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第22节
霎那岑寂后,忽听他道:“当朝太子,品貌更甚于襄王,年岁与你更相配,如何?” “他啊……” 师暄妍道是谁。 只是这“他啊”二字,深深刺中了男人的眉心,烫出一个“川”来。 什么叫“他啊”,毫无分量的两个字,被她脱口而出。 仿佛他是东市菜场里的一棵随人挑拣的白菜。 “那位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 不知他可曾听岔了意思。 当师暄妍说起“金枝玉叶”四字时,似咬得极重。 不是心悦诚服的颂美,而是含了暗暗的怨憎,就仿佛曾因了这个人受了多大的苦楚。 宁烟屿胸口跳动的心,霍地停了一拍。 但也只是一瞬。 他垂目,偏狭而长的眼眸荡着透窗月色的银光。 “你恨他?” 第20章 月色破窗入户,斜斜地晾在地面,月影里枝丫婆娑,似錾银的画。 暗室无灯。 师暄妍方意识到,自己仍是在宁烟屿的怀里,脸颊唰地生了潮热,将他推了一下,宁可自己倒在枕上,不舒服地靠着。 被衾被她重新扯上来,盖住了少女笔直修长的玉腿,不肯露出一分风光。 慌乱间,听到男人似从鼻中发出的嗤笑。 约莫在他看来,那夜映着银灯,将她的身子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眼下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可师暄妍毕竟是女孩子,咬了咬唇,道:“你问我恨不恨那位殿下,那你呢,封墨,从小就因为一个无稽的生辰八字,便被送到外地去寄养,一去十几年,断绝亲缘,你心中不谈有恨,难道就不曾有过一点点抱怨吗?” 问题没有答案,还被反将了一军。 宁烟屿方才想起,原来,他这会儿还是“封墨”。 他低下头,看着眼瞳之中映着淡淡的月华,分外清艳动人的师暄妍,薄唇轻轻掀开一角:5249081久2“师般般。总这样避而不谈,我可否怀疑,你被我说中了?” 师暄妍咬牙回:“没有。” “当真没有?” 他轻轻诘问,语调上扬,示意并不相信。 师暄妍的小手攀扯着锦被,明眸闪烁,看向一旁。 “殿下贵为储君,生来不凡,我等贱民以区区,岂敢冲撞了殿下命格,就是死在外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你别套我的话了,你再问一百遍,我也不恨。” 小娘子嘴紧,滴水不漏。 她在侯府,倘若这般一直圆融,何至于此? 谁能抓住她的把柄,把她送到君子小筑?莫非是她自己。 宁烟屿虽心知华叔景和顾未明没有对自己说实话,但他懒得再去审问,与其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不如让她主动坦诚。 “处置完若鱼,我家中很快便会有人回来了,那个蝉鬓是我阿耶派来监视我的。封墨,这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宁烟屿被下了一道逐客令。 然而拉扯着锦衾的师暄妍,眼神根本不敢看他,无声无息地背过了身子,仅仅留下一团乌丝堆成的发髻对着他。 宁烟屿眼底泛疑:“你怕连累我?” 这个小娘子,固然是可亲亦可恨的小骗子,可他慢慢、慢慢地发掘到她内心柔软的部分,宛如河蚌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露出洁白柔软的蚌肉。 她并非铁石心肠,一次次地推开他,不过是不想因为此事牵涉他、连累他。 宁烟屿并未离去,停在她的床榻之前。 “师般般,对我说实话。” 榻上姣好的身影凝滞,迟疑着,带动得发丝轻颤。 她不动,唯余风动,帘幔轻曳。 隔了一晌,她嘴硬地道:“我对郎君推心置腹,无可隐瞒。” “是么。” 这小骗子,到了此刻仍在嘴硬,宁烟屿将那固执而怯弱的身子翻了过来,含有逼迫意味地落下一双瞳仁。 几乎就在她的正上方,黯淡的月光,照着男人清隽而秀逸的脸孔,如春兰之雅,秋菊之华,隐隐可见锐意的长眸,被墨发映衬,凸显出宝剑出鞘般的锋利。 一股看不见的气势,沉沉地往下压,分明中间并没有严丝合缝相贴,师暄妍却仿佛觉得自己已经透不过气来了,唯独乌眸闪躲,不敢直视。 她想动,被摁住了肩头。 