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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国家修文物 第450节

    因此,姚嘉莹、唐伟才和卫东海也不可能坐在那儿闲着,只能各自挑选一件残损古陶瓷器,从头开始修复。

    等他们各自修复完手中的这件古陶瓷文物之后,覃小天等普通修复师也已经能够提供足够的半成品,让姚嘉莹等人进一步“深加工”了。

    向南依然沉浸在古陶瓷修复的世界里,手机已经静了音,就放在工作台的一角上,这一天直到现在也都没有响起过。

    这让向南感觉很舒服,越发觉得当初将许弋澄提拔为副总经理,全面负责公司的运营和管理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心情的愉悦对于文物修复技术的提升没有直接的帮助,但对于技术稳定甚至超常的发挥,却有着直接的关系。

    在短短的两个小时时间里,他已经连续完成了加固、打磨和打底等多道工序,尽管这几道工序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文物修复工艺就没有轻松的活儿——比如说打磨古陶瓷器碎片粘接处,就需要将砂纸卷成和裂缝差不多大的一小条,然后一点一点地打磨光滑,还不能将旁边的原器物纹饰磨掉。更让人抓狂的是,并不是打磨一遍就够了,还需要从粗砂纸打磨到细砂纸,直到将碎片粘接缝隙打磨平滑才算完成,这是一项很需要耐心的工作——他这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向南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满园绿色,让眼睛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来,准备开始操作下一步——作色。

    在他的旁边,姚嘉莹已经将整件古陶瓷器粘接完毕了,是一件明代的鸳鸯戏水纹赏盘,这件瓷器釉色莹润,胎质饱满,纹饰细腻,是一件十分精美的明代景泰瓷器。

    姚嘉莹将这件鸳鸯戏水纹赏盘进行了滴注加固之后,长舒了一口气,覃小天放在她工作台角落上的饭菜,她到现在都没动一下,如今过去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已经凉透了。

    姚嘉莹之所以没吃,倒不是她打算节食减肥,她对自己的身材有足够的自信,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她觉得如今的自己身材刚刚好。

    也不是因为没胃口,更不是因为饮食不习惯。

    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姚嘉莹已经很长时间没跟向南坐在一块儿修复文物了,这次出差到了外地,她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好好跟向南比一比?

    当然,姚嘉莹知道如今自己的技术肯定还是比不过向南的,但她也想通过两者之间的对比,来看一看自己和向南的差距到底有多大,还能不能追得上他?

    可这一比,顿时就差点让她泄了气——

    自己连吃午饭的时间都省下来了,到如今也才刚刚做完加固处理,可向南那边都已经开始作色了。

    这就是资深修复师和国家级专家之前的差距吗?

    第668章 陶瓷“黑三代”

    姚嘉莹的失落,向南并不知道,此刻,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明朝正统、景泰、天顺三朝三十多年里,政局动荡,使得经济生产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据相关的文献记载,这三朝的陶瓷器有官窑产品:正统三年(1438年)曾禁止民窑烧造与官窑器式样相同的青花瓷器;正统六年(1441年)命景市烧造金龙、金凤白瓷罐及九龙凤青花罐;正统十二年(1447年),又有不准民窑烧造黄、紫、红、绿、青、蓝、白地青花等瓷器的禁令;

    景泰五年(1451年)有减饶州岁造瓷器1/3的记载;天顺元年(1457年)曾派中官赴景市督造瓷器等。

    从文献上来看,这段时间不论官窑还是民窑都有瓷器烧造。然而,在传世瓷器中,至今没有看到一件署年款的官窑瓷器,所看到的都是民窑烧制的瓷器。

    也正是因为此,在学术界中,有“空白期”和“黑三代”之称。

    究竟是官窑瓷器本身就没有署年款,还是这三朝的官窑瓷器一件都没有流传下来?

    这还真是个令人好奇的问题。

    不过此刻的向南却没有追寻这一批古陶瓷背后故事的心思,如今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及时将这批残损古陶瓷修复完毕。

    到了春天,太阳下山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直到下午六点钟,天色才慢慢昏暗了下来,而此刻,向南已经将手中的这件花卉缠枝莲纹罐给修复完毕了。

    这件花卉缠枝莲纹罐属于釉上彩瓷器,底釉是鲜艳的宝蓝色,器身上密布着缠枝莲纹,莲纹色彩斑斓,红、黄相间,精美华丽。

    唐伟才这会儿才刚刚将那件青花四季花纹花瓶的残片拼对粘接完毕,正打算将工作台干净就下班回家,一转头,不经意间看到向南工作台上的这件花卉缠枝莲纹罐,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抬起手指着向南工作台上的那件古陶瓷器,结结巴巴地问道:

    “向,向专家,你,你这是修复完了?”

