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楚颜又放下唐诗,抽了本医书出来,没想到上面也是满满的批注,虽说都是些基础的医学知识,但对于一个政事繁忙的太子来说,也着实涉猎得太广了。 她没料到书桌后的人虽然手里捧着本书,但眼神却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见她一脸讶然地连翻好几本书,忍不住好笑地问道,“怎么,是觉得我不像是会看这么多书的人?” 楚颜转过头来,眼神亮晶晶的,“不,我只是一直觉得太子殿下忙于政事,看的多半也是些和历史政治有关的书籍,却没料到……” 没有下文了,但是个中意思却不言而喻。 那眼神,那语气,明明狗腿到了一种境界,可配上她那样闪亮的眼睛和欣喜的语气,就成了由内而外的赞誉。而最终要的是,有时候赤裸裸的马屁会让人心生反感,而这样欲盖弥彰的崇拜却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高校领导班子教会楚颜的人生哲理。 而最主要的,是她的的确确就是个爱书之人,否则换个人来拍这样的马屁,指不定顾祁会怎么想。 顾祁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不再说话。 他广泛涉猎,一是为了拓宽眼界,二是幼年时养成了习惯,要想博得那严厉又威仪的父皇哪怕一丁点赞赏,他也得付出比寻常孩子多很多的努力,于是他拼命看书,什么都去接触,结果到了今日,没有赢来父皇的赞赏,却意外地收获了这个书虫的崇拜。 可是父皇的赞誉一定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轻描淡写地夸他几句,比起这样小狗似的眼神和惊讶的语气来说,当然是后者更令人有成就感。 他心情愉悦地看书,而楚颜也抽出本书坐在椅子上看,一面读,一面从他留下的蛛丝马迹中感受他的思想。 不得不说,他是个很好的阅读者,笔记不多不少,刚好简洁有力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既不完全追随作者的主旨,又不乏自己的主张和想法。看着看着,楚颜忽然真心佩服起他来。 而书桌后的人显然也用心在看书,由于太专注,就忘了屋里还有个楚颜,过了约莫有两柱香的功夫,他觉得有些渴了,便头也不抬地像往常那样吩咐万喜,“倒杯茶来。” 此言一出,楚颜愣了愣,抬起头来看着他,而显然太子已经忘了万喜在屋外,此时陪着他的人是她这个赵家千金。 不过……她站起身来,轻轻地把书搁在椅子上,然后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杯茶,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桌前,递了过去。 顾祁一开始没发现不对,直到接过去之后,忽然眉头一皱,“怎么是凉的?” 再抬头时,才看见楚颜尴尬的神情,“我,我不知道还要重新去接热水……” 又是一次近距离观察,顾祁注意到她的肌肤细腻光滑,一旦脸红起来,薄薄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纤细的血管,吹弹可破,看上去脆弱又易碎。 她尴尬地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明亮的双眸,并且微微颤动着,看上去又有些惊慌失措的意味。 这样的人,和乖张跋扈的清阳郡主完全不同,也和他那严肃狠绝的母亲大相径庭,顾祁忍不住微微失神,却在下一刻很好地收回目光,恢复了先前清冷的模样,对正欲拿着茶壶去打热水的楚颜开口道,“让万喜去就行了,你看你的书罢。” 楚颜便把茶壶拿给了门口的万喜,回头朝他扬唇一笑,“好。” 灿烂到毫不掩饰的笑容,顾祁微微蹙眉,还真是……祸水模样,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矜持。 顾祁问她,“看的什么书?” 楚颜扬了扬手中的书,“《史记》。” 顾祁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你爱读《史记》?” 这并不是女子爱读的东西,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而刻意选择了这本书。 楚颜微微一笑,“殿下不觉得这书看起来很有趣么,智者都说从古人处理政事与邦交的事件里,能得到些关于治国的启发和教训,而于我而言,也能学会些人际交往的策略。” 她刻意想在创新思维上有所探讨,本来嘛,她别的不会,古汉语文学倒是专业对口,拿这些千年不变的史书来举一反三完全不在话下。何况她不认为仅仅是小家碧玉的作风便能引来太子垂怜,似他这般的男子,约莫是不喜欢空有外表的蠢女人的。 果不其然,顾祁微微扬眉,“泛泛而谈未免太过空泛。” 意思是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楚颜俏皮地清了清嗓子,故作一本正经地挺直了身子道,“谨遵太子殿下谕旨。” 混熟了之后,俨然不再是方才那个会脸红会害羞的清秀佳人。 她拿着史记翻了翻,随意挑了个故事,“就拿孙斌救邯郸一事来说,魏国攻打赵国,齐国不想唇亡齿寒,便派兵围攻魏国,迫得对方不得不收回兵力保护都城,由此避免了齐国的灭亡。而齐国又趁着魏国手忙脚乱之际大获全胜,在太子殿下眼里,这一定是兵法的一种,在战场上有借鉴意义,对么?” 