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萧砚泽最烦金翠这丑丫鬟,刚才跟寄眉没发完的火,都冲她来了:“金翠,你过来。” 她甩着膀子走过去:“大少爷。” “……”萧砚泽开门见山的道:“你跟婳儿她们是怎么回事?” “那俩蹄子说少奶奶的坏话。” 金翠道:“我气不过就拿水把她们淋了,敢对少奶奶说三道四的,不把那□嘴看牢了,我下次非得扯烂了。” “她们说是你听错了,说的不是少奶奶。” “那敢不敢去太太、老太太跟前对峙?我是不怕,问她们怕不怕?!”金翠气道。 弄不好真是婳儿她们撒了谎,萧砚泽道:“就是说了,也轮不到你惩罚她们。再有下次,你告诉我,我自有惩处,先扣你一个月的月钱,下不为例。” 原来她还有月钱?!金翠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还发月钱,十分震惊。萧砚泽当她受到了警戒,剜了她一眼,走人了。罚了金翠,下面就轮到婳儿跟春柔两个挑事的了。 金翠赶紧进屋找少奶奶说这件事。主仆两人隔着桌子对坐,寄眉托着腮帮轻声道:“她们说就说去吧,嘴长在她们身上,背后嚼舌根,谁也拦住,犯不着惹麻烦。” “今天不给她们点厉害看看,明天人人嚼舌根,那还了得?!”金翠哼道。 “她们以后要做姨娘的,砚泽也看中她们。刚才一进屋就替她们出头,对我兴师问罪。好在被我七问八问,把话岔开了。他是没对我发火,可迁怒你了,罚了你一个月的月钱,这多不值。”寄眉柔声对金翠道:“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像总认为我很坏,不是勾引他,就是嫉妒他跟其他女人。唉,他什么时候能知道,我不想惹麻烦,他对我也没那么重要。他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可真愁人。” 第十一章 砚泽从妻子那出来,拐进了弟弟砚臣的院子。俩人虽然不是一母兄弟,但自幼感情就好,砚泽将他当做至亲弟弟对待。砚臣前几年生了场大病,从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卧床喝汤药的时间越来越多。 要不是为了探望弟弟,萧砚泽更不回家了。 一进院,就看到砚臣的贴身丫鬟丹儿整弄门帘,他放低声:“砚臣醒了吗?” 丹儿见是萧砚泽,忙笑着挑帘朝里面道:“是大少爷来看您了。”然后侍立一旁给他打帘子:“二爷方才还念叨您,说大哥怎么不来看他,您就来了。” 砚泽进了屋,见弟弟盖着一方薄毯卧在榻上,手边还放着一卷书,他走过去先将书合上,瞅了眼书名:“九叔又给你介绍这种稀奇古怪难懂的书看了。” 砚臣笑道:“这个不是九叔给我的,是我自己让人去外面搜罗的。对了,哥,杜姨娘昨天还让我问问你,九叔来没来信。” 九叔萧赋清算是萧家祖坟冒青烟得到的贵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神童,知府大人还特意召见过这个最年轻的小秀才,后来一路杀向京城,金榜题名点了翰林,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上百年终于有了如此有出息的子孙,萧家加倍小心呵护。萧赋清在京的花销全由家里承担,每次账房支银子都知会砚泽,而九叔来往书信,亦是先经过砚泽。 砚泽摸着下巴:“我成婚当日,他派人送贺礼回来,顺便带了封信,那之后就再没信儿了。杜姨娘也是的,问这么勤快,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惹老人家气不顺了。” 砚臣也听丫鬟说大少爷冷落大少奶奶,新婚伊始不回家的事了,心里可怜他这位小表姐,于是趁这个时候劝道:“哥,那您也常回家看看嫂子吧,要不然传到祖母耳朵里,她老人家更不开心了。” 砚泽皱眉道:“我这不是刚看完她回来么。你也知道她那样子,小时候就傻乎乎的,这些年眼睛看不见,性子更奇怪了。” 