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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汉之国 第309节

    京西一战,刘豫的军队在中牟几乎被解立农和曹智严全歼,并且活捉了李成。这一战,王宵猎很少提起,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讲的。实际上一战灭三万人,是难得大胜。只是在王宵猎眼里,没有刘豫的地位罢了。

    第756章 真神器也

    宿州位于汴河岸边,为交通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徐文抢回来的火炮,便运到这里。

    完颜昌本来驻于宿迁,山东路最南边的地盘。战时走泗水,夺楚州,进入运河。借助运河,到扬州,临长江。如果攻下润州,继续沿运河南下,攻临安府。是从长江以北进攻宋朝最便捷的道路,直插要害。

    但火炮是陆战利器,这个年代在水路上可没办法应用。而淮东水网密布,用马拉的大炮机动不便,会影响全军的进攻速度。完颜昌便从宿迁东来,进驻宿州。战时走濠州进攻庐州,走陆路南下。

    校场里,一个亲兵削好一个梨子,递给完颜昌。

    完颜昌接过梨子,咬了一口,酥脆多汁。不由赞道:“都传砀山好酥梨,果然名不虚传!这梨子经常吃一个,也是人间乐事!河北也产梨子,却没有这么多汁水。”

    亲兵道:“现在正是吃梨子的季节,砀山县里送了几担来。”

    完颜昌道:“那里的地方官,倒是个会做事的。”

    此时砀山县属单州,山东路治下,是完颜昌的根本之地。

    这一带的州县划分对于后世的人来说很是别扭,与后来的地市行政区有很大不同。最典型的如徐州,从唐时天下分道时就属于河南道,到了宋属于京东路,伪齐时属于山东路,金朝也属于山东路。到了元朝的时候,才改属河南江北行省,明朝时则属于南直隶,清朝把江南省分为江苏和安徽二省,属于江苏省。初建国的时候,徐州归山东省管了几年,后隶江苏省。徐州人说徐州本来就是江苏地盘是不对的,不说江苏省出现得晚,在历史上很长的时间,徐州的区划是随着山东省变的。

    说起中国行政区划的划分,除了人口、经济因素,还有两条是一定要被提起来的,即山川形便和犬牙交错。必须要说明的是,元朝之前的汉人王朝,主要依据的是山川形便。如江南一带,分为淮南路、江南路和两浙路,汉中属于四川的四路之一,基本按照地理划分。蒙古人入主中原,为了防止汉人自立,才大规模使用犬牙交错。把汉中划给了陕西,清朝时江南分为两省时故意东西分开,而不是南北分开。江苏著名的十三太保,便是因为清朝故意这样划分造成,而不是中国政权一向如此。

    一切准备妥当,徐文和贺凝两人到完颜昌面前禀报。

    完颜昌斜眼看着贺凝,道:“徐文孛堇到黄州,轻松把火炮、匠人、图样一起取来。偏你没用,在路上把所有匠人都杀了。若不是如此,今日何必如此麻烦!”

    贺凝只是叉手,不敢搭话。

    能怎么说?前边徐文赶路太急,军队处于崩溃的边缘。好死不死,交到自己手上,这支军队屠了寨子,连匠人一起杀了。当时的情况,不要说自己不在现场,在又能怎么样?完颜昌老于军伍,会不知道这种情况?只是徐文是完颜昌派去的,现在要夺贺凝的功劳,贺凝有苦说出来。

    徐文道:“郎君,虽然工匠都被杀了,好在还剩几个宋军的炮手,能指导我们用炮。都说火炮威力巨大,今日试射一炮,看看到底如何。宋军试炮,大多都是试射木头做的人偶。我们来不及,就找了些大木代替。”

    完颜昌道:“有人说火炮能一炮糜烂数里,我偏不信!今天就看看,威力到底如何?”

