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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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文士察觉前方有动静,喝道:“什么人?”他走过去,忽然见数团绿光升起,便如惊弓之鸟般大叫起来。“……又、又有鬼!”他的叫声引来了曹宁,曹宁上前查看,原来是林中常见的鬼火。 曹宁训斥他道:“你再敢乱叫,扰了大人,我可保不住你!”文士连连点头,又退了回去。 就在刚刚那一来一回间,姜小乙向前近了三丈远,已经藏在了旁侧角落里。那文士一回来,姜小乙闪电出手,封住他的穴道,毫不迟疑翻进了宅院。 落地的瞬间,姜小乙脚下一软,竟是踩在了一片血泥里。 她抬起眼,不由一震,这四周尽是地狱光景,血光蔽日,大地震颤,刀山火海,妖魔横行。 饶是姜小乙这半个行家里手,见此场面也是大吃一惊。“这小子真是长本事了!”但这法阵并不是冲她来的,是以威力不强,姜小乙右手掐诀,心中默诵清心咒,幻影很快消散,一座普通宅院显露眼前。 院子中央有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站着的是正陷入幻境的戴王山,而背对着她打坐的,便是正在施法的张青阳。 多年未见,张青阳如今该有个十六七岁了,虽然仍旧消瘦,但身姿较从前明显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初孩童模样。他发髻高盘,当中插了一根桃木簪子,青丝如墨,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的长工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冰白的肌肤。在他面前有三支点燃的蜡烛,围成一个三角,闪耀着微弱却稳定的光芒,蜡烛中间的地面上,是用血画出的特殊符号。 姜小乙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她触碰了他的法阵,他或许已经察觉,但也无暇分心,他全部的精力都只能用在戴王山身上。 再看那戴王山,双目闭着,一动不动。有张青阳全力以待,他眼前必是比自己刚刚看到的更可怕数倍的景象,但即便如此,他脸上也未见变色。 姜小乙不知这俩人斗法会是什么结果,她得快一点才行。 她悄悄进入主屋。 屋里没有灯火,一片漆黑,姜小乙借着透过纸窗的微弱月光,隐约看到床上有个人影。 她走过去,一把拨开床帐,刘桢背靠床头,静静看着她。 第38章 全都白给,查案还得靠我乙姐。…… 刘桢生了一副浅淡面相, 脸颊窄瘦,皮肤苍白,嘴唇发青, 身型骨瘦嶙峋。他比效命威虎军时相比, 看着更憔悴了,加上他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裳, 如一阵随吹随散的烟,只剩一双眼睛还透着点人气。 虽是如此,他神态倒是轻松,甚至还带了点笑容, 打量着姜小乙。 姜小乙没给他呼救的机会,迅速点了他的穴道,堵嘴蒙眼,用床褥把他当成肉馅一样裹起, 扛出房间。 院子里, 张青阳面前的蜡烛已经熄灭两支了,姜小乙知道, 若是三支全灭,阵法之力便会反噬其主, 到时再加上一个戴王山,张青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小乙犹豫了。 她与张青阳虽称不上是金兰契友, 但至少也有段萍水相逢的缘分, 二人都是命格特殊的修行者,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感情。 可惜这记忆在脑海中刹那即逝,很快被神珠峰上肖宗镜与姚占仙交手的画面取代了,雷雨浇熄了火光, 姜小乙的心也随之冷了下来。 她默默道:“你我再见时机不对,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人生各有际遇,你莫要怪我。”言罢,她扛着刘桢从刚刚那一角翻出院子。她的九宫八卦步练得极为高明,落地如片叶子,毫无声息。被她点穴之人还站在原地,他看到了她,眼睛瞪如铜铃。