砚臣忍不住小声叹道:“……还不是哥哥你害的。”见新妇那天,他也去了。寄眉嫂子除了眼睛看不到这点外,端庄秀丽,恐怕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你怎么也唠叨上了?这十年来,是个人说起这门婚事都要提这茬,行,她陆寄眉眼睛是坏了,但咱们家里里外外补了她多少银子?这十年没有一千两也有八百两了罢。现在又请进来好吃好喝的养着,方才我还叫人重新给她做衣裳,明天再派人给她置办金银首饰,叫她气气派派的做萧家少奶奶。她也应该满意了罢。” 砚臣不是滋味的瞅了眼哥哥,这时又胸闷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丹儿见了,一边给二少爷顺气,一边让他躺下。 砚泽见弟弟没说几句话又累着了,不敢再跟他多聊,吩咐丹儿她们照顾好他,便起身走了。 回到书房才一坐定,就让人把婳儿跟春柔叫了进来。 俩人换了干爽的衣裳,略施粉脂打扮过了,想博同情装可怜,又怕哭花了妆容,于是只哽咽着不掉泪。 萧砚泽一向讨厌别人整日盯着他,指望从他这捞好处。虽然明白绕在身边的人,不管男女都是指望从他身上榨银子的,但若是这些人相安无事,和平相处,一起讨他欢心,他就一起打赏,要是争风吃醋,滋事闹腾,他就恨不得赶紧打发了,寻得清静。 婳儿跟春柔俩人做他的通房丫鬟,一直处的和睦,他也因此颇待见她们。 可一旦不老实,他就不喜欢了。 萧砚泽打量她们两个,决定挑一个不那么喜欢的打发:“春柔,一会跟你嫂子回家去。” 春柔是家生子,哥嫂都在萧家做事,她一门心思跻身做姨娘,为此等了许多年,就巴望着正妻进门后,将她这通房名正言顺的升做姨娘呢。在萧砚泽身边待了许多年,怎么一朝就被打发了? “……爷……”她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那我什么时候回来呀?”会不会是做姨娘前,先让她回家待几日,然后用软轿把她抬进来。 萧砚泽冷笑道:“等你不乱嚼舌根了,再说吧。”说完,起身便向外走。 春柔明白了,他是在怪罪自己说少奶奶坏话。事已至此,唯有宁死不认,反正她跟婳儿有两张嘴,还能辩不过金翠一张嘴?扑到萧砚泽跟前,揽住他哭道:“爷,您真冤枉我们了,我们真的没说少奶奶的不是,是金翠姐姐听错了——” 他见过自己的妻子了,那是个心思纯净无邪到幼稚的女人,应该不会忌惮婳儿,以至于去欺负她们。婳儿跟春柔一定说了什么,否则金翠不会无缘无故的泼她们。 他萧砚泽可以嫌弃寄眉是大脚,但这帮子做下人的决不能议论一句。 婳儿跟春柔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平日里互相扶住,春柔走了,婳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所以也跪下替春柔求情:“爷,她侍候了您这么久,看在苦劳的份上,您可以罚我们,但绝不要赶春柔走啊。” 萧砚泽最烦女人跟他讨价还价:“婳儿,你也想出去,是不是?”说罢,一拂袖出门去了。 留下婳儿跟春柔抱头痛哭,噩耗来的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春柔啜泣道:“……我跟嫂子走后,你好好侍候爷,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在他面前念念我的名字,或许他一高兴,又能让我回来了。” 婳儿涕泪点头:“你别担心,爷最近心情不好,等过一阵,他想起你来了,一定会把你叫回来的。你在家好好养着,千万别往心里去。” 院子里由通房丫鬟成为姨娘的女人不少,几位老爷成婚前的通房丫鬟几乎都留下做姨娘了,穿金戴银,整日清闲度日,婳儿跟春柔以为自己也能顺理成章的过上那样的日子,没想到萧砚泽一句话,轻轻松松就把人往外撵。 