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之国 第2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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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驰道:“节帅说,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一种玄学。军队中自带风格,进了这种军队,就被这种风格影响。难道女真人都天生不怕死的?当然不是。但是进了军队,他们的军队就是这样一种风格,士卒自然被影响。不用经过多少训练,士卒就是这个样子了。这种风格与女真人的社会恰好契合,是别人所学不来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学,我们汉人是另一种风格。要真正战胜金军,就要打败他们,把他们打服,打得从心理上惧怕我们。到了我们面前,这种风格自动消失。这句话,以前我不能理解,现在有些明白了。” 金军到了宋军阵前三十步,已经能够看清楚宋军的面庞,才停了下来。火炮的射角所限,此时已经不能够伤到金军了。金军一排一排,向宋军阵前聚集。 当第一排站稳,就听宋军突然一声鼓响,前面的枪兵蹲了下来。第二声鼓响,弩箭飞蝗一样落到金军头上。 三十步,金弓的射程不够,却在宋军的弩箭射程内。一般宋军弩手的射程,要求是五十步。王宵猎军中的弩力量小一些,主要目的是补充火炮的火力,最有效的射程就是三十步左右。 随着弩箭落下,一小半的金军倒在地上。其他人不动,牢牢站在那里。 第二排金军很快就到,补到了第一排的空隙里。 宋军鼓声不停,弩箭也不停。很快金军大部分被射死,死尸被搬运到阵外。 张驰在远处心中默数。过了一会对许长行道:“到现在为止,金军三停里死了两停。到进攻的时候,估计四个人中才有一个活的。如此不计代价,金军的决心可谓大了。” 许长行道:“统制以为,此仗该如何打?” 张驰道:“节帅说过,天地间最通用的语言是音乐。虽然语言不通,但我们听外族人的歌,听他们奏的乐,一样会有各种各样的感情。哪怕是战争,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节奏。我们就是要把握这节奏,牢牢占据战争的主动权。金军还有两排,就该结成军阵了。命令鼓手,不要射箭了,立即冲上去与金军近战!” 身边的传令兵听命,命鼓手改变节奏,枪手结阵上前。 突然之间,宋军的鼓改变了节奏。不再是不急不缓的单调曲调,而是如急风骤雨般敲了起来。 随着鼓声传来,宋军前排的枪手不再蹲下,而是迅速集结。后边的弓弩手也收起弓弩,抽腰刀在手里。 等到枪手集结完成,鼓声平缓下来,一声一声,如同重锤敲在人的心房上。 随着鼓声,枪手手举长枪,一声鼓,一步路,向金军逼去。 沃侧吃惊地看着宋军,一时间竟乱了方寸,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本来想的,最后两排上来,结成军阵,就向宋军的中军直冲过去。却没有想到,宋军抢先冲过来了。 愣了一下,沃侧猛地抽出长刀,厉声高喝:“杀上去!” 没有结阵完成的金军有些懵。但还是听从沃侧命令,向冲来的宋军迎去。 战场上的战术动作很少。作为枪手,最重要的动作是突刺。特别是在军阵中的时候,实际只有这一个动作。这个动作虽然简单,但不做大量练习,很能有好的效果。当脱离了军阵,动作稍多一些,也无非是防而已。 王宵猎军中与其他的军队不同,每个兵种的战术动作很少,都是由教头和老兵总结出来。经过简化和科学的改进之后,形成标准动作。新兵在新兵营的时候,就把这些战术动作练得精熟,分入各部就成熟练老兵了。 两军相接,宋军随着鼓声,一起举枪向前突刺。 