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可见,告密者同时作为保护者,既无法容忍凶手的所作所为,又不愿直接告诉警方,弄得凶手身陷囹圄,甚至被判刑。这说明二者关系非同寻常。从年龄上推断,艾西认为这是一对兄弟。 按照告密者最开始的逻辑,他大概认为自己的兄弟患有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或是心理变态,想要找人帮忙解决。可是他不能明说,明说了也没有用,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因此,在心理中心,他那么做了,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如此一来,告密者的计划泡了汤。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试图劫持一个咨询师。这个举动展现出告密者的心智也不很成熟。姑且不说会不会引来警方注意,从这样一个安保措施严格的大厦里劫走人质本身就很扯淡! 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引起注意? 在被警方带走之后,他继续装疯卖傻,警察拿他也是无可奈何,加上本市连续出现大案要案,更是没闲工夫去搭理他。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将他移交给精神鉴定部门或心理诊所。而他之所以能回到艾西的心理中心,这倒是个巧合。也就是说,自己绝非告密者精心策划的目标,只不过是歪打正着而已。 接下来,告密者要成功吸引咨询师或医生的注意。这是个极小概率事件,毕竟不是每个医生都具有艾西这样的冒险精神。艾西认为,告密者这样做,正表现了他已濒临绝望,才会出此下策。 然而,不惜自己被警方抓获也要这样做的决心,倒也叫人钦佩。 接下来,他会如何行动呢? 艾西明白,真正的决策权在自己手中。 自己有把握调查的能力,要么通报警方,要么选择和告密者合作。无论如何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者都存在巨大的风险。 与告密者合作的风险在于,首先他将把自己置身于陷阱。告密者的算盘到底是怎么打的,他不敢断定,可交给警方又会怎样呢?不怎么样。告密者做到如此弹尽粮绝的地步,说明他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想突破他的防线可谓痴心妄想。时间紧迫,毕竟外面还有个凶手逍遥法外、伺机出手,拖的时间越长,被害人就越多。 何去何从,艾西没个准主意。 他只知道,接下来与告密者的会面,将会是一场波澜壮阔、尔虞我诈的心理斗争。 当然,眼下他需要好言安慰茫然的方茗。在无法实施治疗方案的前提下,不让病人情况恶化的最主要手段,就是干脆什么都不做。 于是,艾西只是好言安慰方先生,请他放心,又说了说梦境的形成,差不多等于作了一场讲座。末了,艾西请他今后来面谈的频率再频繁一点,从一周一次变为一周两次。反正他心里清楚,局里要给这位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法医放个长假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方先生也表示同意。他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至少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许关于女儿的那个梦,让他把注意力从杀妻幻想中解放了出来。 也许吧,艾西什么都不确定。 送走了方先生,艾西坐在沙发里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等等!会不会是警方弄错了,方先生女儿的失踪案,本来就与少女杀手无关?因为少女杀手的受害者,至今无一幸免,而方先生的女儿只是失踪,并未找到尸体。也许……也许这本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案,只不过是因为时间巧合,案件接连出现,被弄混了? 也许吧,管它呢,这不是重点! 艾西在办公室发呆的这个光景,麦涛可是没闲着。 今天早上,他又驱车赶向了事发现场,也就是谷仓附近的那片棒子地。为什么执迷于这里呢?因为他没弄清楚一件事。 众所周知,要把尸体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必须用到车辆。没有车辆,这是万万办不到的。总不能背着尸体走这么远吧? 然而三年前少女杀手出现的时候,他认为是没有车子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第一被害人是在家中被杀害的,而第二被害人是在她和朋友们从ktv出来之后分手不远处的废弃房屋内发现的。假如凶手有车,他大概会选择更远的地方弃尸,而不是如此伺机而动。 三年前主路上的监控录像也验证了这个观点。录像中并没显示被害人上了谁的车子,她是沿主路往下走的,其间也没有人和她搭话,直到离开主路,监控追踪不到。而这时候距离她离家,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到底被什么人带走,这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如果凶手有车,掳走了她,会将她带来不远处的废旧房屋中吗?这太冒险了!凶手毫无疑问是很有计划性的,这从他杀害受害人湮灭证据上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凶手不会太过随意,他应该早就挑选好了目标,甚至是杀人地点。 之所以作案现场和被害者住所那么近,正是由于他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 而三年后,他有车了,这就为作案提供了更方便的条件。 