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节
旁人都知道陆氏眼下的病状,见此也不意外,沈苏姀闻言更是唇角微扬,上前帮着路嬷嬷替陆氏用发油顺发,陆氏便继续道,“眼见得到了秋日,依哀家的意思你还是暂且不要去西境了,那地方哀家虽然不曾去过,却知道那天寒地冻十分艰难,小七此番也不去了,你们都留在君临城中过年,也不怕皇帝不允,哀家帮你们说便是。” 嬴华庭听得发笑,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才点头,“多谢太后娘娘。” 陆氏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殿门口的方向,低声道,“怎地这个时辰了皇后还未来?那一日皇后调的木兰紫哀家瞧着甚好,眼下已是用完了,底下人都调不出她的味道来。” 沈苏姀手一顿,一时间连傅凝和嬴华庭的面色都是一僵,唯有嬴华景面色怔然的发着呆,不知怎地兴致不高的样子,路嬷嬷见几人如此便道,“今日娘娘有事要忙,只怕不得空,太后不若等明日里再请娘娘过来为您调色?后宫诸事都在娘娘手上,太后是知道的。” 从前的陆氏想要让谁出现可没有商量的余地,此刻听到路嬷嬷之言陆氏却笑着点了头,“好好好,她忙哀家是知道的,哀家虽然没有做过皇后,却知道她的不易,哀家应过小五会看顾着她,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与她为难,她的贤良哀家素来知道。” 陆氏缓缓的说完,路嬷嬷便笑着点头,嬴华庭面上却满满都是不虞,却是不好和陆氏说明,便也只好抿着唇不语,沈苏姀这才又看向多日不见的傅凝,当日发现她有孕之时瞧得出她的忐忑,此刻虽然还是有些不敢和沈苏姀对视,可眉宇之间却能瞧出几分柔润之色,有初为人母的缘故,自然也有嬴珞得知这消息对她宠爱有加的缘故。 沈苏姀心底轻叹一声,摇摇头不再多言。 陆氏神识不清,记忆又是留在七八年前,虽然对许多问题都想不清,却是很容易被说服,因而即便她不知道这个侧妃的存在,眼下却还是接受了嬴珞即将为人父的事实,这第一个皇孙还不知是男是女,她潜意识中却是实打实的高兴,见众人不说话便陆氏便看向傅凝,“凝儿,你这身子眼下还不甚稳妥,来去宫中还是小心为上才好,倘若此番诞下的是男孙,凭着珞儿对你的宠爱,这侧妃变作正妃是必定的了,你可得留心才是。” 傅凝周身仍然是那一副乖觉文静的气质,眼下身子还看不出什么来,眉目却似乎更为和婉,闻言便点头,“凝儿明白,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说起傅凝有孕之事嬴华庭也是高兴的,嬴珞乃是她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哥哥,她这个小姑当仁不让,见状便笑道,“母妃已知道此事,夜夜为你诵经祈福呢,你肚子里的可不仅是哥哥的第一个孩儿,还是皇家第一个孙儿,你身子有孕,哥哥身边却不曾收人,听王府中人说他眼下日日陪在你身侧,足见他对这孩儿的喜爱对你的重视,依我看,莫说是生个男孙,便是个郡主,哥哥也会十分高兴,只怕他现在就在为你算计正妃之位呢!” 这么一说,傅凝面上便生出几分薄红来,女儿态微现并未接话,气氛正好,一直默然无声的嬴华景却忽然道,“正妃之位的话,傅侧妃的门第恐怕还差一些,听闻傅侧妃的父亲乃是罪臣呢,祖上有污,又怎能做皇家的媳妇?” 此话一出,傅凝当即面色一白,沈苏姀和嬴华庭同时皱眉,皆是看向了嬴华景,却见她面上一片冰冷,看着傅凝的目光更是漠然,隐隐的还带着敌意,傅凝攥了攥拳头,紧抿的唇扯出两分僵笑,“三公主此言差矣,家父乃是冤枉,并非罪族。” 嬴华景似笑非笑一瞬,“若非是攀上了三哥,你父亲又怎能脱罪呢?” “华景!”