    “啊,对,修复完了。”向南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很久没修复古陶瓷了,手都生了。”

    唐伟才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心里面在疯狂地怒吼:

    “手生了还修复得这么快?你丫真是天字第一号装逼犯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开口说道,“向专家,我能鉴赏一下你修复的这件文物吗?”

    “你随意。”

    向南笑了笑,他没打算这么快就走,离开座位到墙角处又开始挑选起残损的古陶瓷器来。

    “修复得这么快,质量就不一定有保证了。”

    心里嘀咕着,唐伟才起身来到向南的工作台旁,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件刚刚修复好的文物捧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他捧着这件花卉缠枝莲纹罐,翻来覆去看了十好几遍,还用手指来来回回地在瓷器的表面滑过,到最后却是越看越心惊。

    他都开始怀疑了,这件文物是不是从来就没碎过?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连一点修复痕迹都看不出来?

    然而,今天一整天他都坐在向南的身边,眼睁睁看着这件花卉缠枝莲纹罐,是如何从八十多块碎瓷片,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个模样的。

    除非向南真的会变魔术,否则的话,他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完好的古陶瓷文物,来替换原先的那些碎瓷片?

    “不愧是‘大国工匠’啊,光是这一手修复古陶瓷的技术,国内就少有人能及了,我就更是拍马也追不上。”

    将手中的这件古陶瓷文物又轻轻地放回到工作台上,唐伟才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此刻他连一点回家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后,原本是要回乡下做代课老师的,可阴差阳错之下,最终跟一个远房的舅爷爷做了学徒——他的这个远房的舅爷爷,是在津门古玩街上的一家古玩店里负责古陶瓷修复的——从此走上了这条文物修复的道路。

    跟舅爷爷学了七八年古陶瓷修复之后,唐伟才又进了津门博物馆,再后来,等到凤凰城陶瓷博物馆成立之后,就被刘馆长给挖到了这里来。

    在刚开始学习古陶瓷修复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像舅爷爷那样的文物修复高手,然后赚大把大把的钱,过上让别人羡慕的日子,可二十多年下来,他的梦想和激情早已经被日复一日的枯燥无味的工作给消磨得一干二净,文物修复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糊口的技能罢了。

    可如今看到向南,再看到他远超自己的文物修复技术,也不知道自己内心里的哪一根弦,忽然间就莫名地被拨动了一下,让他如死水般沉寂良久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于是当年学徒时的那一幕幕,就好像电影一般,在脑子来重新投影了出来。

    “也许,我还可以挽救一下?”

    唐伟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地,他就将那件刚刚拼对粘接完毕的明代青花四季花纹花瓶重新取了出来,然后从工具箱里取了一只502黏合剂,开始给手里的这件古陶瓷文物进行滴注加固处理。

    他一手扶着花瓶的瓶颈,一手拿着502黏合剂,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神态前所未有的专注。

    就在唐伟才又重新回到工作台上继续工作的时候,向南又抱着一个刚刚挑选出来的盒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并没有对唐伟才为什么没有下班回家,而是继续留下来加班的事情有多好奇,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反正不管唐伟才或者卫东海留不留下来,反正他都是要留下来加班的。

    将这件刚拿来的残损古陶瓷清理干净之后,向南又伏在工作台前,将这些碎瓷片一块一块拼对起来,一边拼对,一边还拿着一只水笔,做着记录,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苟。

    谁也不知道,此刻向南的右眼之中,“时光回溯之眼”已经悄然打开……

    第669章 天灾可救,人祸难防

    明朝景泰三年(1452年)秋,原本应该是热火朝天的景市官窑厂,如今却是人影寥寥,一百多个窑口,一大半都是空空荡荡的,兴许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启用,这些窑口都显得有些破败,砖缝之间,甚至还长出了不少杂草,随着秋风四处摇曳,显得顽强无比。

    督陶官赵贾站在官窑厂的大门口,看着厂里头赤着上身在忙碌的窑工,脸上的神情凝重无比。

    这些窑工,看似忙碌,却是无精打采,原本壮硕的身子,如今却是面如菜色、瘦骨嶙峋,倒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病,而是饿成这样的。