然而这也产生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悖论:凶手这三年都干什么去了?好好工作,去学车,然后买了辆车,为了更好地作案?这显然站不住脚。 想到这些,麦涛不由得对凶手的作案工具——那辆车子,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此,他带着几名警员,又返回了昨夜的现场。 夜间棒子地里黑漆漆的一片,难以查找。而今天,他们在距离谷仓直线距离不超过一百米的地方,也就是幸福路第一条岔路口的深处,找到了一片倒伏的棒子地。 有几株玉米是被车子碾轧而倒下的,另外一些却是被人为折断的,看来凶手正是把车子藏匿于此。可是,这样做不是给自己制造了麻烦吗? 尸体要被抛弃在谷仓,凶手背着尸体又不可能走大路,那就势必要穿越这片棒子地。这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车子停在谷仓附近也不易被人发现,这样弃尸不是更简单吗? 警员们正在一旁测量车辙的数据,有了这些,就可以分析出轮胎的型号。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车子的种类,甚至追查到车子的主人。当然,这是工作量巨大的繁琐事件,却是警方不得已时最常用的手段之一。 麦涛不懂这些,也没心思理会。他在倒伏的棒子地边若有所思。 将车辆隐藏好不让人发现——弃尸后不离开现场——乃至于伏击艾西。 把这些串在一起,那不就等于说,凶手摆明了知道有人在告密吗!而为了验证这一点,他设好了圈套,直等着有人落网。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告密者一行动,凶手就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告密者会选择将凶案告诉艾西,而不是警方?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麦涛绞尽脑汁之际,告密者已经被押送到艾西的心理中心了…… 2 遗传学家们已经测定出几种生物dna中的基因数。病毒的基因数最少,人类免疫力缺陷病毒有七个基因,流感病毒有八个基因。它们只有非常少量的指令,像“吸收我”、“复制我”、“设一个保护层”和“打喷嚏”等。细菌是很细小的细胞,然而它们的基因数比病毒多得多。引起梅毒的细菌大约有一千个基因,著名的大肠杆菌有四千三百个基因。大肠杆菌作为地球上被人类了解得最透彻的生命形式,很可能也是基因数最多的细菌了。另一种基因数被计算过的,复杂性与大肠杆菌相当的细菌是酵母。酵母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氧时酵母用自己的线粒体进行有氧呼吸,这时它是面包的酵母模式;而无氧时它又可以进行无氧呼吸,这时候便产生浓度高达13%的酒精——当然,这取决于糖的多少,这时的酵母是啤酒的酵母模式。酵母含有大约六千个基因。 作为单细胞真核生物,纤毛虫比酵母更大、更复杂,有1.2万~1.5万个基因,和无脊椎动物的基因数相当。果蝇大约有1.4万个基因,蠕虫有1.9万个,开花植物有2万~2.5万个,河豚、老鼠和人类的基因数差不多,在5万~10万之间。当然,人类的基因数目前还只是一种推测,而最新的推测则比这个数字更低,是3万~4万个。 不比老鼠多,甚至比老鼠还少,不知道其他人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这时候就有人要站出来维护人类的地位了,他们说:“人类基因数比一些脊椎动物还要少,说明人类进化得更加成功,因此也就更为节省基因了。” 当然,这种非常具有自我吹嘘特性的理论,置之一笑也就是了。 3万~4万种基因很少吗?不,其实复杂性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基因来体现。蜜蜂还有社会性呢,何况是人? 由如此众多的基因所构成的可能性实在是千千万万,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排列组合。 然而告密者却是个例外。他采用的策略实在是简单得要死,就像流感病毒的“吸收我”、“复制我”、“设一个保护层”、“打喷嚏”那样直截了当。事实上他想的还没有那么多呢! 他想得到艾西的帮助,或者说一个心理学者或精神病学家的帮助,仅此而已。所以当面对他的时候,告密者表现得很正常,而对于其他人,他是惯于装疯卖傻的。被带到警察局之后,他就从来没有正常地和人交谈过,这也是警方拿他没辙的原因。你能把一个疯子怎么样?吊起来打一顿吗?哦,这可不是设有死刑的年代,也不需要拷问恐怖分子的手段。 告密者虽然年轻,却也是读过些书的,至少看过电影。时下不少作品常拿精神不健全人士说事,因此他多多少少也从上面看到了一些值得模仿的东西:他不开口讲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别人,黑白颠倒,不正常吃饭。也许这些在敏锐的病毒学家面前撑不了太长时间,但糊弄一般人绰绰有余了。 贵在坚持嘛! 这已经是他被抓起来的第三天了。起初警察们还不相信,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劫持了人质就开始装疯卖傻,照这么做,所有的凶手都是精神病了。然而两个昼夜过去了,他的表现依旧不同于常理,这就渐渐地打消了人们的怀疑。留着他自生自灭吧,他们想。当然他们不能真的这么做,可在眼前连出大案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得不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有人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是疯了还是傻了,移交给相关部门就算结案。 