这与树同寿的福气。’” “这五十年里,我自问对国公府也尽了心力。”她缓缓闭目,轻声地道。 安国公肚量狭小,安国公夫人贾氏虽有一二手段,但戾气与心机皆太重。安国公世子展泰只是个随波逐流的主,至于张氏,那更是稀烂得不值一提了。 事实上,如果让嘉善来说。这几十年里,若没有闻老太君在这儿撑着,安国公府大约早就要乱起来。 哪还能承得起国公府的盛名。 嘉善不想在这时候再去惹闻老太君伤心了,只道:“您已尽了全部心力了。” “只怪,天不遂人愿。”嘉善说。 闻老太君听她如此讲,便已明白,自己后头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她不怨不恼,仍旧大方地笑了笑,神情极为平静。 倒是嘉善,那双微圆杏眼的眼角略微往上轻微吊起,瞧着有点冷峻。她目光凛冽,低声道:“祖母,您别怪我狠心。” “今日您也听到了,但凡世子夫人对砚清有半分的同族情谊,但凡安国公有一分的慈父心肠,您的要求,我怎么也会应下的。” 想到张氏和安国公今天在室外的表现,嘉善唇齿间都差点气得发颤起来,她冷冷道:“可他们不仅没有,还处心积虑地不愿让砚清好过。” “这些时候,傅家舅母在公主府里为我安胎,我也听她提起过几件曾经的旧事。”嘉善安静举眸,声音放得更加缓慢,“听说,当年傅姨娘病重,也是世子夫人从中作梗,让他们母子二人最终没能相见。” “您对于砚清是什么意义,您应该比我更了解。”讲到这里,饶是嘉善一向坚韧,眸中也有了几许干涩之意,她哑声道,“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您身上一次,砚清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会遗憾终生,悔痛终生。” 想到可能会出现的这副画面,嘉善不觉凄然。 傅时瑜和闻老太君是在展岳生命里占了何等重要地位的两个女人。哪怕她与展岳相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也不敢拿自己在展岳心里的分量,与这两人比肩。 亲人的意义,对从小父不疼,而又早早失恃的他而言,永远是不一样的。 好在,还来得及,未酿成他的遗憾和悔痛。 嘉善扯了下嘴角,神情更加凌厉寒冷,她吐字清晰,好像冰川下的碎冰:“非是我无情,不愿照拂他们。而是他们原就不值当。” 闻老太君的视线落在了虚空之处,她的笑容苍白而孱弱,缓缓道:“砚清娶了个真心疼惜他的好妻子。” “总算,我没负他娘所托。”闻老太君吃力地从被子里抽出手去抚摸嘉善的脸庞。 她的手有如干枯了的老树皮,掌心上全是深深的褶皱,抚摸的力道却很轻。让嘉善忽然忆起了郑嬷嬷。 裴皇后虽然爱女,但却不可能整日的陪伴她。 小时候,她闹觉不愿入睡,也是郑嬷嬷用这样粗粝的掌心,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把她笼在那一片足以遮风挡雨的天地中。 大概从前,闻老太君也是这样陪伴展岳的吧? 岁月一下子在墙上剥落,变得鲜明了起来。 思及此,嘉善不由又有点心软。面前的毕竟是个已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半生心血几乎都耗尽在了国公府里。 她可能迂腐,可能太过刚强,但她身边,也确实是幼时的展岳能汲取地为数不多的温暖。 嘉善唇瓣颤了颤,正打算说话,闻老太君的视线却忽地放在了她手腕的九龙戏珠镯上。 闻老太君低手,枯槁的手指在镯子上缓缓抚了抚,仿佛那些曾经繁茂的时光依稀出现在了眼前。 她瞳仁里有着柔情,慈声道:“这手钏,是我当年与傅侯夫人一起买的。” “傅侯与其儿女皆性子刚强,傅夫人却不同,她在京里,乃出了名的和顺。” “许是互补罢,我与她当年十分要好,早早就结了儿女亲家,信物就是你如今戴着的手镯与珠钗。”闻老太君停一停,话音从柔软转为荒凉,她目光微顿,“后来,双方婚事作罢,两样东西也分别完璧归赵。” “若说我一生最悔,不过两件事。”闻老太君默然片刻,好像已经非常疲惫了,她语调暗哑下去,“一是不该任由见涵毁约,二,则是不该在他毁约之后,还允许他纳傅时瑜为妾。” 闻老太君眯起了那双比常人都要深邃些的眼,她笑一笑,闷声道:“如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管未来有什么因果,也是国公府合该承受。” 闻老太君的里屋旁边就是一间香堂,礼佛的檀香气味似纱似烟一般,随风拢来,若有似无地氤氲在上空。 险些迷了嘉善的眼睛。 嘉善叹口气,末了,还是轻声地道:“安国公府既能尚主,那么有我在一日,只要安国公府无人参与谋反,一府老小,至少能保证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