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

    2004年4月，雨季似乎提前来临，星星点点的雨滴从天空飘向大地。空气不知不觉的湿润起来，木门变紧了，声音不再像往常那么清脆，就连铁门也被湿气感染的不那么刚强，变得温柔起来。

    今年的梅雨季节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在这种天气，人们似乎都会有些阴郁。衣柜里会钻出来不少霉味，夜里躺在床上都能感觉到被子的潮湿，随时随刻都会觉得全身黏黏的，湿气好似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

    在这充满湿气的日子里，小镇的大街小巷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雨水灌溉在街道上，很快变得肮脏起来，流入了下水道。偶尔几辆摩托车会从街道上穿行而过，将街道上的污水溅得飞起。整座小城似乎被这提前到来的雨季打得措手不及，让人没有任何准备。

    刚迁移的黄桥中学，似乎并没有受到雨季的影响。在下课铃声响起之后，一群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年少女熙熙攘攘的从教学楼里小跑出来。他们背着书包，踏泥带水，吵吵闹闹地奔跑在雨中。偌大的操场，霎时就被他们给拥挤的水泄不通。他们有的撑着伞，有的顶着校服，还有的干脆把书包顶在头上，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窜出校门，很快便纷纷消失在小镇的大街小巷中。

    黄桥中学是黄桥镇的最高学府，是国家级示范高中、江苏省重点中学、江苏省首批四星级重点高中。能够在这里上学的，无不是黄桥的尖子生。

    雨越下越大，学校逐渐变得空空荡荡，而就在这时，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他举着一把已经破的不像话的雨伞，手里抱着用校服包裹着的课本。卷缩着脖子，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快步朝着校门外走去。少年脸色黄瘦，两颊有点塌陷，鼻子高挺，额头饱满。脸上的稚气似乎才刚褪去，或许因为家境的原因，他还没有换发出他这种年纪特有的青春光彩。

    他步伐十分稳健，不慌不忙，每一步踏出去的距离似乎都是经过精确计算过得，长度相同。脚上那双已经褪色的运动鞋，早已被雨水浸透，从鞋口露出来的袜子冒出了许多线头。

    少年走出学校之后，左右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久久才失望的收回了视线，朝着银杏西路走去。

    穿过一座小桥，很快便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两边全是挤在一起的开水炉、竹器店、裁缝铺，还有一些卖大头菜和萝卜条的菜摊。空气中弥漫着各色各样的味道，其中令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酱园子。那种用各种黄豆蚕豆煮熟之后腌晒而成的酱，在这种梅雨天气之下，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味道。

    穿过小巷转进另外一条小巷，那种酱园子的气味总算是逐渐褪去了不少。可接下来的味道更加让人受不了，特别是让疾步穿梭在这小路上的少年受不了。

    炒菜的油香味犹如蜘蛛网一般，铺天盖地。甚至还能听到，菜下锅之后的那种“滋滋”声。

    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最受不了的就是食物的诱惑。每天路过这条必经之路，都是他最难受的时候。口中的分泌物会莫名的变得泛滥起来，肚子时不时的也会吹响“咕咕”的号角。

    好不容易从那条“必经之路”熬过来之后，接下来等着少年的便是那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要是晴天也还算好，但是由于下雨，小道上积满了泥水，道路更加湿滑。

    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或者一脚踩进泥坑。少年的稳健步伐似乎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每一步都好似精确计算过，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的泥坑。

    穿过泥泞小道之后，少年从学校出来到现在已经用时二十分钟。按照这样的进度，至少还要花二十分钟才能到家。要是有一辆摩托车，或者一辆自行车，能让他节省很多时间。

    不过这些交通工具，他从来都没敢奢求过。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自己的步伐，来争取更多的时间。

    而就在他准备继续朝前迈步前进时，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俊！”

    一个少女一只手举着一把雨伞，一只手推着一辆粉色的女士自行车。她喊了一声之后，就加快了速度推着自行车朝这边跑了过来，可没跑几步，何俊刚准备开口喊一句“小心”时，女孩连车带人便摔倒在了地上。

    泥水四溅，雨伞被瞬间甩到了空中翻几圈之后掉落在一旁，而倒在地上的少女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校服上更是被泥水糟蹋得脏兮兮的。

    看着趴在泥潭中的少女，何俊赶忙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

    少女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露出一个青涩的笑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何俊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接着捡起掉落在一旁的雨伞，连同自己的一起递了过去，然后才扶起自行车。

    “我刚才还在学校门口等你呢，等了半天没等到，我就追过来了，总算是赶上了。”女孩一脸笑容的解释着。

    何俊无奈的笑了笑，说：“以后下雨你就别等我了。”

    “不等你，谁骑车送我啊？我又不会骑车。”

    是啊，她又不会骑车。

    既然不会骑车，可为什么又要买车呢？

    事实是她会骑车，只是她不想一个人骑而已。早在刚才，她就是骑着车风驰电掣赶过来的，在看到何俊的背影之后，她才从车上跳下来。

    少女名叫春霞，是何俊的同班同学，不仅如此，他们还是邻居。几乎每天放学，他们都会一起回家，何俊负责骑车，她负责在后面拿东西。

    只不过今天何俊为了复习耽误了一些时间，而早早放学的春霞以为何俊先走了，骑着车已经回了一次家，紧接着又冲到了学校，再然后找到了何俊。也就是说，她已经打了一个来回了。

    但是这一切何俊并不知道，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快上车，一会回去洗一洗，不然下午上学要迟到了。”何俊跨上自行车说着。

    春霞点了点头，坐在了后座，将何俊递给自己的课本塞进了校服里，用一只手护住，另外一只手举着雨伞。

    马克思说过：“人和动物最大区别是制造和使用工具。”

    在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之后，从春霞那拿过自己的课本，说了句“谢谢”便准备推开自己家的木门。而就在手放在木门上的那一刻，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冲站在原地的春霞微微一笑说：“你快点回家把衣服换了吧，不然一会感冒了。”

    春霞低头看了看身上全是泥水的校服，点点头：“一会弄好之后我过来找你？”

    “好。”他爽快地回答。

    何俊家的房子到现在还是瓦房，空间倒还算充裕，三个房间，一个客厅再加上厨房和厕所，该有的也都算有了。

    家里空荡荡的，显然大哥和小妹还没有回来。他把课本和雨伞放好之后，走进厨房看着放在灶台上的几个卷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将已经冷掉的卷子放进碗里，端着从厨房出来，坐到了桌子前，接着从水壶里倒了一杯开水之后，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咀嚼，何俊很用力的将嘴巴里的卷子咽了下去，站起身去开门。

    门外春霞打着雨伞，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面条上还有几片肥瘦相间的肉片和青菜。

    “我妈面煮多了，让我给你送一碗过来。”春霞一脸真诚的说着。

    何俊有点不好意思，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刚吃饱……”

    “没事，再吃一点，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学呢，吃饱一点准没错。”春霞开玩笑似的说着把那碗面条硬塞了过去，何俊只好接了过来，还不等说一声“谢谢”，春霞已经把门给带上了。

    站在门内的何俊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那颗敏感的心也随之微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