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郁晏问的是能否看看信件,目光却好像在说:我能否离你更近一点,连带着你的过去,你不愿意告诉别人的所有事情,能不能让我知道? 他安静沉默地等一个答案。 陆初景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好几秒,郁晏没得到准许。他早有预料,也说不上失望,只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抱歉,我不该提多余的要求。” 这或许是一个不该触及的话题。他过分又冒犯地提出要看丁久年的绝笔信,陆初景会觉得不高兴吧? 郁晏垂下眼,表情没什么起伏。他转身,想要回房间去。他觉得陆初景现在大概不想看到自己,故而决定走远一点。他的衣柜里有一件陆初景穿过很多次的白衬衫,他可以—— 身后有人拉住他的手臂。 “这封信我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陆初景说。 郁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看眼前的人表情不定,准备再说一声对不起。 陆初景却突然吐了口气,露出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但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你要看的话,就看吧。” 郁晏:“……?” 郁晏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两秒后,他喉结上下动了动。 “……我可以看吗?”郁晏又问了一遍。 大多数时候陆初景都是一个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反悔的人,他摆了摆手,转过去找房间里的电视遥控器。 几秒种后回头,神情不自然道:“拆信封的时候小心点,好几十年了,里面的纸都脆了,别弄破。” 郁晏点了点头。他感觉一种巨大的陌生情绪从胸腔里升上来,像一个热气球带着他一路往高处去。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几乎要错觉那里有心跳。 半晌没听到皮箱被打开的声音,陆初景问:“发什么呆,不是要看信?” 郁晏回过神,视线凝聚在陆初景脸部,顿了顿,才说:“我先帮你把电视打开。” 陆初景满头问号:“我没有手吗?” 郁晏很快地笑了一下,嘴角向上拉扯了不到一秒就放下去。他坦诚道:“我想帮你开电视。” 陆初景:“……” 他看着郁晏从靠窗书桌的抽屉里找出电视遥控器和房间备用钥匙等一堆小玩意儿,又看着郁晏把电视插头插上,转到他经常看的本地新闻频道,甚至贴心地调了合适的音量。 陆初景表情复杂。 该说不说,怎么越来越像小狗了,会给主人叼遥控器的那种……他真的是条人鱼么? 电视里开始播本地新闻了,陆初景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调查处房间里配备的沙发比出租屋那个弹簧都坏掉的沙发要舒服得多,他却有点坐立难安。 ……怎么还没有拆信的声音? 陆初景不像平时那么无所谓,因为那封绝笔信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那是属于他过去的一部分。 “啪嗒。” 锁扣被打开。 郁晏从皮箱夹层里取出信封,盯着上面“陆初景”三个字看。过了好几秒,他都没有动手打开信封。 陆初景坐不住了,拖着步子走过来,指尖落在他的肩膀上。 “不是要看信么?”他说。“我读给你听。” 郁晏抬眼,深蓝色的眼瞳像波涛汹涌的海面。 “好。” 他应,然后轻轻地捏着那封信,递过去。 陆初景懒得去找一把椅子,就盘腿坐在地上。他一向不太讲究这些,坐下之后还拉了郁晏一把,让他也坐在自己身边。 “站着读信总感觉怪怪的。”陆初景说。“好像在念检讨或者做汇报。” 郁晏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信封被缓缓打开,陈旧的信纸发出枯叶破碎似的声音,经年日久,笔墨边缘如絮般沿着信纸纤维的方向散开,显得有些模糊。 陆初景清了清嗓子,平缓地念道:“初景亲启:今天夜里,读书到一半,想起留信一封,或为绝笔。近来我和你丁伯伯的矛盾渐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变故,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思来想去,还是要留几句话给你。 “我教导你两年有余,大多教一些洋文、乐理。想教给你一些新的思想,却不知如何讲,才能使你认同。 “所谓新的思想,既为人人平等,并无高下之分。或有具人形而非人者,亦当平等。你丁伯伯不认同这话,不知你怎么想。 “大约首先要问:具人形而非人者是什么? “万望你永不知道什么是非人者。如若不幸,见信时已知道非人者是什么,甚已罹厄为非人者,那么还有一句话要告知,或有裨益。 “往后,你是不奔之水,不谢之花,不腐之尸。可你要记得,你曾经是人类。” 最后一行字念完,陆初景说:“没了。” 这封信内容并不多,当时陆初景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吸血鬼,丁久年的信也就写得言辞含糊,以“具人形而非人者”来指代吸血鬼。 郁晏坐在陆初景身边,两人肩膀靠在一起。他感觉到身边的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陆初景是不需要呼吸的,他做这个动作时,常年来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有了缺口,得以倾泻出来。 “他对你很好。”郁晏说。 人鱼贫瘠的情感让他无法体会丁久年倾注在绝笔信里的种种担忧,但他学习过人类社会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