    徐文点了点头,拿了一支哨子出来,又举起了一枝小旗。对完颜昌道:“王宵猎军中与其他军队不同,除了金鼓旗帜外,还广泛使用这种旗和哨子。我这里离火炮距离远,但只一挥小旗,炮手就知道要点火。”

    完颜昌道:“火炮是种新东西,自然有新旗鼓。你挥一挥旗子,放一炮看看。”

    徐文称喏。拿起小旗放到头顶,摇了几下。

    那边炮兵看见,也拿起一面小旗子,摇了三下。

    徐文看见,手中小旗猛地挥下。炮兵的旗放在胸前,貌似向徐文行礼。

    一边的炮手拿起烧红的火条,凑到引线那里。就见引信冒烟,迅速向前烧去。

    随着惊天动地的响声,硝烟冒起,一发铁弹向前飞去。看起来不快,实际迅速就到面前。

    完颜昌虽老于军伍,却第一次听到这么大的声音,不由目瞪口呆。就看着铁弹飞到前一里外的木头那里,连砸断五六根大木,才砸在地面上。

    怔怔看着前方,过了好一会,完颜昌才道:“这一炮过去,砸得准了,几十人的军阵就废了!战场之上,有如此神器,敌人还怎么列阵?果然是神器!”

    徐文道:“不瞒郎君,这一路上我们赶得急,也是第一次见到发炮。没想到威力如斯!”

    完颜昌起身,快步走到大木旁边,仔细查看被砸断的大木。看了一遍,才道:“战场上的军阵,一般三五排,最多也不过十排。这一炮打来,恰好把一个军阵打穿。直娘贼,碰到这种战场上杀人的利器,拔离速死得不冤!”

    历史上从出现实用的火炮,到火炮发展到现在王宵猎军中的样子,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数百年里,进攻方和防守方互相适应,到拿破仑时依然造成巨大的振动。现在如果地理条件合适,碰到王宵猎的军队基本没有活路。只是中国版图大,地理复杂,火炮会经常赶不上军队的机动速度,限制了火炮的使用而已。

    不过使用这种火炮,对军队的要求也高。炮手不只是装填火药,会点火,还要会瞄准,可以打得很准。而火炮的瞄准,是需要一定的数学知识的。

    军队的指挥更加细腻,以前的金鼓是远远不够的。便如旗子,实际上王宵猎军中有火炮专用的旗语。战场上从指挥官那里,只用很短的时间,就可以传递到炮手的位置,并不需要传令兵传令。

    三四年的时间,王宵猎对军队的改革已经基本完成,军队脱胎换骨。最大的变化,是对营以下的指挥。帅旗不再简单地只是指挥进攻、停止、后退,有了旗语。号角不再只是进攻的信号,改成了军号,有更多的变化。军中还多了哨子,用于晚上的指挥。

    作为统制,在战场上可以精确地指挥到每一个都,大多数时候不需要传令兵传递命令。基本上,由统制在现场指挥,可以让每一个都发挥作用。实际效果,相当于人数多了两三倍。

    王宵猎仔细研究过宋军的战例。除了经常崩溃外,还有一个常见的毛病,在战场上经常大部分人不参战,就在一边看着。参战军队失败了,他们跟着逃跑。只有参战部队胜利了,才会一拥而上。

    除了中下层将领作战决心不坚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指挥手段落后。

    宋朝一再强调,将要专权。是守是战,必须要有统兵官的命令。而在真实的战场上,指挥手段做不到,就变成主将带人死战,大部分的兵力旁观。主将出了意外,或死或逃,全军溃逃。

    中国从战国时代起,一直到秦汉,都经常组织数十万人的大战。这样的大战,需要细腻的指挥,比后世宋朝之后的军队复杂得多。从晚唐时代起,这种能力就渐渐没有了。

    晚清列强进攻,开始编练新式军队,一切制度和指挥方式都从西方学来。而中国数千年的传统,和由此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全部抛弃。不是传统没有价值,而是因为在之前清朝军队就抛弃了。

    军事是科学,必须用科学的办法。科学地动员,科学地训练,科学地管理,科学地指挥,用科学的办法来处理军队的事务。而不是用一句以文制武,就以为自己知道了宋朝军事不行的秘密。这样论述,就侮辱人的智商了。

    第757章 鸡同鸭讲

    看着人把箱子装车,王宵猎到大杨树下坐下,捶了捶自己的腰。对身边的崔青道:“突然间发现,我已经许多年不像今天这么忙碌了。没干什么活,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每一处都不舒服。”

    崔青笑道:“是宣抚自己不觉得。这两天只要一回家,宣抚便里里外外忙碌,没一刻歇着,如何得了?”