春柔跟嫂子回家后,剩下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每日翘首等萧砚泽回来。可他在外面有美娇娘缠他,整日不着家。期间春柔的嫂子来找她,请她问问大少爷的意思,什么时候让春柔回来。婳儿也难得见萧砚泽一面,无法对春柔嫂子承诺什么,无奈的将人送走了。 送完人,她在院子里游逛的时候,自己也心灰意冷了,觉得大少爷无情。路过大厨房的时候,看到金翠端着一个小砂锅出来,不觉一惊,赶紧躲到一旁藏好。见这黑丫头迈着大步,哼哧哼哧往少奶奶那院走,想起她欺负自己和春柔的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都是她跟那瞎子少奶奶的错,要不然春柔能给赶回家,她自己也受冷落么! 人人都知道婳儿是大少爷的人,厨房的嬷嬷见她路过,招呼她进来吃点心。婳儿没心思吃东西,忽然听到墙角一个口袋里沙沙直响,好奇的问:“这里面是什么呀?” “哦,太太要吃蛇羹,昨天派人特意寻来的材料。” 婳儿想起那位眼睛看不到的少奶奶,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 白天院门屋门都不关,随时迎接亲戚们来做客,若是关了门窗,旁人还以为在里面做见不得人的事,当年寄眉眼睛被萧砚泽吓唬坏了,就是因为开着门窗,才让他溜了进来。之后每次寄眉午睡,金翠都不敢阖眼,在旁守着她。 天气渐渐暖了,寄眉这日中午小憩睡的热了,把毯子向下推了推,金翠见了,怕她肚子受凉,俯身去把毯子向寄眉腰间拽。 这时她听帘子吧嗒一声,好奇的回头,没看到门口有人,站起身从窗往外看也没见人影。她便好奇的往门口走,准备出去看看,不想才走到屋门口,就见一条褐色的小蛇弯弯曲曲的在地上爬。 金翠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喊叫出声,回身找来顶窗户的竹竿去挑那蛇,想把它挑出去。但转念一想,这蛇肯定是有人使坏放进来的,要是弄到院子里跑了,岂不是吃了哑巴亏连证据都没有。正好墙上挂着收集掉发的发笼,金翠便摘了它,把蛇挑起来放进了发笼里。 竹竿吧嗒一下掉在地上,惊醒了寄眉:“金翠?” 金翠收拾了小蛇,听少奶奶叫自己,手忙脚乱的拿了个盆扣住发笼:“我来了,您醒了,有什么事?” 寄眉看不见,但听金翠呼哧带喘的声音发颤,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这个,进来个虫子,我已经逮住了,您别怕。” “多大的虫子?把你都吓到了。”寄眉眨眨眼。 正说话间,就听外面有人吵嚷:“爷吃酒回来了,你们快来扶一把。” 寄眉便催金翠:“别管虫子了,先把他扶进来。”心里捏了一把汗,上次认错人调戏她,金翠就说他吃酒吃混了脑子。这一次,真吃酒了,还指不定得混账成什么样子呢。 第十二章 金翠一脚将盆子踢到桌子下,出门去接萧砚泽。见他被几个丫鬟搀扶着,其中一位就是婳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翠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恶,瞪了她一眼。 婳儿一步一惊,她明明记得把小蛇丢进屋里了,结果在院门口附近等了半天,连一点声响都没听到,反倒碰见了在外面喝酒喝醉了的萧砚泽。进屋后,她忍不住四处察看,那虽然不是毒蛇,但猛地蹿出来也够吓人的了。 听人说过,少奶奶跟金翠这丫头,小时候被少爷拿虫子吓过,才临时想了这么个法子整整她们。她怎么也没料到大少爷竟然回来了,吓不吓得到金翠跟少奶奶已经不要紧了,若是吓到大少爷……不过,就是吓到了,也查不到她头上…… 萧砚泽中午跟自家米铺的老掌柜吃饭,老掌柜热情款待了少东家,将珍藏的老窖开封给少东家品尝。萧砚泽平日喝酒一般不醉,不想这纯酿老酒,酒劲十足,从老掌柜家出来,哪都去不成,直接回家来了。 他醉酒后,既不胡言也不乱语,一般找个舒服的地方闷头睡一觉就好了。