嬴华庭终是看不过,轻喝一声道,“你整日待在宫中,是怎么知道外头那些事的,必定是底下人嚼舌根子被你听去了,侧妃的父亲的确是被冤枉,眼下既然已经平反便容不得你乱说!何况侧妃位长与你……不可如此无礼!” 嬴华景扬了扬眉,“侧妃而已,还不是正妃呢。” 傅凝煞白着面色垂了眸,嬴华庭看着傅凝有几分心疼,看着嬴华景则满是恼怒,陆氏迷惑的看了看傅凝,又看了看嬴华景,怔怔的问,“华景,你在说什么?” 嬴华景动了动唇,却被嬴华庭一个眼色瞪得不敢乱说,便也只好一笑,“皇祖母不必想这些,没什么要紧的,华景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今日乃是瑾妃娘娘第一次设宴,也不知她有没有什么要人帮忙的,我去瞧瞧去……” 嬴华景说完起身便走,嬴华庭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狠狠一皱,便是沈苏姀都未回过神来,一屋子人皆是默然,傅凝一直垂着眸子,青白的面色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嬴华庭便看着傅凝苦笑一声,轻声安抚,“你可千万别把华景的话放在心上,她那个性子你知道的。” 傅凝闻言抬起头来,也扯出两分苦笑,“三公主性子直爽,不喜欢便不会掩饰,早前还时常和公主结伴去王府,最近不知怎地却是从未去过了。” 这话便是说嬴华景不喜欢她了,嬴华庭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回过神来只怕傅凝因此而郁郁便开解道,“她不是不喜欢你,她这是小女儿家的心态作祟呢,虽然在这宫中我和哥哥才是亲兄妹,可小时候哥哥待她也十分之好,她的母妃早早去世,年幼时若非哥哥照顾一二不知多艰难,因而她心中哥哥对她来说只怕胜似亲兄,就好比你有朝一日知道了你哥哥要娶亲一样,恐怕你也会觉得你的嫂嫂抢走了你哥哥,她早前不知哥哥待你的好,后来知道了心底自然失落,她这人也是被皇祖母和哥哥宠坏了的,你莫要怪她。” 这话真挚万分,连沈苏姀听着都十分动容,更不消说傅凝了,傅凝面上一晴,笑着朝嬴华庭点头,“公主心思通透,这个道理傅凝明白了。” 嬴华庭闻言满意的点点头,却又眉头一挑看向嬴华景消失的门口,狭了狭眸子道,“华景适才言语无状便也就罢了,倒是和栖梧宫那位不知何时扯上了关系,今次还如此殷勤的要去帮忙,当真是……当真是不知道叫人说她什么好了!” 这位瑾妃受封的十分突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国事,可不仅宫中,便是坊间也传言颇多,傅凝闻言不好接话,沈苏姀也微微蹙眉,嬴华庭便一叹,“那位,虽然来这宫中才几日,可委实会笼络人心,都说宴无好宴,真不知今夜她想玩什么花样!” 嬴华庭对苏瑾的敌意赤裸裸不加掩饰,沈苏姀想到孟南柯的话再想到不知道嬴纵去了何处心底便是浓浓的不安,又坐了片刻,陆氏喝了药便要安睡,三人这才出了内殿,嬴华庭便道,“今夜夜宴是在太液池边,瑾妃明知太液池半年前出了事,这一次倒是会选地方!” 傅凝总是安静不语,沈苏姀便道,“她只怕不知。” 嬴华庭讶异的看沈苏姀一眼,“她怎么会不知,便是她不知,宫里头难道还没人议论?她的手段难道打听个这个都打听不出吗?依我看,她根本是没安好心!” 沈苏姀动了动唇,一时说不出什么,嬴华庭便看向傅凝,“三哥眼下在御书房那边呢,你别急,就在这里等三哥来接你,你现在的身子每个人看顾着可不行。” 傅凝闻言自然乖顺的点头,嬴华庭便看着沈苏姀道,“还有一会子才到时辰,咱们不必着急,待会子从这里过去便是了,七哥什么时候来呢?” 沈苏姀如果知道嬴纵什么时候来才好了,想到她让容飒留在了宫门口,至晚间必定能将嬴纵拦下,沈苏姀索性对嬴华庭道,“上次在西山受的伤还未好,我昨日去探望之时瞧着还有些不好,他虽应了要来,却也不一定,有伤在身,不来也是有的。” 