又何况,受害者家属及单位并未提起诉讼,这案子看似也没有公诉的必要了。 告密者因此而得了逞。 但是他也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问题:艾西当真愿意和他合作吗? 这他可猜不透。他还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来分析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更别说他还谈不上了解艾西的为人。然而他却知道,假如艾西不合作,那这事也只能拉倒算了,他没有机会再去求助下一个人了。 为此,他的思想就更为简单——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说服艾西。 可是当他被警察带进办公室与艾西面对面的时候,他的心开始往下沉。 艾西,这个中等身材、既不算帅气又不算丑陋、既不乖张又不面善的家伙,跟昨天完全一样,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事那样,见到他,缓缓地站起身,请他坐下,然后掏出一支烟递过来:“抽吗?反正我想抽一根。” 于是,告密者接过烟,艾西凑上前为他点上火。 艾西什么表情都没有,既不高兴,也不惊讶,更不恐惧。点上烟,他回到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好,就那么看着告密者,一语不发。 告密者不懂得谈判的策略,不过他了解,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就越是难以对付的人。 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艾西慢条斯理地喷了个烟圈,说:“朋友,你打算保护你那不成材的兄弟到什么时候?” 告密者一惊,转而又释然:“哦?你已经知道了!我果然没有找错人。” “嗯,这不难猜。” “那么,现在你愿意帮助我了吗?” “帮助?”艾西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不懂这种事该如何提供帮助。我认为你的兄弟应该被判死刑。”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咱俩的想法一致,那就好办了。我现在请外面的警察进来,你把实话告诉他们,然后大家一拍两散。如果你愿意带着他们去抓人呢,绝对是立功赎罪;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什么亏吃。” “你就是这么劝说别人的吗?”告密者反问。 “哦,对于工作,我有我自己的步调。” “哦。”告密者紧接着说,“你说得对,凭他的所作所为,他应该被枪毙才对。不过,那是因为现在的他做了许多错事。” “嗯?你想表达什么?法律不讲什么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像历史没有假设一样。你能想象没有希特勒和斯大林会怎样吗?提出这个问题很简单,回答这个问题却非常困难。你的兄弟杀了人,还不止一个,这是非常单纯的事实。” “可那是因为他有病,他不正常。如果你帮助他,也许能拯救他的灵魂。” “算了吧,朋友,你高抬我了,我没这个本事。” “但是人的灵魂是可以得到救赎的……” “别扯了,朋友,留着这话去跟被害人说吧。她们的灵魂能得到救赎吗?也许吧,但至少我做不到。” “怎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呢?” “这可不容易!” 呃?告密者注意到了这话的说法——这不容易,不等于这不可能!他是成心给自己留出谈条件的机会吗? “一百万怎么样?”告密者脱口而出。 艾西沉默了。 告密者在他的灵魂深处微微地笑了。 两秒钟后,艾西回答道:“不行。” …… 他的回答不带一点语气,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而是单纯地考虑了这个数字后觉得不合适。 “两百万?” “不行。” “那你要多少?” “年轻人!”艾西站了起来,绕过了办公桌,在告密者对面坐下,“你知道去年我的心理中心营业额是多少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办心理中心,而不是去做其他买卖吗?” “不知道。” “那么好吧,我告诉你这里面的理由。作为提供心理服务的一种产业,这种产业最大的优点是:它制造出商品,我们的商品就是服务。服务是不需要原材料的,也就是说,我只需要面对我的下家,而没有上家。我不需要采购原材料来加工,也没必要购买他人的商品转手去卖。也就是说,我不会受制于他人。同样地,其他商品的销售要靠关系,要靠销售人员的才干,而我则不需要。因为求助者上门来找我,是信任我的实力和名望,我所有的员工都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安心坐着,自然会有生意找上门来,绝不用作电话销售和陌生拜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你的公司很棒,所以你不缺钱。” “正是。” “ 但 我 不 理 解 为 什 么 你 会 对 数 百 万 的 巨 款 无 动 于 衷 。 这 样 吧 , 我 加 到三百万,行了吗?” “不不!你说你搞懂了,但你其实没有。年轻人,让我把话说明白了吧!拿了你的三百万,我会让自己身处险境,让社会处于不安定的状态,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反过来说,如果不拿你的钱呢?如果让你成功地带我找到凶手,我能得到巨大的声望,不需一年的时间,这声望同样可以给我增加数百万的生意。换作是你,该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