金军被吓了一跳,第一次见到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大量长枪刺来,躲闪没有意义,只能用手中兵器去防。只是宋军的动作千锤划炼过的,哪里那么容易防住? 一次刺杀,大量金军倒下。 进攻的宋军则趁机向前进了一步,遏住了金军进攻的势头。 随着第二声鼓,宋军再次举枪前刺。金军的长枪没有宋军的枪长,被逼得再退一步。 沃侧见今天的宋军不同,一时有些头昏。宋军动作简单而有效,一枪刺出,步子跟着上来,没有任何停顿。金军没有有效的防护手段,后退得晚一点,就被长枪刺穿。 只是几个呼吸间,金军就被逼退数步。 沃侧再也忍耐不住。手持钢刀,高喝道:“直娘贼,随我杀上去!” 说完,一刀拨开离自己不远的长枪头,大踏步杀了上去。 宋军的军阵并不非常紧密,两人之间有半步距离。沃侧刚刚拨开枪头,上前一步,就见到后排宋军的长枪在自己前面挡着。刚要再次用钢刀拨开枪头,就见到前排的宋军长枪横扫。扫的幅度不大,恰好打到沃侧的钢盔上。 沃侧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等做出反应,就听鼓声响起。宋军一起向前一步,长枪顺势刺出。沃侧眼睁睁看着第二排的长枪刺入自己胸膛,然后又飞快地拨了出去。 血从胸口流出来,带着淡淡的腥味,很快就染红了半个身子。在如林的宋军长枪阵中,慢慢倒了下去。 鼓声不停,宋军也不做任何停留,一往无前直冲前方。好像一堵移动的长城,无可阻挡。 沃侧倒在了阵中,金军的阵形再难维持,乱糟糟地向后撤去。 在高处的张驰长出了口气,命令前方的枪手和刀盾手撤回,紧守阵地。 河岸边的金军没了主将,一时陷入慌乱。渡船依然在送金军过来,只是他们再也组织不起进攻了。 张驰道:“节帅经常说的一句话,军队是有组织的暴力集团,核心在组织。主将再能打,面对组织严密、有严格纪律的部队,又能打几个人?只要结成军阵,战力再高的武将,面对十个军人也无胜算。今天一战,我们的军器胜过了金军,我们的纪律胜过了金军,我们的作战意志同样也胜过了金军。可以说,在我们面前,金军不堪一击!等到金军的渡船停了,或者想接岸边的金军回去,就全军进攻,把这些女真人赶到黄河里喂鱼!” 身边将领应诺。 张驰站在小山坡上,迎着黄河上吹来的风,只觉得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曾几何时,在宋人的眼里,女真人几乎是不可战胜的,甚至畏之如虎。今天,张驰经过这一战,彻底把这种想法随风扔掉。 第621章 大捷 沃侧的父亲麻吉是银术可的母弟,年十七从军,就跟在拔离速身旁。这么多年,屡立战功,深得拔离速信赖。没想到丧身在陕州城外,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不令人悲伤? 站起身来,拔离速走出官厅,看着悠悠苍天。 一轮红日已经西斜,西天的云彩被抹上了金边。墙边高大的槐树已经郁郁葱葱,不知不觉间夏天来了。 拔离速一声长叹,走到院子里,一时间不由有些彷徨。 今天送过黄河约六千人,几乎全军覆没,连平陆城下都没有到。接下来该怎么办?拔离速不知道。如果西边的宋军占领了灵宝城,宋军不会再等,肯定会攻城。看他们炮的威力,陕州的城墙怎么能挡得住? 自从参军,拔离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以前战场上意气风发,杀得酣畅淋漓,只想着怎样不让敌军逃跑了。哪里能够想到,最后是坐困愁城? 临汝镇,胡交修和郑谌坐二楼的雅座里,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虽然是镇,这里却热闹非常。 临汝镇正当洛阳南下大道,不管军队运输物资,还是南来北往的客商,都要经过这里。镇里店铺林立,街上行人如织,是一处繁华所在。 小厮上了羊汤来,对两人道:“客官,我们这里的羊汤鲜美可口,不膻不腥,远近闻名。你们尝了,必然会喜欢上的。几样新鲜菜蔬,你们下酒。” 