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垂青春心动,坎坷多舛是半生
如犯人越狱般,叶寒一出了兰麝馆就拔开腿往回跑,好似身后有千万追兵紧追不放一般。 从白日安静的兰麝馆,经过空无一人的长乐街,再经过喧嚣热闹的集市,然后再回到人烟稀少的西城,这一路上,叶寒都不知道鄙视自己多少回了。前世加这一世活了快三十年,好不容易对一个男人生出了那么一丝好感,没曾想对方竟是个爱逛青楼的好色之徒,这就罢了,而且还是一自以为是的傲慢无礼之辈,彻底将她那么一点红鸾心动扼杀得干干净净。 走在回家的小巷上,叶寒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自己怎么就对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动了心呢,而且为了去兰麝馆再看他一眼还跟青川闹僵,真是不值当,大错特错! 家门将近,叶寒心里盘算着如何跟青川道歉,可还没走近就见院门大开着,院中白雪覆地清冷萧索,却有一抹明艳之色婷婷立于院中,一袭曳地裙如七月仲夏石榴花开似火。 如此一身明亮色彩在白墙黛瓦青砖灰土的小院尤为抢眼,可惜,却配了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正如此时的隆冬腊月。 伫立在院门前,叶寒异常纳闷,当日林弋不欢而散,为何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 几步进了家门,叶寒环视了自家一圈,除了林弋居然看不到青川和花折梅的身影,不禁喊了几声,才看见两人窃窃地从堂屋门后探出两脑袋来,眼神手指都直通通地向院中站立之人指去。 叶寒不知发生什么,但还是向静默不语的林弋说道:“林大掌柜今日驾临小院,真是让舍下蓬荜生辉!不知您来所谓何事?” 听见叶寒这么一顿阴阳怪气的话,林弋只冷眼挑眉一下,然后就唤来门外丫鬟小灵进来,双手捧着一包袱,语气淡淡如风如云,“这是那日我穿走的衣物,已经洗净熨平,现在还给你。包袱里还有一些酬谢,就当是你那晚的照顾。” 说真的,叶寒真的搞不懂林弋的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不曾记得自己有什么得罪过她的事呀,就算今日没提前告知她就把红姜卖给兰麝馆,那也是发生在初一那日之后。而且最让她疑惑的是她为何会对青川这么仇视,毕竟真正算起来初一那一日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青川不可能有机会得罪她呀! 叶寒实在琢磨不透其中缘由,索性懒得再想,看了眼丫鬟小灵手上得包袱,然后直接推拒道:“林掌柜可能谢错人了!这衣服、还那晚的照顾都不是我做的,你要谢就去谢我家隔壁的邻居,要不是她大半夜过来帮忙,你早到医馆躺着了。” “无论怎么,你还是帮过我的,我林弋在此先谢过!”盈盈一拜,林弋周身说不出的端庄典雅,这可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教得出来的。方才话语未完,林弋又继续说道:“至于另一位答谢之人,我与她素不相识,还请叶姑娘引见。” 不知为何,当“叶姑娘”三个字从林弋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叶寒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别扭,本来还以为交到了一知己朋友,没想到短短几日不到又变成了陌生人,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叶寒心情似坐过山车陡然跌落谷底,于是敷衍回道:“人就在隔壁,你走几步就到了。你如果嫌走路累,我帮你把她叫过来也行。”说完,叶寒便往堂屋喊道:“青川,到隔壁把那个青衣姐姐喊过来,就说三元楼的掌柜想当面谢谢她。” 还未等青川跨出门,正准确说是,青川刚提起脚正准备跨门而出,口中的“好”字更是连刚说到一半还未形成声,就被林弋立即强势打断,冷脸压抑着汹汹怒意,仿若一活火山口随时喷发般,“既然这么近,叶姑娘领我去就行了,何必劳烦不相干之人!” 叶寒收起嬉皮笑脸,冷冷看了一眼此时的林弋,然后转过头看了眼脚停留在半空的青川,举着也不是落下也不是,尴尬极了。 林弋态度如此坚决,叶寒也不想再把青川拉扯进来遭罪,便朝他使了使眼色让他回堂屋去,然后看着林弋,想到她这些时日对她的帮助,终究是做不到铁石心肠,最后还是应下了她的要求,“先说好,我跟隔壁也不熟,人在不在家我也不确定。” 说完,叶寒大步向外走去,林弋跟丫鬟小灵紧跟在后,然后朝隔壁那家人走去。 看着叶寒领着林弋出了门,青川和花折梅才从堂屋内慢慢走了出来。今早叶寒刚走后没多久,林弋就找上了门来,刚才叶寒所说之话,他们都跟林弋不知说了多少遍。说是要谢人,可林弋此举明显就是冲叶寒来的,刚才那番话不过就是一借口,林弋肯定是有事要单独跟叶寒说。 青川怕林弋对叶寒有什么歪心思,见她们一出院门,就立刻跟上,为了以防万一,还带了壶酒和花折梅。 这边,叶寒林弋已经到隔壁院门外,门也已经敲了好几下,但迟迟未见有人前来开门。叶寒今日反正也无事,索性耐着性子一直等着,站在她身后的林弋亦是如此,奇怪的是她的目光没落在紧闭的木门上,反而落在了站在自己前面的叶寒身上,双眼静止如同凝滞,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叶寒,不知心里所想为何。