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杨泊安闭了闭眼,又叹息了一声:“我如何能不知晓?可人都已经堵在这儿了,这位太尉大人近日看起来又颇有投效陛下之意,我若是推拒太过,会不会坏了陛下的大事?” “自古宫变,都有挟持重臣的先例!老师就不怕……” “怕。可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就算陛下真的遇险,我也无法再四处奔走,唯一的用处,也只能是入宫与陛下共患难罢了。更何况重兵在前,他若铁了心要拿我,我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 杨泊安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是一片决然。 “走吧!” “老大人深明高义,忠君之心,真是令人动容。”贺兰修的声音又传了进来,“不过不必劳烦老大人亲自动身,只需命车夫随行就好。来人,带路。” 听见这话,杨泊安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稍稍缓过神来,便立刻低声对门生道:“可有笔纸?” 门生茫然摇头:“没有。” 杨泊安四下打量,最后一咬牙,从里衣的衣袖上猛地撕了一块布料下来,又咬破指尖,在门生的惊呼声中将渗血的指尖按在了布帛之上,颤巍巍地写下了两行字。 他将血书塞进门生的怀里,声音苍老,语气中却还有着年轻时的热忱与坚定:“想办法将此信传回府中,不成的话,那便将它藏好,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若我有难,定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号令天下,保卫王驾!” 门生含泪接过血书,低声保证道:“学生定然不辱使命!” 杨泊安想了想,又咬牙道:“若是有朝一日,就连王驾也……你要记得,诛除逆党固然重要,但更要紧的,是天下万民的安稳。绝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门生正要答应下来,却又突然想起,这话似乎十分耳熟。 “贺兰修其人,当世之英豪也。若生在乱世,他必为枭雄。可生在此时,他却未必能当个良臣。好在他心中还存着对黎民的怜惜,对江山的敬畏,因此不至于祸乱天下。” “不至于祸乱天下?那他为何还会如此行事!” “此事尚未有定论,不要声张。你待会机灵着些,多看少说,见机行事。” “……是。”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又悠悠地停了下来。 杨泊安被门生搀扶着下了马车,刚一下车,就看见贺兰修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的衣袖处,似乎对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杨泊安心中一紧,连忙道:“太尉大人!这是何处?你又为何引我至此?” “这是我太尉府的后门。事涉机密,委屈老大人了。”贺兰修一挥袖,“杨大人,请。” 杨泊安带着门生,一路提着心穿过了偌大的太尉府,直到行至内院,看见一个灯光下侯着的身影,他突然大惊失色,腰已经下意识弯了下去:“臣杨泊安,参见陛下!” 容慎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搀扶道:“杨老大人,快快请起。” “是朕想同老大人私下相谈,不欲惊扰旁人,这才请太尉悄悄地将老大人请过来。令老大人受惊了,还请老大人莫怪。” “太尉先前曾对我说过,满朝之中,只有杨老大人这样的忠义纯臣可以重用。如今一看,果然太尉之言分毫不差。” 杨泊安已经被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他的门生却谨记着他的吩咐,始终悄悄关注着皇帝和太尉的动静。 只见太尉姿态随意,神情闲适地与皇帝并肩而立,意兴之至,还会相视一笑。 这不太似君臣之间的相处之道,倒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门生却形容不出来了。 第69章 大殿之内一片肃静, 几乎连众人的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躬身上奏的臣子宛若磐石一般坚韧地立在原地,即使周围已然弥漫着四起的杀意, 他也依然不退不避, 视死如归。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已经快要浸透了厚厚的里衣。 “大司农。”威严的声音终于自上方响起, 很轻,很慢, 却毫不掩饰其中的威胁之意,“哀家刚刚似乎听见了一些荒谬之语,想来是上了年纪, 耳力不佳, 一时竟听岔了。有劳段大人, 重奏一遍罢。” 段璎握着朝笏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 可他心中清楚, 从他方才出列的那一刻起, 他就注定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 从此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不仅是他和整个段家对皇帝献出的投名状,更是段轶身后的贺兰修, 向天下人昭告改换阵营、与太后及外戚一党割席的告知书。 想到贺兰修, 还有他亲自送过来的皇帝手书,段璎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位列群臣之首的那道背影, 终于心神一定,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壮着胆子开口道:“启禀太后, 臣方才所言,乃是税法改革之事。” 他一字一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起来:“太后先前定下轻徭薄赋之策, 减免农户田租,此乃厚恩大德,百姓无不感激涕零,深念太后之恩。然则,田税虽轻,丁税和兵役的负担却日渐沉重,此乃战争之故,本是战时应急之举。可如今北境已定,胡虏已平,若仍按如今之税法行事,恐怕会招致国之祸乱。” 贺兰霜的脸色阴沉下来:“如此说来,哀家当初为保障大军后方的安定呕心沥血,转头却成了这天下的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