姜小乙朝他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个鬼脸,钻进树丛溜走了。 被点穴这人是又惊又气,脸憋得通红,口水都流出来了,可就是出不了声。他心中怕惨了,若是被戴王山发现人是从他这边逃出去的,他恐怕小命不保。这么一急,他竭力张开了麻木的嘴,狠心咬舌,霎时间疼得气血上涌,穴道就这么冲开了。 呼吸通畅后,他本想马上喊人,可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喊来了人,那自己被人点穴之事肯定也藏不住了。追到那人倒还好,若是追不到,他岂不是要遭殃?在戴王山眼皮下面失职,他哪还有命活? 一想到这,他改了主意,他朝北边喊了一句:“什么人!” 这一嗓子又把曹宁吸引来了。 “你又胡喊些什么!” 此人正色道:“大人,这次小的应该没看错,好像有人从那边过去,然后……朝东边走了。”他心说自己也算报清了方位,至于能不能抓到,那就是后话了。 这北边看守的人疑惑道:“什么人?我不曾见到有人啊。” 就在曹宁准备过去探查一番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怪叫,好像野兽被勒住了脖子,做濒死的挣扎。 院子里,最后一支蜡烛也灭了。 戴王山自幻境清醒,嘴边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幽幽道:“不错不错,我原以为这世上僧道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没想到还真有能人。” 张青阳也睁开了眼睛,他双目极为骇人,竟是全黑的,没一点白仁,犹如活鬼。可一开口,声音却是珠圆玉润,谦和动听。 “小道愚钝,修行数载,还是一事无成,只会几样唬人的把戏,一遇见真神便露馅了。” 戴王山放肆一笑:“你知道就好。” 张青阳道:“施主真是好心力,见了那般地狱景象,竟全无感觉。” “地狱?”戴王山懒洋洋地抻长话音,“假的。” 张青阳不语。 戴王山笑道:“若是真地狱,该有不少熟人在等我才对。” 张青阳顿了顿,问道:“施主手下有许多冤魂?” 戴王山抠抠指尖:“不多不多,今日机缘到了,合该再添一个。”说完,他脚步瞬移,凶掌带煞,直取张青阳!张青阳似乎知道自己逃不掉,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戴王山眨眼间掐住他的脖颈,没有片刻迟疑,向旁一扭,张青阳的脖子嘎嘣一声便断了。 “……嗯?”戴王山感觉手感不对,他把这“人”拎起来,只见这躯体迅速干瘪,皮肤褪色,最后竟成了一具稻草模样的东西。“跑了?”戴王山冷哼一声,甩到一旁,推开主屋房门。 屋里自然也是空的。 他回到院中:“来人。” 曹宁连忙带着众人进了院子,戴王山道:“人不在房内,怎么回事?” 曹宁:“这……刚刚似乎北边有点响动。” 戴王山斜眼:“北边谁在看守?” 曹宁回头看向一人,那人脸色惨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的疏忽了,可能没瞧仔细!” 戴王山缓缓走到他身前,手起掌落,拍在他头顶。这人登时眼睛向上一翻,脑瓜子往脖颈里陷了三四寸,插在了肩膀里,殒命当场。 一旁站着的那文士打扮的属下,此时吓得是五脏抽搐,浑身冷汗,什么也不敢说了。 戴王山看向曹宁:“你不是说那贼人眼看就要咽气了,怎么还有力气逃命?” 曹宁不敢辩解,跪地请罪。到底是多跟了几年,戴王山手下留情,没在他肩上也种个花盆,冷冷道:“追。” 这么前后一磨蹭,姜小乙已带刘桢逃远了。 她不敢停歇,打马直奔冀县,她没将刘桢带回肖宗镜所在之处,而是把他安置在城郊一座荒废的土地庙里。 她也有私心……她不想让肖宗镜见到刘桢。 严格来说,她跟刘桢可是“合作”过的,刘桢虽没见过她本人,但他知晓齐州那一票是“烟鬼”和“三清鼠”合伙干的。所谓做贼心虚,真要被翻出从前的旧账,让肖宗镜知道她曾为叛军通报消息,她怕他不再信任她。 姜小乙把裹刘桢的铺盖卷儿拨开,刘桢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被她这么一折腾,实是有气进没气出。姜小乙解开他的穴道,他面色白得几乎透明,身体不自主地打着寒颤。 姜小乙想起他患有寒心之症,渡了几分真气,把庙里的草席子全翻出来给他盖上了。 