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开门,叶寒又忍不住加大力量敲了几下,明显透着不耐烦,林弋见此,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你了解青川这个人多少?” 叶寒转过头,莫名看了林弋一眼,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次一问,正准备问上个一二,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苍老而拉长的“吱呀”声,紧闭的木门终于开了。 “请问你们找谁?” 门前出现之人并不是叶寒所熟知的青衣麻布少女,而是一位病怏怏的老妇人,满头灰白,蜡黄病容,身上裹紧的外衣宽宽松松地拖拉着,单薄得犹如一纸片人,风一吹便倒。 “您好,我们是来找您女儿的,请问她在吗?”叶寒记得看房时陈婆曾介绍过这家人的情况,如此看来,眼前这位老妇人应该就是青衣麻布少女的母亲了。 叶寒瞧得出来,当老妇人出现时是紧张的,形同枯槁的双手紧紧捏着一枚小方帕,通过露出的一角,她可以推断出那是一支样式老久的发钗,但保养极好,应该是老妇人的珍惜之物。 本应放在梳妆匣好生保藏的珠钗,怎会被老妇人如此随意地拿在手上? 见老妇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叶寒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老夫人,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讨债的。”然后指着林弋,介绍道,“这位是三元楼的林掌柜,前几天受过您女儿的恩惠,今天特地来报恩的。” 然后,叶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老妇人说了一遍,怕她不信,还把包袱里的那件衣衫打开让她辨识,老妇人端详之际,身后忽传来一声清冷之声,是青衣麻布少女回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菜篮,叶寒用眼角瞟过一眼,菜篮子里就只有三五颗小青菜,以及几包药之外,别无他物。 青衣麻布少女走近,一眼叶寒林弋也没看,先把老妇人的衣衫拢紧,甚是担心说着,“奶娘,你怎么出来了?” 老妇人一脸慈爱看着青衣麻布少女,然后手指指了指门外两人,把她们的来意说了一遍。 青衣麻布少女抬起清冷的眼神看了看来人,目光直接越过林弋,落到叶寒身上,对老妇人说道:“奶娘,那日就是她替我们还清了债务。” 听后,老妇人顿时热泪盈眶连连向叶寒道着谢,恨不得直接向叶寒磕头谢恩,叶寒哪受得起如此的大礼,连忙说道:“老夫人身体不好,还是先扶她回房休息吧!“ 这是叶寒第一次到青衣麻布少女家来,就如同她刚才看见她手中提着的菜篮一般,这个家里空空得只剩下一室清贫和浓郁不散的苦涩药味了,说句实在的,青衣麻布少女的家还不如她在元州时的家好。 老妇人知道叶寒二人前来有事,知趣地先回屋休息了,只是回屋之前还拉着叶寒的手千叮万嘱地让她留下,怎么也得吃顿饭再走。 老妇人走后,房间里就只有叶寒、林弋,以及青衣麻布少女,丫鬟小灵被林弋留在了门外,此时林弋把包袱放在了桌上,行过礼谢道:“那晚承蒙有姑娘相助,帮我换衣擦身,免受污秽和伤冻。这是当日你的衣物,现在完好奉还。这里面还有一些碎银,全当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青衣麻布少女也盈盈一拜,跟林弋做的动作如出同辙,然后收回衣衫,却推辞了银两,“林掌柜客气了,我当晚也不过是顺手人情,不值你如此酬谢。如若你真要感谢的话,你就谢谢这位姑娘吧!”说着,便把话引到叶寒身上,“如果不是这位姑娘对我家有恩,我当晚也不会到她家走一遭去帮你。” 林弋和青衣麻布少女一番谦让话语,让叶寒顿时觉得自己都快成了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她们两人再这样对自己恭维下去,自己估计就可以成仙成佛了。 林弋杏眼平静地看了一下叶寒,浅笑了一下,对着青衣麻布少女说道:“叶姑娘帮过我的,我自会谢到,而姑娘帮过我的,我也会铭记在心,所以这份薄礼,还望姑娘手下。” 被两人如此文绉绉的话语,叶寒坐在一旁早听烦了,直接把衣衫和银两一股脑全推进了青衣麻布少女怀里,嘴里还说着,“人家谢你的,你就收下,这是你应得的,你无需替日进斗金的三元楼掌柜省钱。” 虽然叶寒说的话前言不搭后理,做法也极其粗暴粗俗,但青衣麻布少女也只是微愣了一下,没了下文,林弋在一旁玩味地看了一眼叶寒,也只是轻笑一带而过。 “对了,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可否告知?” 说了这么久的废话,林弋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这可算是间接地帮了叶寒一个忙,帮她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话。 青衣麻布少女人淡如菊,连着声音也是轻如云飘渺,“小女子姓江,名流画,出自‘天低江阔水清寒,流云一过画中开’。” “流云一过画中开”,林弋一时陷入沉思,口中浅浅念叨着这句诗,细细品味着,“想必给你取名之人定是潇洒脱俗之辈,如此豁达境界世间少有。” 对此评价,青衣麻布少女只是浅然一笑,笑中带苦,“此名乃家父所取,全当是一种无望的寄托罢了。” 二人诗词论道说的不亦乐乎,却苦了叶寒,谁让她以前学的是地质学,哪懂什么酸词诗句。