    事实上,从景泰元年(1450年)起,大明朝的疆域之内,就连年天灾,当年七月,应天就发生了大水灾,淹没无数民房民田。

    就在同一年,大名、顺德、广平、保定、处州、太原和大同七府发生了大饥荒。

    景泰二年(1451年),陕西四府、五卫发生了旱灾,大名、广平等地再次发生饥荒;顺天、临洮、解州也发生了饥荒。

    到了今年,先是六月份黄河在沙湾白马头决堤,决口长达七十余丈。紧接着,南畿、河南、山东、陕西、吉安、袁州等地,都发生了大水灾。

    而在西江省浮梁地区却发生了大旱,以至于发生了大饥荒,百姓拖家带口往北方逃难,就连不少窑工也偷偷跑了。

    这一切,身为督陶官的赵贾当然知道,但他不能拦,也拦不住,他要是敢拦,饿花了眼的老百姓也不管他是不是当官的,把他打死了扔进窑里,连骨灰都找不着。

    眼下的这些仍旧留在窑厂里做活的,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就是家中还有些余粮硬撑着舍不得离开的技术工,就这,还是因为窑厂里每日至少还能供应两顿吃食,能够保证不让他们饿死。

    但也仅仅只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罢了,大明朝各地都在闹天灾,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可供人饱食?

    “莫非这真是上天警示,天子无德?”

    赵贾心里面暗暗想着,脸上却是连一丝痕迹也不露。

    这样的话,身为朝廷中官的他,是打死也不能讲的,甚至连想都不能想。

    可他虽然不敢讲,但他敢想,因为他并不是景泰皇帝朱祁钰派到景市官窑厂来督陶的中官,甚至他都不是正统皇帝朱祁镇派来的,而是宣德皇帝朱瞻基。

    看似经历了三朝,但实际上,正统皇帝朱祁镇在位仅仅一十五年。

    正统十四年(1449年),正统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攻打日益崛起的蒙古瓦剌部,发生土木堡之变,明军战败投降,伤亡过半,朱祁镇被俘,兵部尚书邝(【kuàng】)埜(【yě】)、户部尚书王佐等大臣皆战死。

    土木堡之变,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震动朝野。

    为了稳定朝局,孙太后联合兵部侍郎于谦,扶持郕(【g】)王朱祁钰登基称帝,改元景泰,遥尊正统皇帝朱祁镇为太上皇。

    如果朱祁镇永远回不来倒还好一些,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景泰元年,兵败被俘的朱祁镇竟然被出使瓦剌的使臣杨善给接了回来,尝到大权在握滋味的朱祁钰本就不愿意太上皇回京,此时也只能将其软禁在南宫之中。

    不仅如此,朱祁钰还接受了太监高平的建议,将南宫的树木全部砍伐,以防有人越过高墙与朱祁镇联系。

    实际上,朝野上下,对于临危受命登上皇位的朱祁钰也是褒贬不一,尤其是在正统皇帝朱祁镇回京之后,他不仅没有将皇位归还给哥哥朱祁镇,反而还将他软禁起来一事,私下里更是议论纷纷。

    朝廷内忧外患,就连皇帝也都担心自己能不能坐得稳皇位,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在意远在南边的官窑厂了,赵贾甚至都怀疑皇帝是不是都已经忘了在景市还有他赵贾这么一位中官存在。

    也难怪赵贾会觉得,景泰元年以来的各种天灾人祸,都是当今天子无德,致使上天也都忍不住降下警示。

    “大人,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协造催总郎永平是个黑大汉,脸上蓄着一把络腮胡子,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脸苦恼地说道,“每日里都有窑工偷偷逃走,咱们今年的烧造任务,可就要完不成了。”

    “腿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要逃走,咱家又有什么办法?”

    赵贾一点也不担心,他随手拿起一只青花留白雕刻海水龙纹高足碗杯,细细地鉴赏了一会儿,又淡淡地说道,“你看看这只青花高足碗杯,能瞧出什么来吗?”

    郎永平身为协造催总,算是督陶官赵贾的助手,在景市官窑厂多年,耳渲目染之下,对于古陶瓷器的烧造也是十分精通,他不明白赵贾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拿起这只青花高足碗杯胡乱瞧了几眼,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人,下官愚钝,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还请大人明言。”

    “哎,这是浮梁民窑按照咱家的要求烧造出来的,你再仔细瞧瞧,除了青花略显模糊,实际上跟官窑厂烧造的瓷器并无太大区别。”

    赵贾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那些民窑比咱们更惨,能救一些人就救一些人吧,更何况,这些年来,咱们官窑厂烧造的青花瓷器,也都是没留年款的。”

    之所以没留年款,还不是因为皇上换得太快了?

    朱祁镇在位十五年,但真正亲政只有七年的时间。

    这短短七年的时间里,刚刚尝到权力滋味的朱祁镇哪里顾得上瓷器更换年款的事?至于朱祁钰,他还要防备着哥哥夺回自己好不容易才坐上的皇位呢,更是顾不上了。

    但官窑厂里烧造的瓷器,自然不能还沿用宣德皇帝朱瞻基的年款,于是,干脆不上年款了事。

    郎永平也明白过来了,赵贾是想着购买一批品质上佳的民窑器,来充当官窑器完成任务,反正宫中的皇帝也没心思管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