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这说话的官员名叫李宏, 乃是浙江道监察御史。 官不过只有七品, 但官小督察权却大。 所谓十三道监察御史, 又称巡按御史, 代天子巡狩各省, 当地官员均受其监察, 大事奏裁, 小事主断。 用白话点讲,哪怕是邵开贵为闽浙总督,若是有什么不合时宜之举, 他说弹劾也就弹劾了,更不用说小小的一个市舶司提举。 李宏是出了名的难缠,他会说出这些话, 并没有觉得人奇怪。且他说的也没错, 若是当地有贼盗作乱,卫所分身无暇, 地方官为了保护一方民生, 可禀明蕃司衙门就地招募民壮。 可绝没有一个小小的市舶司提举, 就随意修建军事工程的。 朝廷上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 都有一样是绝对不能僭越的, 那就是拥兵自重。而擅自修建军事工程,就属拥兵自重的一种。 往小里说, 可以说薛庭儴是为了保一方太平,往大里说, 你建造这种军事工程做甚, 难道是打算谋反? 历来皇权者,最怕的就是有人谋反。 一旁站着的官员俱是不出声,就等着看笑话。窦准皱着眉,似乎想打算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还有叶莒,他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默,此时也依旧沉默着。 倒是邵开说话了,他抚了抚胡子,一派和蔼道:“李御史何必如此较真,薛提举乃是陛下钦封的市舶司提举,主管定海一切开阜事宜。他此举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何不听听薛提举如何说?” 此言看似在帮薛庭儴说话,可若是熟悉李宏性格的人就知晓,这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李宏听了勃然大怒道:“难道总督大人这是在帮薛提举说情?我乃圣上钦点的巡按御史,代天巡狩,监察一方。此乃是僭越,其心可诛,还请邵总督不要为此人说情,本官这趟回去后就会上折子递回京中,还请薛大人好自为之。” 若不是此地不合时宜,薛庭儴都想咂嘴了。 瞧瞧,这做御史的就是嘴皮子溜,他这一句话还没说,就被人给定罪了。耿荣海正想上前一步说话,被薛庭儴使了个眼色站住了。 钦差皱了皱眉,心里觉得这李宏太不识趣,这种时候说这种扫兴的话。薛提举若真如他所言,会带着他们来这个海岛?明摆着就是事出有因。 不过钦差也看出这内里有些端倪,可他代表着陛下的颜面,自然不好轻易插言。就在窦准想找个由头先把这一茬掀过,突然他们头顶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呜呜……” 这群官员此时正站在码头上,身前五十米的地方就是两座瞭望台,守在上面的兵卒突然吹起号角,当即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这些兵卒到底有没有长眼睛?!”李宏本是摆出拂袖侧身的姿态,被这号角声一惊,差点没摔到地上。待他好不容易扶着官帽站稳,就斥了起来。 文官们不清楚怎么回事,可不代表武官不清楚,严忠当即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耿荣海站出来回话:“禀都指挥使大人,这好像是敌袭的号角声,下官这便让人去问一问怎么回事。” 他正想命人去问,就见不远处朝这里跑过来几个兵卒,模样十分慌张,正手指着他们身后说着什么,可惜离得太远,让人听不分明。 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一阵急流从众人耳边划过,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飞了过去,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扬起漫天灰尘。 这时,那几个兵卒的才跑近了,大喊着:“敌袭!” 众人下意识转身往海面上去看,就见离这里不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行来两艘黑色的船。船上没有挂任何旗子,而就在他们转头看时,隐隐又听见轰隆隆的炮声。 之前护送薛庭儴等人的战船,将他们送到后,便折返回了定海。官员们先到,再之后才是接那些客商前来,这本是市舶司专门为了双屿岛的开阜,特意安排出来的,谁曾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两艘船到底想做什么?”李宏指着那边惊慌失措道。 可还不及他话音落下,又是轰隆一声,一炮砸了过来。如同上一次一样,那黑色炮弹先是速度极快,可等飞到了岸上似乎力竭,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竟到了肉眼可察的地步。 李宏大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直到身边有人拽了他一下。 “保护各位大人!”不绝于耳的炮声中,陈千户抽出腰间的刀嘶吼道。 场面极为混乱,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只差没撒丫子跑,有的跑得跌跌撞撞,有的直接就摔了出去。 官袍乱了,乌纱帽也掉了。还是听命跑过来的兵卒子们,两人架一个,将这些官员们尽皆架离了原地。 而他们身后炮声不断,时不时还有海面被击响的水浪声。同时双屿岛也开始反击了,从那几个黑乎乎的堡垒中接连喷射出数枚暗红色炮弹,向对方打了过去。 有人在惨叫,有人在嘶吼,人命似乎在这一刻脆弱不堪,那炮声就仿若是催命符一样,催着这些人穿过漫天灰尘及刺鼻的火药味往前方奔去。 粗重的喘气声就在耳边,这一次没人再说什么有辱斯文,只想赶紧逃离。 直到来到那座青灰色的城池下,好不容易进了城门,刚喘了一口气,便有人跳脚道:“快关城门,快关城门。” 城门终于合上了,这些人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炮声似乎远离了。 