嬴华庭闻言便点了点头,“就说这个瑾妃不安好心,她明知道七哥伤未痊愈!” 沈苏姀闻言心底苦笑一瞬,心知不可再为苏瑾说话,便只笑不语的暗自祈祷嬴纵莫要进宫来,孟南柯的确也说了她不可入宫,可今夜的夜宴极有可能出乱子,她怎能不在! 却说沈苏姀三人留在寿康宫,嬴华景却当真如她所言出了寿康宫直直朝栖梧宫而来,一脸郁闷的入了栖梧宫,正好看到苏瑾在写今夜的菜品单子,见她来苏瑾柔柔一笑,全然没有面对宫人之时的凛然傲气,她本就生的美,若是待人态度温婉几分,一言一行都十分赏心悦目,嬴华景也是个骄纵的性子,可见惯了宫闱女人的她并不觉得自己父皇新立个妃子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觉得这个瑾妃是个外来人,在宫中朝中没有仪仗,虽然处置宫女十分狠辣,却不想从前那些高位妃嫔一样只对嬴华庭这个二公主宠爱尊崇,加上苏瑾这三两日间有意无意的笼络,她心底自然的就对苏瑾有了好感,在苏瑾面前却也十分乖顺。 苏瑾放下手中的册子笑着拉她落座,戏谑道,“是谁惹了我们的三公主不快?” 嬴华景冷哼一声,“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我在寿康宫之时听到二姐姐说那傅侧妃有可能成为三哥的正妃呢,你可不知道那侧妃早前可是出自罪族,她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驻军将军罢了,这样的门第出身,怎能配得上三哥?!” 苏瑾闻言一笑,“素来知道三公主和忠亲王亲若兄妹,眼下倒是知道了,这世上能为忠亲王如此考虑的自然只有你一人了,公主这话自然有理,只不过傅侧妃眼下有孕在身,倘若将来诞下了孙儿,被立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忠亲王对傅侧妃似乎十分喜爱。” 话说到这里,苏瑾便十分眼利的瞧见嬴华景眼底一闪而过的愤恨不甘,她摇摇头一笑只装作不知,只叹道,“不过呢,眼下傅侧妃只有两个月的身孕,这怀胎十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有时候生个小病或者吃的不对都有可能让孩子夭折,我家中就有两个妹妹因为母亲怀孕之时感了风寒而夭折的,可想而知做母亲多么不容易,这样那样的忌讳简直数不甚数,就好比今晚的夜宴,忠亲王夫妇的那一席可要小心再小心。” 嬴华景听得眸光簇闪,苏瑾便笑着让下人再将那菜品的单子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两眼吩咐那掌膳的宫人道,“别的都没什么,只是这一道龙凤呈祥要注意,别的席都用了蟹粉,唯有忠亲王那一席上是没有的,蟹粉对傅侧妃乃是大忌,到时候万万不要上错了。” 掌膳的宫人闻言立刻点头应是,苏瑾又看了几眼那册子,这才挥挥手让人退下了,苏瑾便看着嬴华景笑道,“可瞧见了?这些细微末节都不可随便了去。” 嬴华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双眸子略有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苏瑾瞧她这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再去安排旁的事情,嬴华景见苏瑾今日有的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苏瑾十分亲厚的送她至殿门口,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在眼底露出两分深长的笑意。 “你确定她会照你的意思来吗?” 殿内无人,忽然有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在苏瑾身后响起,她笑意一深,口中缓缓地道,“谁会想到大秦国的三公主竟然会喜欢上自己的亲哥哥呢,到底是同一个父亲,有这样的心思可不成,既然喜欢,便会嫉妒,女人啊,一旦嫉妒起来便是什么都顾不了了。” 身后之人静默一瞬,“那今夜的安排……” 苏瑾眉头一挑,“这个小插曲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自然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今天晚上,就让他们看看这大秦的后宫有多腌臜!呵——” 身后之人应了一声“是”,苏瑾正欲转身回殿,一个小太监却从中庭疾奔而来,口中禀报道,“娘娘,皇上的御辇已经朝栖梧宫来了,请您准备接驾!” 苏瑾面上一喜,朝那小太监笑着应道,“本宫知道了。” 那小太监转身出了中庭,苏瑾面上喜色顿时淡去,只剩悠远的目光凉凉的落在远处阴沉沉的天穹上,身后之人默然一瞬忽然语声森寒的道,“男人嫉妒起来,也会什么都不顾。” 苏瑾勾了勾唇,笑意并未达眼底,缓缓呼出口气转身朝殿内走,一边语声无波的吩咐,“准备更衣吧,穿嬴渊最喜欢的那套——” · “不知王爷会如何处置傅凝?” 寿康宫无人侧廊之下,傅凝站在沈苏姀左侧方轻问,沈苏姀闻言眉头微蹙,并未看她的摇了摇头,“秦王倒是比我更信你,只不过我更懂女人罢了,你放心,今夜他不会入宫来,你不用担心和他撞见,眼下你身怀有孕,又是忠亲王侧妃的身份,没有人可以随便动你,我和他,亦都不会拿孩子要挟与你。” 傅凝眉头一皱,语声忽然低沉下去,“侯爷的意思是,王爷已经放弃傅凝了?” 沈苏姀挑眉,这才转身好整以暇的看定了她,“你当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旁的人,他绝不会容忍这样的背叛,眼下你心有所动,怎么还要他继续向从前那般信任你?” 傅凝面色微白的深吸口气,“王爷若有吩咐,傅凝赴汤蹈火。” 沈苏姀摇头失笑,“傅凝,心中犹豫,口中就不要许下这样重的诺,赴汤蹈火,那你的孩子呢?我不信你能连你的孩子都舍得下,你本就不是他手底下教导出来的人,眼下这等状况也并非料想不到,看在你哥哥的份上他自会准你留在忠亲王府,你本就是个很好的王妃人选,如二公主所言,忠亲王宠你,若你诞下子嗣,正妃之位自然是你的,只是从此往后,你得自己过活,秦王与我都和你再无瓜葛。” 傅凝呼吸一轻,苦笑开来,“王爷待我有恩。” 沈苏姀看着此刻的傅凝,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同样是两者选其一,同样的哪一边都无法割舍,沈苏姀一叹,“傅凝,你曾经是秦王手中最为重要的眼线,可也不是舍不掉,你是个好姑娘,我劝你从今日起安心留在忠亲王身边吧,你若再犹疑不定,秦王不信你,忠亲王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更会对你失望透顶,到时候两边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处。” 沈苏姀一字一句的说完,心头微微发疼,她和傅凝到底不同,她的选择可以轻易做出,轻重轻易可以分辨,而她自己,左和右势均力敌,选哪边都是诛心。 傅凝听完沈苏姀之语便是长长的沉默,眉头微蹙眼底幽光闪烁,显见的是在犹豫,沈苏姀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想了想又淡笑道,“其实你说的很对——” 傅凝疑惑抬眸,“什么?” 