    王宵猎歪头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不管了,今天就这样,休息一下。过一会你去请邵凌、解立农和曹智严三人今晚饮酒。对了,如果余欢和杨审到洛阳了,也一起请。”

    崔青称是。道:“好多年了,宣抚再难跟这几个人单独在一起。”

    王宵猎点头:“是啊。这是当初几百人时,随着我出生入死的老部下,许久没有一起聚了。后天我姐姐出嫁,他们都来,是个难得机会。”

    崔青给王宵猎上了茶来,便亲自去请他们。

    不等太阳落山,除了余欢在外地,其余几个人一起到来。见到王宵猎,急忙一起见礼。

    王宵猎道:“这几天我忙着给姐姐准备嫁妆,累得昏头昏脑。今天才想起来,你们也要来参加婚礼,时机难得,凑到一起饮两杯酒。说起来,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凑到一起了。”

    杨审道:“宣抚每天有多少事情?想跟我们饮酒,也抽不出时间来。”

    王宵猎道:“难凑到一起而已。我再忙,也不可能忙到喝酒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真忙成那样,就有问题了。”

    说完,带着几个人走到了后院。道:“姐姐出嫁了,偌大房子剩我一个人,倒是有些冷清。”

    杨审道:“宣抚马上娶亲,也冷清不了几天。”

    王宵猎笑了笑,让几个人在桂花树的旁边坐了。道:“我大多时候是在府衙吃饭,家里没有专门的厨子。今天要请你们,只好让府衙的姚待诏带几个人来,做些简单的菜肴,饮两杯酒。”

    邵凌急忙道:“如此,倒是麻烦待诏了。”

    王宵猎看了看邵凌,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这本该就是他们的事。”

    作为节度使,按照制度,王宵猎本该有五十人的元随。按宋朝习惯,这五十人该是役卒,按照人数,朝廷每人每月给两石粮。折成钱,每石是三百文。除此之外,还有衣赐之类。

    王宵猎这里,人数不变,但是役卒换成了厢军,由宣抚司统一安排。这些人中,包括厨师、车夫等在内,但并不包括崔青及其手下。这些厢军的俸禄等,由宣抚司发放。

    基本就是不管是厨师还是车夫,全部不再允许官员自己雇佣。虽然宣抚司花的钱,比原先的制度更多,但对官员的控制更严。比如现在王宵猎的全部手下,没有一个养家妓。要听曲,到酒楼去。

    众人坐好,上了茶来。

    王宵猎请了茶,对几个人道:“这几年,你们过得好吗?今天我们旧友重逢,说话随意些。”

    邵凌道:“我现在是一军之长,若说过得不好,那就是骗人了。只是日子越来越忙,没有空闲时间了。”

    王宵猎道:“你觉得好,才是过得好,而不是升了官就是好。官这个东西,有的人趋之若鹜,而有的人则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官做得再大,也不应该忙得脚不沾地。如果太忙了,就应该加人,或者把自己的权力分出去。当然,这一年你建立新军,忙一些还说得过去。”

    邵凌道:“宣抚说的是。今年我太忙,或许还是没有学会分权、加人吧。”

    王宵猎笑道:“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你们在我的手下做官,自己觉得舒服最重要,而不必太在意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因为我是你们的上级,就把我说的话当成圣旨,一个字也不敢违抗。那样不行的。”

    杨审道:“宣抚,我们既然是上下级,自然就该听您的话。纵然不把你说的话当圣旨,也不敢随意看待。”

    王宵猎看了看杨审。道:“不是因为我是上级,你们就要听我的话。每一个官,有自己的职责,做事有条例。职责内的事情,自然就应该认真看待。职责之外,那就随意了。”

    见几个人的表情都怪怪的。王宵猎道:“人不一样,官就做得各种各样,很正常。把职责做好,人应该各有各的活法。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因为自己的能力不够,事情做不好。他不觉得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而是权力不够。不允许下属反对,什么事情都要赞成他。更进一步,不允许下属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都要听他的。再进一步,不允许听见任何反对的声音,认为什么事情都要听他的就好了。你们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喜欢抓权力,也不喜欢控制自己的下属。不管你们是什么职位,做好事情,不必太在意我的想法。”

    曹智严苦笑:“宣抚这样说,我们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做下属的,哪有不用在意上司想法的?”

    王宵猎看着曹智严,过了一会才道:“你知道,为什么邵凌成了一军之长,而你和解立农还是一师都统吗?”