瘫在地上的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狼狈,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各自整理着官服和官袍。至于方才架着他们往前跑的兵卒们,则早就被他们遗忘了。 这些历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哪里像今日这般丢脸过,也因此都显得十分尴尬。 尤其是李宏,他也回忆起方才自己的狼狈模样,羞恼之际,他厉声问道:“薛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你们市舶司的地方,为何竟会发出如此之事。” 薛庭儴正站在不远处,一手拿着官帽,一手拿帕子擦汗。他大抵是方才一众文官中,唯二没有瘫倒在地的人。除过他以外,文官中也就是只有按察使叶莒,叶莒是因为一直被人搀扶着。 再来就是严忠、耿荣海等几个武官了。 他满脸无辜地看着李宏,道:“虽此地是市舶司的地方,可那些海寇来不来,还真不是市舶司能够决定的。” 李宏被堵得不轻,正想说什么,就听薛庭儴又道:“李御史方才不是说那几处堡垒是僭越,还说要弹劾下官,实在不是下官为自己解释,而是实属无奈。” 说着,他对钦差拱了拱手,满脸苦涩道:“天使大抵不知,沿海一带海寇众多,且其中多有浑水摸鱼之人。今年开年还没出年节,这地方便被人袭击,受伤的兵卒劳役无数。实在无奈,下官才会做了些防御工事,不过是为了保此处太平罢了。” “原来竟是如此,咱家料想薛大人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只是有人太疾言厉色,咱家实在插不上嘴罢了。”钦差叹了口气道。那疾言厉色自然指的是李宏,很明显是在说他狂妄无状。 薛庭儴叹了口气,理解道:“其实也不怨李御史,他代天巡狩,乃是职责所在。”说到这里,他正想对李宏说什么,突然面色变得欲言又止,且往一旁侧了侧脸。 他这副样子又怎能瞒过那些老狐狸的眼,当即顺着看向李宏。 有人瞠大双目,有人抿了抿嘴,还有人以袖掩了掩嘴,最后还是钦差和蔼地说了一句:“李御史的衣裳上染了脏污,薛大人还是赶紧带我等入城吧。” 李宏不明所以,看向自己,才发现自己衣袍下摆上有水渍。 水渍? 他这才感觉到胯下一阵濡湿,当即面色一红,红完了又开始泛紫。 薛庭儴轻咳了一声,忙若无其事道:“诸位大人请跟本官来。” * 因为之前那场事,也因此到了市舶司在双屿岛上的衙门后,李御史就一直没露脸。 厅堂中,还是方才那些人汇聚一堂。 陈千户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向众人禀报了击退海寇之事。 待他退下后,钦差怒道:“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袭击朝廷的地方?难道地方卫所都不管管?” 薛庭儴无奈道:“天使应该看见了,定海后所的人已经尽力了,甚至郭巨卫的耿指挥使也帮了不少忙,这片海域日常巡逻都是都是两处卫所负责,只可惜实在兵力有限。” “既然兵力有限,就该增援,严指挥使你应该知晓,陛下十分重视市舶司开阜,你都指挥使司应该着重此地才是。” “这——” 这话说得严忠不知道该怎么接。之前发生诸炳桐被槛送京师之事,虽是此人聪明,咬死了乃是和窦准私怨,才会借机利用薛庭儴之事,刻意攻击对方。嘉成帝拿其没办法,只能以撤职作为告终。 听闻此事,浙江当地许多官员都松了一口气,之后自是暂时低下头老实做人。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严忠。 浙江一带有多少人被市舶司断了财路?想对付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去给其助力。 就在严忠想着怎么应付之际,窦准突然说话了。 就见他感叹道:“这沿海一带的海寇屡剿不尽,看来该是禀明朝廷,紧要组建起水师才是。” 叶莒点了点头道:“福建广东有福建水师,我浙江一带却只有当地卫所兼管之,如今这些海寇竟如此猖狂,明知这双屿岛乃是朝廷开阜所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袭击。此番待本官禀明朝廷,定要让他们知晓厉害。” “叶大人与本官所见略同,那我二人就一起上书如何?” 钦差道:“两位大人高义!薛大人也请放心,咱家回去后一定会向陛下禀明此处情形。” “下官在此替浙江沿海的百姓感谢天使和两位大人。” 这几人一唱一和,竟是打起组建水师的主意。别说邵开了,严忠等人的面色俱都不太好。 可这种情形,他们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的阻止,只能在心中唾骂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贼人坏事。 按下不提,这种情况下,选好的黄道吉日自然不作数了,而那些已经上了船的客商们,在卫所收到消息后,又将他们原路送回定海县。 他们自是诧异至极,还有些一头雾水,不过市舶司也给了明话,说因为天使驾临,错过了吉时,所以日子改作了两日后。 做商人的哪敢抱怨天使,只能按捺下来,等两日之后了。 到了日子,定海港口一片拥嚷热闹之景象。 船只来来往往,拉着一船又一船的客商前往双屿岛。这些客商来自天南地北,而这次到此除了想见识大昌第一处对外通商的商镇,另外也是冲着镇上的商铺而来。 在经过之前市舶司上下被人纠缠之后,到处都是人情,给谁不给谁都是问题。最后薛庭儴索性拿了主意,谁也不给,价高者得之。 也因此这次收到的消息的各地豪商们都来了,双屿岛是大昌第一个对外开阜的地方。这里面的含义谁都明白,谁若是能在双屿岛得一个铺子,等于正式得到了对外通商的获准。 且这种对外通商,可不止是只出不进,西洋来的琉璃镜、大座钟、怀表、花露水,以及宝石、香料、木料、象牙等等,在大昌也能引来哄抢。尤其大昌境内缺乏银矿,而海外诸地却银矿丰富,这也是为何大昌的东西能赚来暴利的主要原因。 只要能拥有一个铺子,一进一出都是银子,所以这次许多大豪商都是势在必得。而有些中小商贾也都携带了能动用的所有银子而至,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机会捡个漏呢,总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