锦衾下,少女脖颈修长,肌肤似玉,恬淡的幽香缭绕,伴随清冽的酒意,于帐中氤氲蔓延。 “你没怀孕。” 这是结论,并不是质问。 师暄妍的胸脯扑扑地直跳,一颗心像是堵在了嗓子眼下,就要迸出来。 可她此时,还能镇定地抽空,敷衍于他:“你在说笑,连太医都说我怀孕了……” 宁烟屿眼眸斜睨:“那老儿欺我瞒我之时,便言辞闪烁,如你这般。你二人密谋商量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也懒得逼问他,但是,师般般——” 长指落下,划过她光滑得如上品瓷器的肌肤,落在少女的下颌,缓缓轻抬。 少女被迫抬高了视线,云锦般细腻的发丝,宛若柳丝堆烟,横绕于颈,她的眸光不定,如危楼摇摇欲坠。 “我现在只想让你告诉我答案,想清楚,勿再骗我。” 银光黯淡的寝室之中,师暄妍的咽喉轻吞咽着口水,秀美的面庞上写着畏怕,但她却还是不肯张口。 宁烟屿微哂:“真是个小骗子。” 他曲指,在她的下颌上轻轻一敲,力度不重,但足以让她吃痛了。 “我不怕你把我牵涉其中。相反,有些你不能做,做不到的,我能做到。把我拽进来,对你只有好处。考虑清楚,嗯?” “可我不想。” 师暄妍执拗地抬眸,望向黑夜之中的宁烟屿。 尽管除了那熟悉的轮廓,她什么也看不到。 目力不及,可她能想象得到,此刻的他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封墨,”她低哑着嗓音,自嘲道,“同为弃子,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你是好不容易,颠沛流离了十七年,才和你家里人团圆的,你还有你的前途,你的报负,和家人共享天伦的几十年。但是,跟我扯在一起,你就完了,知道么?” 低回的声线,轻轻地发着抖,充满了怀疑,和自我否定、自我厌弃。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娘子,这个年纪的娘子都在绣楼里忐忑而欢喜地待嫁,缘何唯有她,有这般离经叛道的厌世之感? 仿佛世界顷刻坍塌,她也无动于衷。 宁烟屿捞住了少女推拒来的手,素白柔软的小手,圆润冰莹,似一块上好的冷玉,他捉住她的手掌,沉了几分力度,往下按。 “师暄妍,听着,你不会连累我,凭你这点事,根本碍不着我分毫。但我厌恶欺骗,你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希望这是第二次。” 他的力气很大,师暄妍挣脱不得。 恍惚之间,一缕柔弱的哭腔自喉舌底下,再也压不住,冲破嘴唇,破碎地溢出。 他长眉微折,映着月光的一颗泪珠分外清莹,自她的眼窝之下缓缓滑落,渗入少女柔韧的乌丝。 她的哭腔细细碎碎,莫名地让他感到心上焦躁不安,想抬手为她抚干那颗泪珠。 然而他此刻并未那样做。 故意逼自己冷下语调。 “现在我只要你亲口承认,这个孩子究竟是真,还是假。” 黑暗中,师暄妍被圈住的细腕,被握得更紧。 他俯身而下,灼烈的气息,霸道地向她的感官侵蚀而来。 第21章 第一次见师暄妍时, 这只受了惊的狸奴,可怜地立在灯烛的光晕里。 开口, 便是祈求他救命。 她的十根食指,大胆地抓住了他的裳服。 如此僭越之举,在东宫从未有过。 他亦不习惯有人触碰,何况是女子,所以那时,他不着痕迹地拂开了。 后来,他每每抗拒着她的亲近,都仿佛能看到少女脸颊上的迟疑和失魂落魄。 那双明媚纯澈的眼波, 一日更甚一日地寥落黯淡下去,仿佛希望破灭,她将堕于黑暗。 为了今早令她履行承诺,她开始用一些蹩脚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野路子, 再三地勾引他。 故意将贴身之物落在他的书房里,隔日便装模作样地过来寻找,绕着他的身, 一遍一遍地心细如发地占着自己便宜。 这些宁烟屿都知晓, 他只是不露颜色, 没有拆穿她那些自以为精妙的小把戏。 虽没有正眼瞧过她那些把戏一眼, 但,她有些笨得可爱。相比惹烟她们的规整、一板一眼、从无惹祸,他倒是愿意让身旁热闹一些。 若是她回到长安发现举目无亲, 不如来投靠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