胡交修道:“好了,你放这里吧。对了,再来两个饼,我们泡了吃。” 小厮答应一声,快步下去了。 胡交修对郑谌道:“若是太平年月,这里倒是好地方。南北货物皆有,吃的也顺口,实在难得。可现在,哪怕是这种地方,也不时见到军队经过,实在令人忧心。” 郑谌道:“是啊。我们此次来洛阳,没想到恰碰到金军来攻,着实让人快活不起来。” 说完,给两人倒了一杯酒。 刚刚举起酒杯,就听见外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向街上望去,就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有几个人手持竹竿,上面有布写着大字。还没有看清上面的字,大部分人就急驰而去,只留一个持竹竿的,还有几个空手的。 持竹竿的骑士喘了几口气,就高声道:“陕州大捷!” 听见大捷,周围的百姓迅速围拢过来,竖起耳朵听骑士的话。 骑士高声道:“金贼豺狼本性,窜犯中原。残破州县,戕害百姓,其罪罄竹难书!节帅起义兵,复州县,布恩义于四方。年初亲率大军北伐,恢复西京,中原百姓拨云见日,再见王师!陕西金贼拔离速,聚集重兵,妄想自陕州进袭西京。节帅派大军迎战。赖全军用命,于四月十三日,大胜金军于陕州。斩金万户拔离速以下将领一百二十九人,俘三百五十一人。斩金军一万五千二百六十一人,俘八千五百一十五人。此诚靖康以来,前所未有之大捷,当可振奋汉人之士气,坚定必胜之信心。故露布天下,人人知之!” 念完,歇了一会,又念了一遍。便高举竹竿,带着手下快速出镇,向东去了。 胡交修直勾勾地看着郑谌。过了好一会,才道:“大——捷了?” 郑谌点了点头:“不错,大捷了——” 说完,眼泪不知不知觉流了出来。 从靖康以来,金军南犯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在川陕边境稍挫,无人可撄其锋。宋朝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如一块大石堵在胸口。不管是奋然而起,还是苟且偷生,都面对一个现实,打不过金军。战场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说再多的话,立再大的誓,都要面对这个现实。 可是今天,王宵猎在陕州一战全歼拔离速,是所有人不敢想的。 过了好一会,胡交修举杯一饮而尽。道:“拔离速两万多人,一两年前还可以纵横天下,无人奈何得了他。今天在陕州,节帅可以一战全歼!还有什么话说?驱逐金贼,恢复中原,指日可待!” 郑谌捧着酒杯,一口吞下肚里。道:“此诚指日可待,指日可待了!” 胡交修放下酒杯,道:“我们快快吃了上路,星夜赶去洛阳城!面对如此大功,我们带的封赏,远远不够!到了洛阳,见过王宵猎,我便上书朝廷,应当再定封赏才是!” 郑谌连连点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几天走在路上,胡交修和郑谌矛盾得很。朝命在身,他们必须到洛阳见王宵猎。但是金军来攻,谁又知道王宵猎能守几时?如果自己到了洛阳,金军兵临城下,运气就实在太差。至于王宵猎能够打退金军,两人想也不敢想。没想到王宵猎能够派兵到陕州迎战,还把拔离速斩了。 说实话,王宵猎的布告语言浅白,不是常见的四六文风,不适合做正规的官府公文。不过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虚节?百姓就是要听这样的,一听就明白。特别是时确写了斩多少金将,多少金兵,俘多少人,实在振奋士气。打了多少年了,天下百姓第一次听到如此痛快的布告。 刚刚喝完羊汤,就听见外面传来噼哩啪啦的声音。郑谌伸头出去看了一会,道:“原来是有人放爆竹了!这次大捷胜利痛快,实在应该普天同庆!” 胡交修道:“我们是出行在外,不然我都想放一挂鞭炮了。” 下了酒楼,手下过去会账。主人道:“节帅露布报捷,我们陕州大胜了!