沈苏姀眯了眯眸子,“你说过,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活一回。” 傅凝眼底闪过恍然,看着沈苏姀遥望远方的深沉目光眉头一皱,犹豫一瞬才道,“侯爷为何忽然想起这句话?在我看来,侯爷一直为自己而活,特别是有王爷在侯爷身边之后,侯爷如今年岁并不大,到让傅凝觉得侯爷比傅凝还要尽知人世沧桑。” 沈苏姀愕然挑眉,看了她一眼之后才苦笑开来,摇头半晌才叹道,“眼见的并不一定为实,或许你看着我年岁不大,可其实……我这一辈子比许多人都活得久,并且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似乎从来不曾为自己活过,想想也委实可笑。” 沈苏姀眼下不过十五岁,在比她大两岁的傅凝面前说着话委实有些违和,傅凝从小家道中落,不知受了多少人间冷暖,可此刻看着沈苏姀悠长的目光,听着她那凄沧沉重的语气,她竟然莫名觉得自己这点苦楚十分渺小,脑海之中电光一闪,忽然想起沈苏姀的家世,眉头一皱,傅凝有些几分了然,可还是觉得沈苏姀适才那话有些过了,即便沈苏姀幼年父母双亡,可也不至于一生下来就……傅凝想了想没想出个结果来,只得真诚道,“王爷待侯爷情深,往后自能让侯爷潇洒畅快,只为自己而活。” 沈苏姀闻言眸色稍稍一柔,却又很快暗淡,“情深不寿,有时也并非好事。” 傅凝一鄂,下意识觉得沈苏姀和嬴纵之前或许出现什么状况她才如此言语,然而她在沈苏姀和嬴纵面前算半个下人,主子的事她并不能置喙,动了动唇,到底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正不知如何劝解沈苏姀,沈苏姀却忽然眸色一亮,“也并非没有。” 她这话题转的太快,傅凝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想了想才明白,这边厢沈苏姀已一叹道,“也就是那么几日而已,不过与我而言已是足以。” 傅凝眼底满是不解,听她这话却又知道自己不能多问,只是沈苏姀语气凄伤,莫名的就让她觉得不妥,只得道,“侯爷正是好年华,往后还有一辈子,怎地说的如此沉重?” 沈苏姀眼底的微光彻底暗下去,摇摇头再不说一语,傅凝见状也不言语,只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天边已经有暮色初临,距离夜宴的时间亦在临近,可沈苏姀未说话,傅凝也不忍坏了这场面,冷不防的,却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两人被这脚步声一惊齐齐回头,却见原来是一身白衣的嬴珞正朝这边急急走来,嬴珞依旧是那衣带当风的儒雅模样,此刻那眉宇之间却笼着两分焦急,待看到傅凝之时才稍稍一松。 沈苏姀了然的看傅凝一眼,朝嬴珞揶揄道,“王妃安好,忠亲王无需如此着急。” 嬴珞径直朝傅凝走过来,却也看着她笑道,“着急的可不只我一人。” 沈苏姀眉头一挑,下一刻便见那嬴珞刚才出现的拐角之地走出一道墨色的身影来,墨瞳一缩,沈苏姀唇角的笑意立时淡了去,傅凝也看到了嬴纵,面色当即一白,身边嬴珞正问傅凝有无不妥,沈苏姀赶忙朝嬴纵走去,也不管身后二人如何看她,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嬴纵的腕子便将他往远处带了几步,而后才转身道,“你怎地进宫了?” 嬴纵王袍加身墨发半束,冷峻的面容因瞧见她一柔,闻言只笑道,“你在王府和宫门处留的话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为何不许我来今夜的夜宴?” 沈苏姀呼吸一窒,眼底生出几分恼意,“我遍寻你不见,只好留话与你,你既然知道了我留的话怎地还来宫里?” 