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苏秦记得第一次来故宫,是和黎川、包包一起。 那次是国庆长假,故宫里人挤人,烈日当头,又闷热。 黎川抱着女儿累得热汗连连,包包便拿小手给他扇风,替他抹去额头的汗,奶声奶气问他:“串串爸爸,你累就放包包下来好不好?包包会走路啦。” 黎川将小姑娘放下来,转身问苏秦要不要喝水,他再转身时,小姑娘就不见了。 夫妻俩正打算联系故宫工作人员帮忙找孩子,那小姑娘,却不知在哪儿捡到一把折扇,从人群里挤出来,“呼哧呼哧”跑到黎川跟前,仰着脑袋将折扇递给他:“爸爸,扇扇就不热了。” 当时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眶均是一热。 小姑娘会疼人,黎川跟苏秦开玩笑说,以后等包包长大,一定要好好给女儿把控男朋友,他的宝贝小公主,应该找一个优秀的男孩,至少,不能比他差。 蹲在地上休息的包包听见爸爸的话,两只小肉胳膊交叉环抱,噘着小嘴说:“爸爸,包包不是小公主,是小王子,是会保护妈妈的小王子。爸爸才是小公主,不会保护妈妈的小公主!” 黎川:“……” 苏秦想到这一幕的时候,正好走到乾清宫门口,这里便是当初女儿与他们“走失”的地方。她看着那块空地,蓦地勾起唇。 管东东看见她站在那里发呆,傻笑,走过来叫她:“苏秦,你要喝水吗?我去给大家买。” 苏秦摇了摇头,“不用,谢谢。” 管东东去买水,同学们在殿后的台阶上坐成一排等他。 她无聊地拿出手机,给正对面的宫殿拍了一张照片,定格的照片里,有一个男人很眼熟。 那个男人身体强壮,穿着黑色短袖,背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相机,正在取景。苏秦起身拍拍臀部灰尘,朝那男人走过去,再仔细看了他的全貌之后,才用不确定的语气叫了一声:“红红……哥哥?” 男人微一皱眉,扭过头打量叫她的小姑娘。 男人似乎已经不记得她。 苏秦指着自个儿鼻尖,提醒说:“您还记得张家沟吗?我是……其中一个女孩。” 白宇眉头微松,“嗯”了一声,继续拍照取景。他一只眼睛微眯,一只眼盯着照相机,漫不经心问她:“现在过得好吗?” 苏秦没想到红红哥哥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在张家沟的时候,他们有过接触,但不熟,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挺好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红红呢?她……” 后面的那句“还好吗”,她却问不出口。 男人拍完一张照片,低头一面倒腾相机,一面低声说:“去年八月,走了。答应带她来看故宫,却没了机会。” 苏秦心情沉重,想起那个关于前世的梦境,她沉默了一会,问他:“红红哥哥,能留一个,可以联系到你的联系方式吗?” “嗯?”白宇疑惑地望着小姑娘。 苏秦打量四周,从挎包里取出一支笔,一张纸,递给他,让他写下自己的电话。 为了保证男人留给她的电话可用,她再三强调:“一定要是可以联系上你的,将来不久,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共同完成,到时候,我会联系你。” 白宇语气并不友好,问她:“小姑娘,你在跟我卖关子?” 他实在想不出,小姑娘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和这个小姑娘共同完成的。但碍于眼前这个姑娘和妹妹有过同样的遭遇,加上她一脸坚决,白宇还是将电话留给了她。 苏秦将他的电话收好,问他:“可以问一下,您的名字吗?我叫苏秦。” “白宇。” 苏秦又问:“您,以前当过兵吗?” 男人警惕地皱起眉:“怎么?红红告诉你的?” 苏秦才解释说:“嗯,她跟我说过,哥哥当过兵,很厉害。” 能加入那个退役特种兵组织,即便白宇曾经不是特种兵,身手必然也不会差。证实他当过兵,苏秦心里便踏实了一些,毕竟,以后他要做的事,危险程度很大。 男人下意识握紧拳头,目光里压着阴霾。 苏秦一脸抱歉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 “没事我先走了,”白宇盯着这个不算熟的小姑娘,嘱咐她:“注意安全。” 苏秦一点头,“嗯”了一声。 天大地大,能在这里遇见白宇,出乎苏秦意料,觉得这趟没有白来。有了白宇的联系方式,便意味着,她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四月的首都又干又冷,苏秦只呆了两天,便干得嗓子咳血,也感冒了。她因为发烧,第二天没能去看升旗仪式,她晚上在飞机上,几乎也是睡过去的。 黎川当天下午刚好在机场送完老竹,知道小姑娘航班也快落地,便在机场内等她。 苏秦的航班落地,她刚打开手机,就收到了黎川的短信。 她昏昏沉沉地推着行李往外走,到了出口,男人主动从她手里接过行李,问她考得如何?有没有把握拿第一? 在没有接受时老师补习之前,苏秦对这个竞赛了解地很片面,以为凭借云阳中学优秀的教学水准,拿奖不是问题。但全国那么多学生,各个省会提上来参加比赛的学生也不少,全国第一名两百多个,差不多只分配了20个名额给东川省。 东川省那么多中学,难免有数学天才存在,想成为二十名额的其中一个,苏秦心里没了低,当初的雄心壮志,不复存在。 她跟着黎川往外走,摇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表示:“不知道啊,等五月份看结果吧。” 小姑娘声音懒洋洋的,鼻音也很重,回答问题也显得漫不经心。 上车后,苏秦懒得去系安全带,身子往后一靠,脖子一缩,不想再动了。 黎川察觉到小姑娘有点不太舒服,又伴有鼻涕和咳嗽,俯身过来替她系上安全带后,又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刻被掌心传来的滚烫给吓到。 他皱眉,声音低沉:“发烧了,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已经吃了感冒药,你送我回家,睡一觉,捂捂汗,明天早上就好了。”