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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言是柳棠败了陆氏。 童殊却能理解柳棠,如若一个宗门,没有足以抵御外人的术法和能力,是无法立足的,勉强守着那些死物,迟早有一天会叫人连锅端了。 他大师兄无人可倚仗,选择自强自立,并不算错。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紧接着辛五便告诉他,柳棠后来却是不知所踪了。 童殊下意识不愿相信,问:“那些人还都在骂我大师兄,若是人都失踪了,又去骂谁?” 辛五道:“常有一些诡异现场,均出现柳棠的记号,众人皆说是柳棠所为。” 童殊道:“除此之外,还有证据吗?” 辛五摇头。 童殊笃定道:“我不相信是我大师兄所为。第一我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第二,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若做的事想让世人知道,何必隐藏行踪,而若不想让人知道,又没必要留下记号。这事太矛盾,一定有什么问题。” 辛五看着他道:“你相信柳棠”。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童殊斩钉截铁道:“如果连我大师兄都不能相信,我又该相信谁。” 辛五极轻的蹙了蹙眉,顿了顿,审视他一阵,慢慢道说出了一句让童殊愕然的话:“柳棠一直不肯交出宗主令,有一个原因,他说芙蓉山是陆殊的,要等你回去。” 童殊一时呆若木鸡,半晌才道:“真的?” 辛五点头。 童殊沉默了。 辛五适时地偏开目光。 童殊心中百感交集,他的大师兄,竟然一意孤行要等他回去。 他知道大师兄会等他,但没想到会做到这种地步。 可他却回不去了。 因为当年的芙蓉山血案。 当年那阵法是他设计,也是他亲手布置,设阵的每一面旗子与每一笔咒符都出自他手。那些都是熟悉的操作,本是十拿九稳之事,启阵之时,他信心满满指着陆岚要对方认错。 陆岚当然是不肯的,接着便是如同预想中一样启阵,之后却是哀鸿遍野。 那一日百花谢尽后的芙蓉山,以及站在大殿上方拿剑诅咒他的陆岚,成了他对芙蓉山最后的记忆。 再后来如何?自然是陆殊人人喊打,众人骂他忘恩负义、欺父灭祖。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陆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陆殊的嫌疑,陆氏宗门没有人肯相信陆殊,联名将陆殊剔出族谱。 陆殊不是没有想过证明自己,可他反复演算都找不出哪里出了差错,花了很长时间搜寻也毫无证据。摊开来的证据都在残忍的告诉他——是你刚愎自用,恃才傲物,才出的差错。 错全在你!你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事情却不止如此,尽管陆殊想尽办法挽救,可事情仍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直到陆岚的死讯传来,以及在芙蓉山那一役中的同门无一例外的相继身殒。 陆殊终于无法不怀疑自己。 而大祸酿成,一百多条人命,总该有人承责。 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以谢天下,之所以留着一线生机,是因他始终仍有一丝疑惑——为何好好的阵法,会突然变异。 就算所有证据都言之凿凿,证据链里还是缺少的一环。 进戒妄山,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景行宗虽铁面无情不好说话,却绝不会擅断妄测,也不会受言谈左右,他们六亲不认,只认证据。 戒妄山苦,但戒妄山能堵悠悠众口,是对是错,能给他一个了结。 说来也是可笑,他一直不喜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景行宗;他也一直与洗辰真人不对付总是打架,但在穷途末路之时,他想找一可信之人,将所识之人一一排除,只剩下一个人——臬司仙使,景决。 这真是讽刺至极,他看不惯的那个冷面铁血、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景决,成了他最后唯一的信任。 所以他向景决伸出双手,把自己的生命和清白交付出去。 当景决给他戴上枷镣时,意味着他余生便很难再出戒妄山。那戒妄山所押之人皆是刑责已定或嫌疑极大之人,仙史里载从未有人活着出去。 便是那样,他也认了。 甚至最坏的结果——景行宗查不出真相,一纸判他“斩仙刑”——他也认。 这世上难有万全之策,谁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倘若当真是他毫厘之失造成的一切,他愿意死一百次。 人说戒妄山的“斩仙铡”一刀下去,仙根断却,尘缘尽了。据说极痛,在童殊看来那才是最干净的死法,是彻底的解脱。 一刀下去,身首两端,罪孽洗净,重头再来。 出乎全界意料的是,景行宗没有判他“斩仙刑”,理由是证据不足,强顶着众人的质疑,判了陆殊永世□□。 尽管有所预料,当年听到这个结果,陆殊还是诧异了。 景行宗不愧是执道者,天下人人都不信的事情,景行宗敢信;天下人人都信之事,景行宗敢于不信。 五十年的刑狱,五十年的反省,有些关隘想通了,有些道理推算清楚了。童殊铁窗之中的无数个暗无天日中,把账算清楚了,该还的还的差不多的,再多的,他不肯再给。那些耽误的事情必须重拾做起;该做的事情他也容不得旁人插手。 他其实比景决的目下无尘也好不到哪去,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同样是半点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