刘桢看着她做这一切,气若游丝道:“看来你对在下的病症很是了解……” 姜小乙:“你都抖成这样了,谁都能看出来了吧。” 刘桢不置可否,姜小乙又道:“我知道你不好受,咱们长话短说吧,你们这一票劫的货藏哪了?” 刘桢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是何人呀?” 姜小乙:“想知道军饷在哪的人。” “官家的?”说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虚弱道:“不像。” 姜小乙不跟他闲扯,蹲到他身前,道:“你告诉我军饷在哪,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刘桢自嘲道:“你放过我,我也活不久,烂命一条,就不劳费心了。” 姜小乙心里犯嘀咕,这重明鸟当真这么驭人有术,属下个个这么硬气,一个临阵变节的都没有? “何必呢?”她不禁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都没了,要银子有什么用?” 刘桢轻描淡写道:“有些事,就是比命更重要。” 姜小乙也不多做纠缠,换了个话头,道:“你确实不用太在乎这条命了,你得罪了十殿阎罗,怎么想都是活不久了。” 刘桢虚弱一笑:“难道你没得罪?你从他手里抢了我,你觉得我们当中他更恼谁?” 姜小乙睁眼说瞎话:“我不怕他。” 刘桢学她的神态语气:“那我也不怕他。” 姜小乙冷冷一哼,语气之中也夹带了点怨气:“你怕不怕有什么用,那小道士为了保护你,跟十殿阎罗硬碰硬,现在怕是早已登仙了。” 提起张青阳,刘桢神色略黯,喃喃道:“我早让他走,他怎么都不肯。”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小仙不会死的,你小瞧了他,他逃得掉。”他语气那么轻,却饱含着笃定的信念,让听的人也不由跟着信了。姜小乙莫名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这些人不惜自己的命,却惜彼此的命,这就再好不过了。” 她走到刘桢身前,把那堆草席子掀开,变着法地打量他,伸手在他身体上摸来摸去。 刘桢笑道:“阁下这是做什么?” 最后,她从他腰间找到一块玉佩,青玉玉质,看样子已经佩戴了多年,温润光滑,细腻精致,玉坠上雕有一童子,双手执荷,憨稚天真,灵动可爱。 刘桢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见沉。 “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小乙瞪他一眼:“打劫!” 她重新封住刘桢穴道,把人藏好,火速赶回民宅。 她先去看了看肖宗镜的情况,一切安好,然后来到柴房,唤醒裘辛。 裘辛眼睛一睁,又开始盯着顶棚发呆。 姜小乙抱着手臂,道:“你现在想说了吗?” 他比之前更沉默了。 姜小乙上前两步,手一张,童子玉佩吊到他眼前。果不其然,裘辛在看清此物的瞬间神色大变,一双阴鸷的眼狠狠盯着姜小乙。 姜小乙一字不差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想说了吗?” 裘辛:“此物你从何得来?” 姜小乙冷冷道:“现在是我问你,你来回答,你要是不想回答,我就要换个人问了。” 裘辛:“他身边自有能人在,岂能让你轻易得手,休要弄块假玉来诓人。” 姜小乙哈哈大笑:“你眼神这么好,是真是假还看不清?刚刚忘了告诉你,那小道士被密狱盯上了,此时自身难保,正逃命呢。” 静了片刻,裘辛一字一顿道:“你敢动他,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江湖上放狠话的人姜小乙见过太多了,谁有真本事,真脾气,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能露怯,所谓关心则乱,现在明显是她占上风。 她蹲到裘辛身前,道:“我倒是有心放他,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命不如这票生意值钱,你也这样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