苏秦鼻子堵塞严重,她扯过一张纸巾,一边擤鼻涕,一边对他说。 女孩的声音瓮瓮地,有点闷。黎川不放心,坚持送她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一量体温,居然有39.8度。苏秦被迫留在医院挂水,她躺在病床上睡了两个小时,黎川便在病床旁坐了两个小时。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黎川又伸手过去探她的额头,俯身过去,嘴唇几乎贴着女孩耳廓,轻声问她:“舒服些了吗?饿不饿?想吃饭吗?” 男人几乎凑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喷溅在她脸上,一股灼热感在她耳边散开。 苏秦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里似有撒娇意味儿:“什么都不想吃。” 黎川替她将被子边沿压紧,严肃道:“生病了怎么不及时看医生?如果不是我坚持带你来医院,你是不是还打算拖着?你这姑娘,怎么不知道心疼自己?” 苏秦大概烧糊涂了,浑浑噩噩地笑了一声,说:“黎老师替我心疼就好啦?” 黎川皱眉:“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黎川。我去看故宫了,宫殿好壮观啊,以后我带你去好不好?”女孩声音瓮瓮地。 “好。” “我还遇到了红红哥哥,他在拍照,替红红看故宫。” 黎川陷入沉默,替女孩将垂下的一缕乱发别至耳朵后,继续听她唠叨。 “我好累啊。” “休息吧。” “我的肩好重,想喘口气。” 女孩一句话,让黎川心情复杂。 苏秦已经闭上眼,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叨叨什么,醉酒似的,意识混沌。 “黎川,认识你,真好。” 小姑娘哼哼唧唧了一阵,终于又睡过去,黎川怕她睡着之后掀被子,便彻夜守着她。凌晨两点趴在她身边睡了会,三点钟又醒过来,看小姑娘额头汗珠密布,用手帕替她擦了擦。 他替小姑娘将乱发都别到耳朵后,露出了她洁白的耳朵和潮红的面颊。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在她耳垂上亲了一口。 再过几天,苏秦过了生日,就十七岁了。 * 十七岁的生日,苏秦在时老师的补习中度过。那天晚上,黎川来给她送了一只小蛋糕,黎某人很严肃地告诉她,蛋糕是他自己做的。 那只蛋糕外观一般,但味道不错,甜得她牙都要掉光。 在医院那天晚上,苏秦意识模糊,她分不清黎川是真的亲她耳朵,还是又做春梦。 总之,那晚之后,好几天苏秦都心神不宁,被时老师骂了好几次,才终于脱离少女怀春的状态。她觉得那种状态很可怕,让她注意力难以集中。 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学校老师不愿意学生们早恋。她这个越来越幼稚的老阿姨都觉得……早恋太危险,太耽误学习。 五月中旬,数学联赛的结果出来了,东川省一共二十名同学拿到第一名,获得了进入全国夏令营的资格,苏秦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结果,时老师并不意外。拿到证书的那一刻,苏秦的心才算沉下来。这个证书毕竟是国家级盖章的奖项,分量很足,凭借这个证书,苏秦也获得了学校提供的提前高考资格。 在云阳中学,拿到第一名证书的不止她一个,她却是唯一一个提前体验高考的。 高考是六月初,越来越近,时老师的培训进度也越来越紧凑,甚至剥夺了她的周末时间。 苏秦毕竟学过一遍高中课程,时老师给她复习也主要以做题为主。每次时老师问她是如何学的高二高三课程时,她都敷衍过去。 问了几次之后,时老师见她不愿说,也没再问,只当她是个有天赋的学生。 六月初,苏秦作为一个即将升高二的学生,与这届高三学生,一起高考了。 她要参加高考的事,还在校内引起了不小轰动,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做白日梦,拿了一个数学联赛第一名,就不可一世了吗?真以为自己是天才啊。 苏秦参加高考,老师们也只当她是提前体验,没觉得她是认真的。 6月7和6月8号,这两天高考期间,云阳市温度高达四十度,因为高考,学校附近街道禁止鸣笛,市内建筑工地停止施工,好像全市都进入了一个严肃状态。 黎川特意停下工作,每天来给小姑娘送午饭,生怕食堂的饭不新鲜,导致她拉肚子,耽误考试。为了以防小姑娘在考场上出现意外,他甚至给她买了止痛药,万一来了月经,或者肚子疼,这些药物可以应急。 当然,药瓶苏秦不能带进考场,只能放在外面的课桌上。 8号下午,高考结束。苏秦从教学楼走到学校门口,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她倒不是紧张,就是觉得有点像做梦。 考完试后,她有一种巨大的空虚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考完了。和她一起考完的高三学生,冲出教学楼那一刻,都跟脱缰的野马似的。 她快走到校门口时,看见高三楼层的学生们将书本撕得粉碎,往楼下扔,漫天的白纸,宛如深冬的大雪。 苏秦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她却不能和那些学生一样愉快地撕书。毕竟,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上。 黎川和所有家长一样等在门外。 天气炎热,他掐着时间,特意去买了一支冰激凌给小姑娘降暑。小姑娘一出来,他立刻拿着冰激凌迎上去,问她:“今天考得如何?” “题都做完了,但不知道对不对,接下来就是煎熬期了,考不上第一志愿,也希望自己考得上第二志愿,希望苍天保佑啊。” 女孩双手合十,祈祷了一阵后,从黎川手里接过冰激凌。她大啃一口,试图用透心凉填充心里的空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