嬴纵失笑,“怎地你能来我却不能来?我还未告诉我缘故。” 他这语气十分随意,实在让沈苏姀生气,她分明说的是一件万分紧要之事,他却偏偏一点都不上心,沈苏姀知道自己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必定不会理,眸光一转道,“你不是说这个瑾妃十分危险?我觉得宴无好宴,因而不愿你掺和进来。” 嬴纵一边听一边点头,好似十分同意她的话,末了却问,“那你呢?” 沈苏姀一叹,“我怎么能一样?眼下朝中暗涌不断,又极有可能牵涉到立储之事,我即便来瑾妃又能奈我何,你却不同,再来,你的伤本就未好,又何必冒险?!” 嬴纵凤眸之间满满都是笑意,抬手抚了抚她的面颊道,“你既然在这里,我又怎能不来,你担心的我亦不是没有考虑,你放心,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 沈苏姀眉心一跳,顿时想到了孟南柯之语,孟南柯说过,要不伤他便不能入宫来,可见今夜瑾妃必定会有什么动作,饮宴之时能出现的状况实在太多了,或许瑾妃想对付的人正是他,沈苏姀心头狂跳,还是一把抓紧了他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宴会上不妥,总觉得今晚这夜宴许会伤到你,眼下出宫还来及!” 沈苏姀紧紧攥着嬴纵的手腕,嬴纵却笑着倾身在她耳边道,“这宴会是瑾妃所设,她不敢用太明显的手段,膳食下毒必定不成,至于遇刺,她身边的人现在并不多,也不必担心,宫中禁卫森严,这几日她唯一的动作便是亲自选了一批新的舞姬入宫,今夜的夜宴之上必定会献舞,倘若她有什么不轨之心,也只有这个机会。” 沈苏姀惊讶的看着嬴纵,一时说不出话来,嬴纵笑着直起身子来,“眼下你可以放心了?我已经安排了容冽去准备,倘若她在献舞之时闹出乱子来,今夜便是她的死期,到了此时,我倒是万分希望她今夜闹出点什么来才好……” 沈苏姀的呼吸屏住,看着嬴纵笃定从容的眸色喉头发紧,嬴纵捏了捏她的掌心,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沈苏姀脚步发虚的被嬴纵拉着,那边厢嬴珞也带着傅凝走了过来,嬴华庭亦在这寿康宫之中,待五人在前殿回合,嬴华庭便有些讶异的看着嬴纵道,“七哥伤势未愈,苏姀下午还说你大抵不会来了,眼下可有无大碍?” 嬴纵闻言便笑着看了沈苏姀一眼,“她是关心则乱,其实无碍了。” 嬴华庭闻言才放心的点了点头,揶揄的看了沈苏姀一眼不再说话,因陆氏身子有恙并不去夜宴,五人告别陆氏之后便出了寿康宫,嬴华庭在前,沈苏姀二人居中,因傅凝有了身子要格外小心便走了最后,她不知怎地面色有些发白,沉凝的眸色更不时落在沈苏姀二人身上,身边的嬴珞看的分明,却只照看着她声色未动。 出了寿康宫的宫门,五人分别乘着三两玉辇朝太液池而去,此番设宴并非是在未央阁,而是与未央阁隔湖相望的菡萏馆之中,这一行五人到的时候昭武帝和瑾妃尚未出现,反倒是嬴华景早早到了,指挥着宫人们来回摆膳很有几分样子,见他们五人来便十分殷勤的指着位子叫他们落座,只在看到嬴珞待傅凝十分体贴之时皱了皱眉,面上却又未曾多表现,好似下午对傅凝说那刻薄之语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五人落座,外头又来了人,却是丽嫔和嬴湛相携而来,此番瑾妃请的人十分之少,形同个家宴,嬴珞和傅凝一席居左上首,沈苏姀和嬴纵一席居其下,对面则是丽嫔和嬴湛母子二人,嬴华庭和嬴华景居其下,众人徐徐落座,便见嬴湛望了望这桌案上摆着的菜肴咕哝道,“真不是这宴会有什么意思,为什么我非得来!” 