醉醺醺的栽倒在床上,阖眼前见妻子关切看他,眼里满是担心。他明知道她看不见,但也不想和她对视,扭头把脸朝里:“都不许出声。”说完,就去睡了。 婳儿这时小声道:“我去煮醒酒汤……”她还想再逗留一会,找找小蛇的去向。 金翠哼道:“人都睡了,还熬什么汤?” 萧砚泽听两人嘀咕声,一下子火了,腾地坐起来:“滚滚滚,都滚出去!” 婳儿见状,赶紧退了出去,金翠闭紧嘴,也走人了。 萧砚泽便满脸怒容的瞧床头坐着的妻子,她看不到他凶神恶煞的表情,这会眼神不安的等待发落。 “……砚泽……我也用‘滚’么?” 瞧她像小鹿似的恐惧,萧砚泽无力的道:“不用,你别出声就行了。”躺下后,不久就酣睡过去。 寄眉在床头坐了一会,不久就听金翠在她耳边小声道:“少奶奶,咱们出去。”她便搭着金翠的手,小心翼翼,步履轻轻的出了门。主仆两人到了回廊处坐下,才敢正常说话。 金翠心里骂萧砚泽在外面灌了猫尿回来耍威风:“少奶奶,他没吼您吧。” “没有。”寄眉道:“婳儿是不是来了?我刚才好像听见她说话了,这会人呢?” “早走了。”金翠恨道:“我看这长虫就是她放进来的。” “长虫?”寄眉惊道:“你刚才说抓到的虫子是……长虫?蛇?” 金翠说漏了嘴,只好承认:“……您别怕,已经抓住了,这会扣在屋里。咱们在院子里安全着呢。” “是不是有人使坏了。”寄眉低声叹气:“咱们也没招惹谁啊,干嘛找咱们的不痛快。” 金翠恨道:“等一会大少爷醒了,给他看看那条蛇,这家他是管还是不管了?!” 寄眉颦颦不语,告诉萧砚泽又能怎么样呢,没准还要骂她们大惊小怪,他从小就爱调皮捣蛋看惯了别人遭殃,哪能理会被惊吓的痛苦。想了想,拿定了主意,轻声道:“金翠,不如咱们这样做吧……” 金翠将耳朵靠过去,听完后并不同意:“太危险了,不行。” “我又不动弹,它不会咬我的。”而且她眼睛看不到,也不会害怕。 金翠朝屋里瞅了眼,回想起萧砚泽刚才大呼小叫的样子,恨恨的点头:“成,我这就扶您回去,你千万坐稳,别乱动也别害怕。” 寄眉柔柔一笑:“嗯,我不会有事的。”由金翠扶着,悄步回到屋内,轻轻坐在床榻上朝金翠点了点头。金翠蹑手蹑脚的将桌下的盆拿开,拎着发笼到了床前,把蛇倒到萧砚泽另一边的胳膊旁,离寄眉远远的,然后捏了捏少奶奶的手背,示意她一切都做好了。 稍等片刻,觉得金翠应该离开了。寄眉轻轻的推了推萧砚泽:“砚泽,你醒醒,醒醒。”砚泽正睡的酣畅,有人推搡他,窝了一股火,不耐烦的嘟囔:“干什么?” “床上是不是有东西?我刚才觉得一个凉凉的东西从我身上爬过去了。”寄眉低声告诉他。 她看不到,他就帮她看看吧,烦躁的微微起身四下察看。这一看不要紧,头发险些吓的竖起来,一条褐色的小蛇正盘在他腿边,慢慢的蠕动,他以为喝太多昏头了,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花眼了,压低声对寄眉道:“没什么,你别动……” “没什么,为什么不许我动啊?” “……”萧砚泽瞧它不像毒蛇,短暂的惊慌后冷静了下来,扯住那蛇的尾巴直接迅速的摔在了地上,之后搬过床头的香炉朝那蛇砸了个稀烂,哗啦一声,香炉碎了,蛇也一命呜呼了。 寄眉听到声响,吓得往萧砚泽身旁躲:“哎呀,怎么了?” 萧砚泽赶紧把妻子拉到床上仔细察看:“咬没咬到你?”见手上没有伤口,又去摸她的身:“有没有哪疼?” 她笑呵呵的道:“是不是有虫子呀?砚泽,你比小时候好多了,知道护着我了。” 萧砚泽一时无语。他之前确实混账,否则寄眉眼睛也不能瞎,可这会这样夸奖他,他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承认了,说明小时候混账,不承认,说明现在跟以前一样混账。他哼道:“是有虫子,我怕咬着你。之前那一下,我都搭进去上千两了,这再伤你一下,还不得把家底赔进去啊!” 她低着头,怯生生的道:“以后还你。” “用什么还啊你?你是能扛米挑担还是能劈柴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