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蛮
随身一件兵器带着习惯了。 自从送婆婆回来之后,子嫮便许久没有摸过兵刃,骤然没了防身的东西,身边之事自然是需要万分谨慎小心的。 子兮怕是不希望子嫮这般,才故意编排这一出吧。 世代武将,男儿女儿也是见过兵刃割血,厮杀生死两相忘场面的,最坏不过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可是战场是与敌人正面交战,若是有人明着笑,暗里藏刀,隐隐流血却不见伤口,刀刀致命猝不及防,子嫮又当如何呢? 商宫中长街深深,宫墙厚重如笼,天罩地合,云卷云舒同一片天空,可一旦踏进去就是女子的斗兽场,这些暗里的较量犹如隐形的毒针,稍有不慎,就连求饶求和的机会也是不可留的,身边没有可以舍命相护的人,只怕是若士兵丢了盔甲刀刃,任人宰割了。 子嫮取过草药师手里托着细心研磨过药汁药末的白瓷浅口碗,青绿色的藤蔓花纹一如救人伤的草药,令人心安,她一手将匐跪在地上的奴隶扶起来,奴隶惶恐,身上僵硬着不敢动,子嫮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房间,“你们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喏。”下人均簌碎着脚步声退出去,锦绣珠帘闺房中就剩下一主一仆。 子嫮走至窗边,木质窗棂被竹竿支起,满目皆是院里桃色灼灼一片美色,飘来一阵甜甜香气,她转过身对地上的小奴隶叹口气,“今日之事为难你了,哥哥也是为我好,不想竟真的叫你受了伤。” 小奴隶仍是匐跪在地上,她全身有些颤栗,目光颤颤,似乎是害怕,半点没有方才与刺客打斗时的无畏。 “我并非要害你,你是婆婆交给我手里的,我自然会好好待你,不过眼下……”子嫮目光黯了黯,“我要去个从未踏入过的地方,希望陪在身边的都是忠心的人。” 小身板动了动,似乎是把话听进去了。 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小奴隶被割伤的右掌张着叩在地上,鲜血直流看得人胆战心惊,子嫮看在眼里,开口朝外边喊了一声,从外边走进来一个身穿桃粉色裙摆钩织百花描绘的小丫头,对着子嫮行了个大礼,子嫮朝桌上草药碗扬了扬下巴,甄意会意,便起身走过去用了不小的蛮力将地上的人扶起来。 甄意拿起桌上的碗,对着低头的小奴隶俏皮的瞪了瞪眼,“快伸手,小姐爱节俭呢,你这手上血流了一地,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好吃食才能给你补回来。” 小奴隶闻言赶紧把手伸出来,甄意笑得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帮小奴隶擦好草药,继而用药贴布料卷得稳稳当当,才终于止了血。 甄意是自小跟在子嫮身边的小丫头,与她在空山上呆了这些年一起长大又机灵得很,自然不用子嫮多言语什么,便知晓她的意思。 下人进来把房间里的血色擦了个干净,窗棂吹来的甜风才将屋内淡淡腥味儿散尽,外边月明星稀,桃花灼灼,景致迷人不浅,甄意瞧了一眼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奴隶,走到子嫮身后问了句,“小姐,她叫什么名字啊?甄意想与她讲话都不知如何称呼?” 子嫮这才想起来,自己竟没问过,嘴角微苦,走过去执起小奴隶包着药贴布的手,“你可有名字吗?” 小奴隶缩了几步,半晌,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意才渐渐敢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映着子嫮的脸,叫子嫮想起初次在婆婆榻前见到她的那般模样。 心下便一阵愧疚,想来她真的以为今日河渠旁他们要杀了她罢,却还是奋力为她挡了一刀,眼下仍有恐惧之意,许是奴隶做久了,怯人畏惧习以为常,只有在与人交手时那眼眸才能亮出锋芒。 子嫮紧了紧手里的力度,“你若没有名字,我叫你阿蛮如何?” 小奴隶眼中渐渐明朗起来,如破冰的溪流有了暖意,子嫮笑了笑,“若你出身蛮荒,便留在我身边罢。” “阿蛮,记得了。”许是长时间不开口了,阿蛮开口声音生涩磕绊,却又异常坚定。 窗下烛光闪了闪,烛心头上发出明艳的光芒,透着青白纱明霞缎纹帘幕映出三人模糊的身影,将三人均系于系着帘幕的缎带子上,周身拢出一抹淡淡光晕,显得光芒万丈,如神明庇佑,又如同铠甲上的金光,充满死命保卫与守护力量。 夜半时分,子嫮临窗伴着姣好月光与烛光,手捧一卷《女经》,竹简厚重,不一会儿手腕酸酸的,子嫮哑然,持刀操练时候也不曾这般娇气,可见这书当真是进不了眼的,索性放在案上,难得小女子情怀一般单手托腮,目光望向窗外却是黯淡的。 甄意为子嫮铺好被褥,外室的门轻轻扣了扣,甄意走过去开门,看见来人立刻低眉顺眼往后退,喏喏道了声,“老爷。” 子嫮把目光转过来,来人正是父亲子赏,凛凛步伐生威,深蓝色团福缎纹白虎长袍,腰间镂空金纹笼赤红宝石缎带,配着家族黑玛瑙雕朱雀九天配饰,曾刀尖舔血,戎马一生,在马背上指挥千军的大将军,此刻脸上微扬着难得的动容,他大步走向子嫮,子嫮忙站起身立在原地,唤了一声“父亲”,便等待着子赏走近。 子赏单手负在身后腰际,一手轻拍在子嫮肩膀上,把她轻按回到紫檀雕梅枝肆意盛放的座椅上,子嫮缓缓背靠暖木,心中涩涩的,手一挥,甄意碎步走出去从外边把门带好。 自空山归来,先有婆婆丧事办着,后有商宫派来的人与他商议进宫事宜,父女两人难得有这样相识而谈的机会,只是此刻虽坐着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子赏隔着案牍坐下,目光扫过妇好案上的《女经》,心中不觉一揪,沉重叹出一口气,才缓缓道,“这些年空山苦练,委屈我儿了。” 夜半微凉,凉意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