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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海县原名望海县, 几经易名, 直至前朝起, 放改为定海。

    海定才能波宁, 其对宁波府的寓意不言而喻。

    可如今的定海县却一改早在前朝的繁荣, 而是显得十分萧条。

    薛庭儴一行人从通州经运河一路南下浙江, 在绍兴停留了一段时间, 才又换船奔赴前往定海。到定海县的时候,离三月之期还有数日,算是不早也不晚。

    时下县官调任, 得是双方官员交接大印后,前任县官方可离开。等薛庭儴一行到了地方,胡三本是说命人先行去县衙通知, 却被薛庭儴给阻了。

    一行人且行且走, 沿路观尽这陌生之地的风光,走了三四日, 方到了定海县城。

    定海是个大县, 辖下有十乡九十六个里, 有三万多户, 数十万人。

    当地老百姓以打渔种田为生, 定海有四处盐场,光定海一县出产的盐, 便占了整个宁波府近四成,有盐乡之称, 所以治下老百姓过得还算是富裕。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打从大昌建朝以来,朝廷连着数次下令内迁,先是将舟山群岛附近老百姓强行内迁至陆地,又在承天二十五年,内迁五十里。如今沿海一带再也见不到渔船,甚至是盐场也迫停了两处。

    这一路行来,就见老百姓们大多都无所事事,有的衣衫褴褛穿的是粗布麻衣,有的却是衣着光鲜,不下府城之民。

    哪怕是招儿,都看出了些许端倪,且市井之中少不了有人随身携带了刀剑,一看就非善类。

    想要获知民风民情,直入县衙是没用的,还得深入民间。

    这个建议是薛庭儴之前在绍兴请来的钱粮师爷包宜兴的建议,薛庭儴也就听了他的话,一路多听多看,不急着去县衙交接。

    这么看下来,果然甚有收获,毕竟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薛庭儴都未曾来过浙江。

    对浙江,对定海县,乃至于对那些走私的海商,他不过是听人所言。甚至在那梦里他受过这些人不少好处,但只看到了银子,却不明其中内里。

    如今他即生为父母官,嘉成帝不言不语将他扔到个这么地方,必然有其深意。而这份深意还得靠薛庭儴自己破解,才能从四面楚歌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至于包宜兴这个师爷,是薛庭儴特意前往绍兴请来的。

    绍兴人杰地灵,当地有许多师爷活跃于地方官场,有这么一句话,无绍不成衙。可见一斑。

    在那梦里薛庭儴吃过初来乍到、单枪匹马的苦头,再来一次他肯定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在来定海县之前,就去了一趟绍兴,不是自己人不怕,反正没人料到他会折道去绍兴。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能出得起大价钱,许得了好前程,足够有许多附庸蜂拥而至。

    银子的话,薛庭儴不缺。至于名头,光这个开天辟地第二遭的六元及第,就足够吸引许多人来了。

    所以别看此时是包宜兴站在这里,实际上他能来到薛庭儴身边,还是经历了一番争抢,才能拿下这个定海县知县钱粮师爷的名头。

    另还有一名刑名师爷,叫侯万谦,也是绍兴当地的有才之士。如今这两个师爷初来乍到,也是争抢的厉害,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为了抢夺薛庭儴身边第一人,两人已经交手过几个回合了。

    这一切大抵也就薛庭儴心中有数,至于招儿只见今儿是这个胖胖的师爷出现了,明儿是那个瘦瘦的师爷。

    这两位师爷为了博得新东家的欣赏,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到前朝往事,小到地方民生,各种时务,信手拈来。

    反正让招儿来看,这一个月二十两银子花得值。

    是的,这两个师爷都是高价请来的,这个价钱比薛庭儴这个知县还高,要知道他这个七品的朝廷命官,每月的俸禄折合下来,还不如这两个师爷。

    “普通老百姓能随意携带刀剑,难道就没有官府管?”招儿诧异道。

    包宜兴解释道:“太太有所不知,此地不同内地,时不时就有海寇骚扰边界,这携带刀剑,也是为了自保,是没有官府去管这些的。”

    “海寇骚扰?”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听说海寇这件事,难免诧异。她看了看包宜兴,又去看薛庭儴。

    薛庭儴暗暗瞪了包宜兴一眼,才对招儿说:“你别听他说,这不过是个别现象,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么多海寇……”

    此言还未落下,就听见人群里响起一阵骚动。

    “倭寇来了,快跑啊……”

    一行人呆滞脸的状态,就见身后的铺子嘭嘭嘭全部阖上了门,一些小摊贩们拿起摊子上的重要东西,撒丫子就跑了。

    也不过顷刻之间,大街上的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地狼藉与那摇晃不止的幌子,昭告着之前这里还有许多人。

    “都跑了,咱们也跑吧?”招儿道,伸手去拽薛庭儴。

    可此时已经晚了,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一并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吆喝声,从远处疾驰而来。

    这些人打扮得稀奇古怪,大多数都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身上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还有那蹬蹬直响用木头做的鞋。他们手里拿的武器形形/色/色,刀剑棍棒什么都有,还有几把估计不知从哪户人家抢的菜刀。

    只有为首骑马的两人,手持着锋利细长倭刀。

    完了!招儿心里想,下意识将弘儿钳在怀里,又伸手将薛庭儴往身边拉。

    这大街上,就他们这一队人马醒目。

    一行十多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只狗和几个姑娘家。招儿就见那些人停下脚步,睁着可怖的眼睛看了过来。

    “这里有花姑娘……”那一群人中,也不知道是谁,用着古怪的口音说道。

    包宜兴吓得腿发软。

    绍兴和宁波毗邻,平日里只听说这里时不时有海寇上岸骚扰,谁曾想竟是这么倒霉。刚到地方,就碰见这么一遭。

    不过他也知道想跑是来不及了,只能壮着胆子,上前一步道:“识趣的,你们就赶紧走,知道我家老爷是谁吗?”