这正是普天同庆的时候,我如何收你们的钱?刚才在店里的,钱全部免了!我高立活几十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话一出口,店里的食客一起欢呼。 胡交修笑道:“既如此,就谢过主人家了。我们要赶路,快一点赶到洛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 主人吩咐小厮,去街上的店铺买两挂鞭炮来。 走到路上,街上的鞭炮声不绝。路上的行人神彩飞扬,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洛阳城河南府衙,王宵猎站在台阶下面,看着外面的烟花。对汪若海道:“现还是白天,看不到烟花五颜六彩的颜色,着实可惜。百姓们要庆祝,可以等到晚上吗。” 汪若海道:“哪个还等得了?这么多年,一战斩两万余金兵,百姓等这样的胜利太久了。” 王宵猎点头:“是啊,这场胜仗,人们等得太久了。战争打了六七年,一败再败,看不见希望,这种生活着实是难熬。从陕州一战看来,金军也没有想的那么强。战场上打不赢,还是我们太弱了。” 汪若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外面的烟花。 金军确实强,这一点没有必要否认。但是宋军如此弱,只能说是自己的问题,没有什么借口。金军生于白山黑水之地,自小生活苦寒,战场上特别能吃苦,不惧死伤,这是事实。但是,战争打的并不是谁更能吃苦,也不是打的谁更加不怕死。战争需要胜利,胜利需要什么?跟敌人比谁更加不怕死?当然不是。战争比的是组织性和纪律性,比的是谁更能遵守纪律,谁更能精细谋划。 宋朝比金朝强的,本来不就应该是组织性和纪律性吗?这都不如人,朝廷和官员难辞其咎。 第622章 意在河东 李彦仙到了河南府衙外,就见王宵猎站在那里。急忙下马,上前见礼。 王宵猎道:“陕州如此大胜,我本该到洛阳城外迎接你们的。只是身份所限,那样做难免被人说闲话,只好在这里早早等着你们了。这次大胜,委实振奋国人士气,非同小可。今夜备了酒筵,为你们接风。” 李彦仙道:“全赖节帅指挥有方,我如何敢居功?” 王宵猎笑道:“如果说这次胜利全靠你们前线的人用命,当然不对。后方多少官员日夜忙碌?多少百姓星夜向前线运粮?如果没有他们,何来前线胜利?但是,如果因为后方的人做了许多事,就说前线功劳理所应当,同样不对。战争是靠我们每个人,团结一心,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总是有人功劳多一些,有人功劳少一些。” 汪若海道:“有人功多,有人功少,这是事实。谁的功多,谁的功少?节帅说,总是前线的人功劳多一些才对。他们要冒矢石,与敌人拼生死,当然不一样。” 说了几句闲话,几人进了府衙。 让其他人去休息,王宵猎对李彦仙道:“今天邵凌和牛皋也到了,我们要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做。仗打赢了当然要庆祝,由其他人去办就好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彦仙拱手:“节帅说的是,正该如此。” 到了官厅旁边的指挥部,王宵猎吩咐众人落座。对汪若海道:“汪参议介绍下现在的局势。” 汪若海称是。走到地图前面,道:“陕州大捷的同时,邵凌在湖城大捷。郑建充见到拔离速在陕州被围,邵凌快速出兵占领灵宝,终究没有敢从湖城出兵进攻灵宝,接应拔离速。陕州大局已定之后,邵凌出灵宝,主动进攻湖城。此战歼灭郑建充部下一万六千余人,郑建充率其余人逃走。想来是要回延安府了。折可求刚刚到达龙门,得到陕州的消息,立即调头北返。加上中牟全歼刘麟所部,河东姜敏之胜,这一战三个战场我们全胜。” 牛皋听了,对邵凌道:“此番大胜,看金人还敢再跟以前一样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