    曹智严摇头:“我哪里知道?邵都校善领兵,善打仗,自然升迁。”

    王宵猎道:“因为邵凌比你们两个,更能明白我的想法,事情也做得更好。这种事情,教不来的。时间长了,慢慢悟到就好。到底为什么,其实我说不清楚,邵凌自己也未必能说清楚。”

    曹智严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王宵猎靠在椅子上,有些感慨地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我们设的每一个职位,真正合适的,其实并没有很多人。越高的职位,合适的人越少。低的职位,合适的人就多一些。为什么这样?因为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也应该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整个社会体系就无法运转了。只是很多人,认识不到这一点。地位低的人,看见上面职位高的人,觉得我也能做,甚至觉得我做得比他好。地位高的人,因为下属不听话,不合自己心意,甚至就是因为跟自己没有关系,觉得换个人也行。上下合拍,这种事情就会越来越多。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时间长了,整个社会体系就会出现问题,直至无法运转了。”

    说完,见其余几个人都是一脸茫然,王宵猎不由苦笑摇头。

    当自己的官位越来越高,地盘越来越大,权力也更加重的时候,王宵猎发现,与下属说话越来越难。除非不涉及公事,只聊些吃喝拉撒,不然双方很难理解对方的意思。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这句话意思不难,什么是德,什么是德薄,什么是智小,什么是力小,解释起来就非常复杂了。

    因为这些词,这些话,是高度概括的。某种程度上,像是道、德这些词,像是后世数学中的公理。公理需要证明吗?公理能够证明吗?

    把道这个字理解成道理、规则、规律诸般种种,都是不正确的。当你试图解释的时候,已经注定,你的解释肯定是错的。德也一样,不管解成品行还是恩惠,还是什么,肯定是不正确的。

    人生在世,承认自己不懂,自己不能,自己不行,是很困难的。王宵猎两世为人,才慢慢体悟到,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正理解了词的意思,对很多古籍,就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一个系统时间长了,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慢慢衰落。文明是如此,国家是如此,民族是如此,家族也是如此。为什么?有人总结了各种各样的规律,出来各种各样的解释。能够解释得了吗?实际上,都不能。因为这种衰落是许多因素的综合结果。只说一种不行,许多一起说,又像是没说。

    一个职位,这个人做得好,换个人行不行?大多数情况下,是可以的,影响很小。但这很小的影响,许许多多叠加起来,便带了社会的崩溃。崩溃不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情产生的,绝大多数都是许多事情叠加而出现的。

    这种改变,在社会研究中,称为质变。在自然研究中,称为涌现。

    这个职位位高权重,好处很多,我手握大权,换成我的三舅做行不行?做得只是差一点,很多时候,甚至觉得并不差,都差不多吗。这个职位,权力很大,事情很多,但是现在做的人总是跟我的意见不一致,让我很讨厌。换一个听话的上来做,行不行。很多情况下,是行的,只是差一点而已。

    对于掌权者来说,这种事情会经常遇见。你这样做,我这样做,大家都这样做。一个系统的崩溃,便就已经开始发生。只是在等一个时间点,或者在等一件事情,整个系统崩溃在你面前。

    一个王朝崩溃,像是北宋末年,人们往往把原因归罪于几个奸臣,像是蔡京等人。或者是像是赵构等人,归罪于王安石新法。真是这样吗?肯定不是。

    王朝初兴,生机勃勃,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有的人归结于开朝的君明臣贤,有的人归结于土地重新分配,很多种解释。王朝末年,百病缠身,救无可救。有的人归结于奸臣当道,有的人归结于土地兼并,诸般种种。

    说的有没有道理?大多有道理。是不是王朝崩溃就是这样的原因?改掉了,是不是就不崩溃了?不是的。

    从王朝建立的时候起,就带着崩溃的种子。这颗种子,如果不加注意,会慢慢长大,而且无法避免。

    这样解释,才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王宵猎是直到北伐前,才慢慢理解这一点,努力避免这一点。以后的人会怎么样,王宵猎不知道,但王宵猎不会自己种下这颗种子。

    所以王宵猎一直跟属下说,官场是个红尘道场,也是一个舞台。不管你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穿衣吃饭,只要做了这个官,就规矩做好。认为是红尘道场,就是一场修行。认为是个舞台,就演了一场好戏。

    第758章 又来要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