    对面那些人笑了起来。这些人笑也与常人不一样,各种难听至极,有的像老鸹叫,有的像是夜猫子哭。招儿怕吓着了儿子,忙去伸手掩他耳朵,可惜就一只手,顾此失彼。

    再说了弘儿也不让她掩,扒拉着娘的手,只露一双大眼睛,精神奕奕地看着那些怪怪的人。

    笑罢,有个人操着怪异的腔调说:“那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胆子倒是挺大。我看你倒是挺胖的,杀了拿来炖肉,肯定能吃得很饱。”

    包宜兴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白了的还有招儿等几个女眷。至于胡三几个,则是虎视眈眈地瞪视着这些人,除了胡三,其他几个随从也都有些胆怯,但也清楚如今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唯独薛庭儴,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一样,也没看他们,而是看向不远处的街口,嘴里念叨着怎么还没来。

    他这异常自然为对面那些人看见,其中有个人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人倒是说得汉话,可话方一出口,就被领头的一个人瞪了一眼。

    很快他们就知道薛庭儴在看什么了。

    就见街口那处,匆忙跑来一个身穿鹭鸶补子官服的人。

    此人正是定远县知县刘必昌,其身后跟着大队小队的衙役,差不多有三十四号人。

    刘必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人方站定,就狠狠地瞪了那些海寇们一眼,并道:“薛知县,本官来迟,让你受惊吓了。”

    同时气急败坏命身后那些衙役:“还不给我打!这些人胆敢惊扰薛大人,抓住后定斩不饶。”

    随着他的呵斥,那些衙役们便嘴里喊着杀啊,抽出腰间的大刀,向那些倭寇冲过去。

    双方战做一处,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倭人重重的摔在路边的摊子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他大喊一声:“我受伤了!”

    同时这么喊的还有许多,领头的那个倭寇阴测测地看了这些官兵一眼,命道:“撤!”

    然后这群倭寇便一溜烟撤了。

    定远县的衙役追了很远,直到这边薛庭儴和刘必昌都客套了几个来回,才有人回来禀道:“禀大人,那些倭寇实在太狡猾,竟在城外藏了马,属下无能,让他们给跑了。”

    他身后还一瘸一拐跟着几个衙役,似乎伤得不轻,一看就是尽了力。

    刘必昌长叹一声:“罢,你们也辛苦了,不是你等无能,实在是倭寇来去如风。待之后我定将此事报给定海卫所,让他们出兵剿了这些人。”

    一番长吁感叹后,他对薛庭儴道:“薛大人,快与我回衙门吧,此番你受了惊吓,我得好好摆一桌为你接风洗尘。”

    薛庭儴对胡三使了个眼色,让他护好招儿母子,便率先随着刘必昌一路往县衙行去。

    定海县衙门离此处并不远,两人边走边说。

    薛庭儴问道:“刘大人,难道此地经常发生这种事?我见方才他们宛如入了无人之地,老百姓们的躲避看得出也不是第一次经历此遭,要知道这里可是定海县,而不是下面的小乡镇。”

    刘必昌感叹一声道:“薛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些人也就是抢些物,一般是不会伤人的。这定远县因为毗邻着海边,少不了有些过不下日子的海寇上岸抢夺一番。说起来本官也是堂堂一知县,可惜县衙里兵力有限,实在捉襟见肘啊。”

    “哦,原来是这样。”薛庭儴目光闪了闪,并未再多问。

    之后,刘必昌便与他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当地民生时务之类的事情。说到一半的时候,便到了定海县衙。

    这县衙与一般县衙没什么两样,可能是因为地处沿海一带,少不了有台风海啸肆掠,所以这县衙建得十分结实,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大功夫。

    县衙前有一照壁,照壁后是牌坊,牌坊往里是大门,大门两侧的墙呈八字形。八字墙用来张贴一些告示、榜文之类的公文,所谓八字衙门就是由此而来。

    再往里走就是仪门,正中是正门,两侧是角门。仪门之后便是县衙中最大的一进院落,院中树立一座小亭,名为‘戒石亭’,其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

    戒石碑下有甬道向北,到了月台,台上即是县太爷办案的公堂。

    公堂之后还有二堂三堂,两侧则是县衙六房办事所在,以及马科、承发房、铺长司等也都在此。至于三堂之后就是内衙了,乃是知县生活之处。县丞、主簿等官吏的住处也在此,一般都是依附在左右两侧。

    刘必昌将薛庭儴迎去了三堂,那里早已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定远县县丞、主簿等官吏皆是陪在左右侧,除了包宜兴两位师爷和胡三,招儿等人已经被接去内衙安置了。

    一番酒菜过罢,薛庭儴已经和这些人打成了一片。

    他喝了不少酒,斯文的脸通红一片,见此刘必昌也不好再劝,命人将他扶到内衙去安置。至于交接大印之事,只能等待明日了。

    待薛庭儴走后,刘必昌面色化为一片阴沉。

    “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逢着新知县走马上任,闹得这么一出,害得本官费了多少口舌,才将他敷衍过去。”

    县丞满脸苦涩道:“大人,此事也不是咱们控制,谁知道这姓薛的突然弄这么一出,人竟是到了县城,才命人前来传信。”

    “就是,咱们根本准备不及。”

    刘必昌睨了这些人一眼:“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过了明日,本官就要离开这里了。至于这定海县以后的天是晴是阴,是塌还是陷,都与本官无关。”

    下面几人面面相觑一番,默不作声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