虽然是咕哝,这咕哝声却是不小,别人都无反应,倒是丽嫔先看了嬴湛一眼,带着几分警告的意思,嬴纵动了动唇,当着众人的面到底未曾顶撞丽嫔,只是坐不住的起身去偏厅走动,这一处菡萏馆极大,主厅连着偏厅又有许多间琴舍棋室水榭,每一处都有好景致,这处主厅前后左右都是回廊,三面都临水。 此刻太液池边上点上了灯火,坐在这厅中便能看到外头美轮美奂的缤纷湖光,因是皇帝和瑾妃还未至,众人都陆陆续续走出去透气看景,沈苏姀被嬴纵拉着也走了出去,只剩下丽嫔一人坐在那处,丽嫔已经有多时未曾露面,此番倒是给足了瑾妃面子。 旁人都在看景,沈苏姀却没有这个心境,嬴纵的话在她耳畔盘旋,她看了看这处菡萏馆的格局,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这里屋阁众多,当真是一处极好藏人的地方,如嬴纵所言,倘若瑾妃打算在今日行刺杀之事……沈苏姀下意识的看向这菡萏馆四周,那明辉灿然的湖灯之间有许多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沈苏姀可以想见,只要这里头发生什么事,那些阴暗角落之中便会冲出披坚执锐的禁卫军来,哪怕那些刺客能逃出这菡萏馆,也断然逃不出皇宫! 沈苏姀心跳如擂鼓,连嬴纵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不多时,响亮的鸣金声在菡萏馆之外响起,一堆人当即回到主厅两列跪好,不多时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的昭武帝就和一身大红色广袖长裙的苏瑾相携而来,极少有人见过昭武帝和瑾妃站在一起,更没有人想到瑾妃在昭武帝身侧站定之时周身竟也是带着傲然之气的,那眉眼飞扬的模样和她面对宫人之时并无差别,仿佛她身侧站着的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和她地位相同的什么将军侯爷。 昭武帝挥手免礼,众人起身之时便见昭武帝正侧身对瑾妃说着什么,瑾妃年轻的面庞之上满是不拘的肆意笑容,昭武帝则通身威慑之势大减,面上更少见的生出了笑意,那笑意并非他惯常那般,不单是沈苏姀几人,任何一个外人看到昭武帝的表情都能明白他对身侧女子的喜爱,然而也只有沈苏姀和嬴纵知道,这份喜爱只源于那张相似的面孔。 “今夜乃是家宴,都不必拘束,落座吧。” 和瑾妃说完,昭武帝大手一挥,众人见状当即落座,瑾妃便笑看着底下众人道,“太后娘娘有病在身,本宫得闻忠亲王侧妃身怀有孕十分高兴,傅侧妃肚中的乃是大秦皇室的第一个孙辈,皇上也十分开心,本宫便做主设了此番家宴以表庆贺,希望八月之后侧妃能诞下位小皇孙,想必太后娘娘也会高兴,若是借此病好了便更是皆大欢喜。” 苏瑾封妃并不久,和底下人并不熟稔,她话刚落昭武帝已含笑看向身边的全福,“按着瑾妃的意思赏,明日送到忠亲王府去。” 全福应是,忠亲王夫妇二人亦双双起身谢恩,昭武帝便道,“若非瑾妃提醒,朕眼下怕是没有这个功夫,自母后病重,朕已许久未和你们这些小辈相聚了,而今有了这样的喜事,自然值得浮一大白,傅凝就莫碰酒了……” 昭武帝说着话已举起杯来,除了傅凝之外的所有人见状纷纷举杯,待饮完一杯,昭武帝便挥挥手言开宴,膳食早已摆好,话音落定便有人上来试菜,纷纷也银针试完无碍之后才让众人起筷,昭武帝却又看向瑾妃,道,“不是说今夜准备了好节目?” 瑾妃闻言一笑,“不敢说好,只是叫人准备了几只新舞,免得这宴间无趣,皇上可要看看?若是不好皇上可不能罚臣妾!” 瑾妃语声清脆从容,虽然带着微薄嗔意,却又含着飒爽叫人听起来十分悦耳,断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撒娇邀宠叫人反感,她这般一说,昭武帝笑意一深,“自然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