这是最常规的思想,顾祁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微微颔首,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楚颜的唇角笑意愈浓,朝他眨眨眼,“国事战事与我一介女流之辈自然无关,但我从中学到的却是,兵法也可以有诸多变体,可以运用于不同的事情之上。比如每回我病了的时候,姑姑总会要我喝中药,那药太苦,我不想喝,便拿出姑姑近来面色愈发不好了这件事来大肆发挥,姑姑忧心忡忡地招来太医问个究竟,而我就轻而易举逃过了喝药这一劫,此所谓围魏救赵——袭击敌人后方的据点,以迫使进攻之敌撤退的战术。” 顾祁啼笑皆非,却见楚颜继续神气地说,“再比如说前阵子束秋硬说我身子骨太单薄,嚷嚷着要我食补,每日做些清淡难吃的大补菜色给我,我只不过是稍微提了提元熙殿里近来又有些小宫女手头上多了些不明不白的赏赐,她便慌慌张张地开始着手审视殿里是否有人吃里扒外、帮着外头的人递消息,自然也就没工夫来督促我食补不食补了,这也是围魏救赵嘛。” 顾祁越听越好笑,可是她的话也并非胡扯,确实有道理。 在他读史书的过程中,不论是父皇还是太傅,都只告诉他要懂得吸取先人的战略和兵法要术,却从未告诉过他,在日常小事里也一样能将其运用得淋漓尽致。 眼前这个姑娘狡猾又会耍小聪明,可她懂得如何运用兵法于生活之中,未尝不是睿智的体现。 当然,于楚颜而言,此番谈话的首要目的不是要凸显自己多么聪明,而是在无形之中与太子拉近距离。 本来嘛,人与人之间熟络起来就是通过扯淡这种事,眼下她就东拉西扯地乱说一气,两人之间的拘束感也自然而然就会渐渐淡下去。 楚颜还在继续闲扯,若不是万喜在外面提醒顾祁晚宴的时间快到了,恐怕两人还会一直这样说下去。 “太子殿下,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晚宴的时间也快到了,您该起身去大殿了。”万喜也不想打岔,可时间确实紧得很,再耽搁下去,叫大殿里的一众宫妃朝臣等急了就不好了。 毕竟顾祁还未登基,眼下还是要保持一个太子谦恭有礼的形象。 顾祁这才收回心神,对楚颜淡淡地说了句,“啰嗦这么久,喘口气吧。” 哪怕表情还是千年不变的死人脸,但眼神总归柔和了许多,这种变化要归功于楚颜不要脸的喋喋不休,恐怕宫里这么多女眷,没有谁会把自己小时候的囧事拿出来如此自然地侃侃而谈。 明明心中不是这样想,嘴上却偏这么刻薄……楚颜弯起唇角,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好。” 只是一个字罢了,却非要露出这样引人遐思的笑容,那双秋水明眸含笑带怯,似是含情脉脉,又像是藏着什么呼之欲出的美丽光芒。 顾祁转过头去,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还是不够矜持,稚嫩了些。须知这种娇艳和小女儿娇态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过去她还小,在太后面前撒撒娇倒还没什么,眼下已是大姑娘了……也不知母亲是怎么教导她的,怎会把她教成这般模样? 可这种心态在去大殿的途中在长廊里碰见清阳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因清阳一看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请了声安,眼神却在接触到楚颜时,倏地变作利剑刺了过来。 楚颜唇角弯弯的,含笑喊了声,“见过清阳郡主。” 清阳冷哼一声,理都不理她。 顾祁一头黑线,好吧,比起这个郡主来,楚颜那点含娇带怯简直是太拿得出手了,像这种十几岁的人了还跟个傻子似的什么情绪都摆脸上,动不动还给人脸色看,这才是难登大雅之堂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和好朋友一起出去聚会了,所以没能更新,请大家原谅。 还是有姑娘对于驸马事情耿耿于怀啊,么么真不是圣母,也不会写什么小三上位的戏码毁三观。 驸马的事情还有没有交代的大隐情,但我又不能剧透是吧= =、大家不要急啊,以后会一一交代的。 大家可以看见,楚颜已经开始刷好感度了,但是本文是有爱有喜的宫斗文,所以不会出现女主一直利用男主的情节,我们会慢慢拨乱反正,端正楚颜同学的心态。 下章预告:朝臣逼婚,楚颜救场,关系神发展。 第17章 第017章.逼婚 第十七章 天色渐晚,晚宴即将开始。 楚颜跟在太子身后,还没走进大殿,就自觉地退到一边,对上顾祁回头看她的目光时,她微微一笑,“还请太子殿下先行,楚颜随后再进去。” 顾祁的表情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紧抿的唇角稍微柔和了点,纯黑的眼珠子里也染上了一丝赞许的光芒。 楚颜也望着他笑,心知肚明他明白自己的意图——若是他们两人一起走入大殿,其他人会怎么想?顾祁并不愿意让她当太子妃,自然也不希望给他人造成什么错觉。 她是识时务的聪明人,不会给他带来一丁点麻烦。 在顾祁步入大殿之后,楚颜又在柱子后面磨蹭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的人高呼参见太子殿下后,这才走进去。