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天启
四月末的日光有些迷离,散透出来的温热似是漫不经心,却逐渐有了初夏倦懒的味道,过了正午,逐渐明媚灼热起来,映得一片光明之色。 空气温喘着,沸腾着,渐渐躁动起来。 天地章泽宴台是四方与天地宴饮之地,宴台外边阶下便是夔渊殿后的方圆神祭台,历来王族正位,出征,婚嫁,祭祖,占卜等皆是在此地祭拜天地神明,此地四处空旷幽怨,望远眺去湛蓝天际交接着素白浮雕蟠螭盘旋青龙腾飞的方砖,天地一派震慑凛冽,玄底镶黄的龙身图腾旗帜随风猎猎作响,鼓角吹奏亢荡的神音,迎接着武丁携各方诸侯与家眷浩浩荡荡自天阶远方而来。 武丁自大胜鬼方部落归来一直忙着处理战后民众安排与部落地域管理事宜,普天同庆的欢庆事宜便暂缓着,司命查着天象星辰定下今日这样一个好时候,才得以成全四海朝贺八方贡迎的天事。 武丁一身暗色沧海龙腾王朝天启华服,浓重墨玄为底色,袖口领间袍底皆是暗金色金线磐攒锦簇织错满了繁华纹饰,广袖锦绣应龙九天金鳞闪动,龙颜凛冽酣然,五指宽的腰饰镂金盘剥红玛瑙与黑曜石精雕虬爪,金鎏银镶的流苏配饰垂到腿边,下袍玄色金龙回旋明灭中间隔着墨蓝色锦缎福团琉球祥云流海,历朝历代王室天子就是在这样玄黄龙袍转换间翻覆了天地,武丁身形挺拔,与华服相配的龙靴一步一步踏过素白地砖,凹凸龙纹浮雕撑着他全部的重量,托着一代天子走上神祭台。 头上金玉高冠在明媚日光下璀璨耀眼,仿着龙神婉转做得前高后低的金玉帘龙冠,湛蓝宝石与镂金纹珠交错珠帘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动着,明风吹拂起两侧垂到胸前正襟的如意金丝穗,月色明珠时而隐没在他的乌发之下,他高高站在神祭台上朝众臣转身抬手间,只觉万道金光从他身上散出,似是龙吼凛天,气势磅礴。 子嫮与众人跪匐在浮雕素白地砖上,悄悄抬眼望见一身天启华服的武丁,他这般威凛四方,与当初暗洞中与她纠缠耍赖的登徒子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她这才霍然想起那日他吻过她之后,便半带无奈与她说,“这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他是天子,是殷商天下的主人,是她的大王,那样一个吻自然不算什么,许是日光毒辣清冽,又许是这样跪着,膝盖咯得难受,她只觉得脸上似是涌起一片血气,微热着有些不自在,便收了目光。 身边胥莞瞧她这样大的场面也不安生,便眼神示意她,子嫮心下明了,便与她一同恭敬俯身淹没在人潮之中。 夜宴将至。 众声臣服膜拜高呼天子万岁,身形起起落落间,子嫮的目光猛然锁着一个浅墨水色的身影,再移不开目光,傅说正注视着她,自那日官道上离失,许久不见的君子倾绝面容如今有些削瘦,风采却依旧朗俊,他朝着子嫮笑得如月光般清恋温润。 子嫮只觉得身子似是被石雕一般禁锢着,周身僵硬动弹不得,唯有眼眶有些模糊着,晕透出傅说绝美的轮廓,心里像是一阵一阵鼓声敲着六脏七魄,自始至终她便这样心绪不宁着,耳中闻不到九天神音高亢颂歌,见不得武丁朝天祭酒俯拜和司命身上五彩羽衣随风而舞,嗅不觉冲天香火缭绕回荡,心中只余下傅说有些尖瘦的脸庞。 这般恍恍惚惚间祭天便结束了,子嫮被甄意扶起来,再去人群中四处张望傅说,早已如沧海遗珠一般,寻不得了。 依礼进入天地章泽宴台中,武丁高坐正位,身侧一旁便是雍容万千光华的姒洛夫人,阶下坐着四位王妃,美人与姬妾是入不得席位的,因着没了王室宗亲兄弟姐妹,再往下走便按着血缘亲疏落座着诸侯与肱骨顶梁的外臣,子兮坐在父亲子赏身旁,与子嫮斜对着,隔着光洁宽阔的中厅,她却看向最靠近殿门那抹清淡的身影,有些远,有些失真,亦有些模糊。 歌舞伎从外头缥缈着舞步,水袖罗衫美丽可人的舞者一个个身子如同水蛇扭动婉转着,丝竹管弦声乐师流泄音符,空气中流动着的是高山与流水之色度,春草冬雪之隽永,耀动着舞女水流裙摆,激荡着活色生香的纵情与鲜活。 自然少不了满朝群臣的恭贺,众臣皆举着酒杯高呼武丁千秋万岁,觥筹交错间武丁端坐在正位上,一身王者之气,歌舞升平中他将目光放在了子嫮脸上,严肃庄重了半日的脸上才渐缓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意,微微蔓延至眼角眉梢,似是尽染了桃花。 她里边穿了一身雪白色绒羽雀尾曳地仙裙,鳞次栉比的羽毛柔软铺出温和的层次,下摆锦绣雀翎明蓝色与碧玉宝石交合而成,色泽初衷新颖与真正的雀翎别无二致,外头合着蜜合色云鹤逐日金祥彩鸟苗缎敞肩摆,云形衣领露出雪色香肩,与她颈上的冰蓝色璎帘项饰衬得愈加白皙。 想起当初暗洞中的女子一身破败华服狼狈不堪的模样,便是一张不凡于俗的脸,出尘翩跹得叫他有些痴迷。 武丁笑着摇摇头,不成想自己竟是如此肤浅之人。 罢了,肤浅便肤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