反正也无聊,她不由往老妇人住的屋子望了几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动作太明显了,让江流画和林弋都频频看向自己,还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 当然,问的人自然是这家的主人——江流画,经过几次接触下来,她深知叶寒并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所以她如此打量自己家中一切,定有其它缘由。 叶寒指了指老妇人可见的一角,问道:“你奶娘的房间门窗一直都紧闭吗?” “对,奶娘病弱,这又到了冬日,更是不能见风受冷,所以门窗一般都不开。”江流画透着不解,问着叶寒,“这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有大不了的,只不过我母亲生病之时,大夫曾嘱咐过要保持屋内空气畅通,这样有利于养病。”而且冬季多生炭火取暖,屋内门窗紧闭成这样,再加上药味,叶寒真担心病还没治好,人就先一氧化碳中毒没了。 林弋可不认同叶寒的话,直接反驳道:“这是何理?如若门窗不关好,病人身体本就有病,又一受冷,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其实林弋有这样的问话和反应,叶寒也能理解,只是她总不能告诉她这里面有病毒微生物的滋生之类吧,如果一说自己不仅还要跟她们解释什么是病毒、微生物,可能把整个现代医疗史说完她们恐怕也是听不懂的。 没法,叶寒只好用比喻,形象说道:“当时大夫给我说过,人生病时会呼出一些脏东西,如果门窗紧闭扩散不出去,那些个脏东西就会在屋内越积越多,就像是一汪被墨汁越染越黑的潭水,所以你得开源有新水注入,把脏东西换掉,潭水才会重新回到清澈如许,同理,你把窗户打开通风,换掉房间内的脏东西,让干净的东西跑进来,不就更利于病人养病。” 叶寒的言论和观点太过于新奇,可以说是闻所未闻,林弋和江流画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而对叶寒来说,她也只不过随便说一下,给江流画提个意见,至于采不采纳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每次入屋时总感觉被一团浑浊的气息包裹住,不如在外面坐着来得神清气爽。也许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日后可以试试。” 江流画有如此回应,叶寒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现代医学与古代医学隔着汪洋大海,江流画这个古代人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已实属难得。 出门太久,林弋提出了告辞,叶寒也不便久留,给老妇人说明了自己家还有哥哥弟弟等着自己,不便留下吃饭,这才可以“允许“离去。 出了门,刚才还与江流画谈笑风生的林弋瞬间冷下脸来,叶寒很清楚,她这不是对江流画,而是对自己如此。 三元楼的马车就停在小巷边上,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林弋临上车前又突然朝叶寒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话来,“叶寒,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世间越美的东西,越毒,越会害人。” 这句话是如此熟悉,叶寒记得上一次林弋拂袖而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句,一字不差,一字不落。 林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说着这句话,让她不禁疑惑,反问道:“青川只是个孩子,在没来云州之前跟你更是素不相识,他是跟你有何深仇大恨,让你如此不喜?” “呵深仇大恨”,见叶寒如此替青川打抱不平问着,林弋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叶寒,轻笑着,好像智者嘲笑着全天下人的无知一般,“我不是不喜欢青川,我不喜欢的是他那张骗人的脸。在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下,你就能确定他就是真的纯良无害吗?就算他现在是,你又能确保他长大之后还如现在这般?叶寒,你真能看清吗?” 林弋走了,在叶寒良久的沉默中离去了,独余一巷清冷,恍惚间,叶寒仿佛还能听见林弋那轻轻幽幽的话语,清冷带着凉意,好像要冷却自己对青川的热度一般 叶寒不懂林弋,更不懂她的话,是跟她的亲身遭遇有关吗,还是其它缘由? 叶寒盯着林弋离去的方向,前方早已空无一物,只有一条幽长、空空荡荡的小巷,“姐姐姐姐”,好像有谁叫着自己,叶寒顺着声音望去,然后闯入眼帘的就是满脸焦急的青川正声声喊着自己,就像跟自己在现代的小弟一模一样,非喊到自己理他才肯罢休。 “走吧,回家吧!” 叶寒没说什么,她不知道林弋的话是否有朝一日会成真,但活在当下吧! 青川被叶寒拉着往回走着,他很高兴,很满足,当然,叶寒也不会知道,当她跟林弋谈话之时,小巷清静,他当时就躲在院门后,她们之间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都听进了耳中,听进了心里,但好在姐姐没有听进心里,真好!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