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就坐的太子身上,注意她的人自然就少了,她轻手轻脚地从边上穿进了左边的席位,坐在了赵容华身后。 看见她以后,赵容华总算松了口气,却仍是皱着眉低声在她耳边道,“跑哪儿去了?我让束秋去找你,结果人影都没一个,这么大的人了还叫姑姑替你操心……” 楚颜忙拉住她的手,又是扮可怜又是撒娇,“方才记错时间了,就提前跑了来,幸好太子殿下可怜我,让我进书房去看书了。” 赵容华一听,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偏过头去看着席上的顾祁,却冷不防撞上了他的目光——准确的说,顾祁看的人是楚颜。 心下窃喜,赵容华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难道说儿子对楚颜有意? 她拍拍楚颜的手,赞许地笑道,“好孩子。” 楚颜在心里叹口气,只盼着这个好孩子不要再因为队友犯傻而变成太子眼中的坏孩子了。 在宫中待了九年有余,每年都会参加无数个这样的晚宴,楚颜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坐在那儿神游天外地等着太子例行讲话,然后大臣们例行说上几句关于节日的祝福,无非是恭祝山河大好、国家繁荣、百姓安定、家和万事兴。 可是今日,几个重臣说完话后,却对视了一眼,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好似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顾祁眼神微微变了,看着最后一个还没有说话的人——定国公赵武,他的祖父,赵容华的父亲。 赵武位高权重,每回都该是最后一个发言的人,今日却坐在那儿没动。 顾祁微笑着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定国公可有话要说?” 隔着短短的距离,他与赵武的视线相交,年迈的人以探寻的目光看着他,而他眼里无波无谰,仿佛真的只有淡淡的笑意,等待着赵武对节日致辞。 赵武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朗声道,“微臣看着太子殿下主持上巳节晚宴多年,心中感慨万千,今日的祝福有三:一祝我宣朝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二祝国家安定、无战乱烦忧,三祝……” 他微微一顿,眼神里有了一抹深意,凝视着顾祁,缓缓沉声道,“三祝太子殿下早日册立太子妃,为我宣朝皇室开枝散叶,以定民心。” 年迈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全场寂静,无一人说话。 顾祁眼神微凛,面容不变,哪怕嘴角仍噙着笑意,声音却变得有些冷冽,“如此,那我就谢过定国公的祝福了。” 他有意避开最后一个祝福,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对方的致辞和往年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赵武显然不打算这样轻易放弃,当场环视一圈,于是又有包括京兆尹在内的几个朝廷重臣也举杯站了起来,高声道,“恭祝太子殿下早日册立太子妃,为我宣朝皇室开枝散叶,以定民心!” 这样有力的嗓音响彻大殿,随之而来的是所有朝臣举杯起立,高呼着同样的话语。 这样的情况令顾祁始料未及,当下眼底被阴霾占据,哪怕面上仍旧无波无谰,笼在袖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 这是什么意思?逼迫他册立太子妃么? 他环视着下面的朝臣,看见了人群中不置一词的尚书令沐青卓,沐青卓与赵武素来不对付,可此番却也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儿,显然在此事上是和赵武站在同一阵线的。 心中怒气倏地升起。 他怎会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 他是太子,今年已有二十三了,早到了该取妃的年纪,可是父皇走得急,就这么扔下一堆烂摊子给他,他明明是储君,却又处处受到这群倚老卖老的家伙辖制,无法放开手脚去做大事。 就拿头回重新设定淮南赋税一事来说,当时淮南闹饥荒,收成极其不好,他在书房冥思苦想了几日,又与秦远山和恭亲王等人商议多时,这才制定出了新的赋税减免条令。可谁知这群老东西在早朝之上东拉西扯,想着法子跟他对着干。 其实顾祁心知肚明,他们明明也是理解这个法令的重要性和可行性的,却偏要从中阻挠,一定要和他争论个好几日,才肯做出让步。 这种举动不为别的,只为显示他们在朝堂上的重要性,只为告诉他这个年轻的储君,并不是他想做什么就能放手去做的,他得时刻把他们放在心上,不可怠慢。 而册立太子妃一事很明显并不是顾祁看中了谁,就能娶谁进宫的,这与朝廷势力有关,更与朝臣世家未来在朝中的地位息息相关。 若是他随随便便说要取个与朝政毫无瓜葛的女子,恐怕这群老东西会在第一时间跳出来,集体抗议,苦口婆心地与他纠缠无数个早朝,然后上书进谏,更夸张点,他毫不怀疑他们会做出集体跪在华严殿外请命的事来。 顾祁心头烦躁,甚至有心埋怨父皇为何给他留下这样一个难堪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