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说来也巧了,我手底下那小子的祖父正好是苏家庄的族老。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头脑却很清醒得很。当年那些事他都知道。对于苏秀秀的事,老爷子更是一清二楚。 五奶奶,当年您母亲也是命苦的,早年守寡,独自过活。后来,遇见您父亲,两情相悦,就想再嫁。 只可惜,那年月并不像现在这样开通。何况她比您父亲大了将近十岁。 不管是先头的婆家,还是后来的婆家两边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就连娘家有些人也嫌弃她丢人现眼。可您母亲坚持再嫁,最后这事闹得不可开交。 两人在苏家庄呆不下去,干脆就离了家乡,去了别的地方过。 秀秀的爷爷到底心疼姐姐,也曾经暗中照应你们一家。后来,您家出事的时候,秀秀的爷爷正好带着他老婆去南方寻医治病。 等到他再回到老家来,已经晚了。您已经被那不正经的表舅给带走了,后来还被卖了。 秀秀的爷爷找了您很多年一直没找到。他到死都没把这事放下来。 那位太爷知道您和秀秀这事之后,直说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说不定还是苏秀秀的爷爷暗中保佑可怜的孙女呢。 也合该你们娘俩遇到一起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血缘关系了。 那位苏太爷还说,如果您家收养秀秀的手续,需要他帮忙的话,尽管去找他就是了。” 五奶奶听了这话,一时间悲喜交加,眼泪也流了下来。原来她这样的人也曾经被血亲惦记过,寻找过。 “原来,秀秀是我亲舅舅的孩子,竟然跟我还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五奶奶哭着说道。 老马又说:“可不是么,秀秀就是您舅舅那一支仅剩下的唯一骨血了。您舅舅当初为了照顾小儿子,又续娶了一位妻子。没想到那是个狠心后妈,对秀秀的父亲也不好,也从没善待过秀秀。所以,那位太爷才更觉得这是注定的缘分。” 刚好这时,苏秀秀正提着暖壶,掀帘子走进来,一听见马叔这话顿时也愣住了。 她放下暖壶,上前几步就问马叔:“您说什么,我和五奶奶当真是亲戚?” 老马忙不迭点头说道:“可不是么,按辈分说,五奶奶应该是你姑妈才对。不过等入了户,你还是叫妈吧。” 听了这话,五奶奶就伸手让苏秀秀到她身边来。 苏秀秀连忙走过去,五奶奶一把搂着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原来还真是我的孩子,难怪咱们娘俩一见面就投缘呢。” 苏秀秀眼圈一红,也反搂着她说道:“我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您样的这一门好亲。” 容五爷看着她们娘俩抹眼泪,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原来这苏秀秀还真是上天赐给他们老两口的孩子。 看来这世上万事万物还真存在着因果。像他们老两口子这样,折腾了大半辈子,总算也有血脉相连的后代了。 容五爷也没心思继续再休息下去了,就拉着老马留下来吃晚饭谈事情。 坐在饭桌上,老马也没跟他客气,开口就说:“五爷,我给您带来这么好的消息,你也不赶紧把家里藏的好酒拿出来招待我?” 容五爷就笑道:“得了吧,还好酒呢。我要真拿出来,说不定反倒害了你了。我可跟你说好了,以后我家的好东西你们一家子随便吃,不过好酒就算了,咱们饭桌上以后就不喝酒了。等到开春我去帮你找些好茶来,才是正经事。” 老马皱着眉说道:“不带你这样的,没了酒吃饭都不香,这不是诚心折腾我么?” 容五爷却笑道,“怎么就折腾你了。我也不瞒你了,初八那天我病了一场,也不是什么大病,却把这娘俩吓得够呛。闺女一着急就出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带我去医院看病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往后怎么说,我也得好好注意修身养性了。我还想陪这娘俩多活几年呢。我真要是一病倒了,这娘俩可怎么办呀?” 老马听了这话,也是感同身受。想想他家里也是娇妻幼子,就他这么一个顶梁柱。真要是倒了,他们家里又能靠谁去?他儿子小马驹起码再过八年十年,才能长大成人呢。 想到这里,老马也由衷地叹了口气说道:“成吧,五哥,咱们以后饭桌上就不喝酒了。” 容五爷又说道:“不止如此,等过了正月里,咱们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吧。” 老马只得应道:“好嘞,我跟您检查去一下。” 虽然这事五爷已经提过了好几次了,这还是老马第一次如此上心。 容五爷又问他:“这几天,你怎么样呀?” 老马一脸得意,抻出一根手指说道:“这不是春运么,又小赚了一笔。” 容五爷皱着眉头叹道:“唉,等出了正月,咱们两个再想想吧,你也别总跟那帮年轻小伙子东奔西跑的。多熬人呀。” 老马点头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把事情慢慢推给大庄了。只是将来的生计,我总要好好想想的。” 容五爷却说:“这事你放心,我指定能给你找个合适的事情做。” 与此同时,苏秀秀刚好把最后两盘菜端了进来,刚好听到了老马这么一句话。 瞬间,她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几个可以帮老马赚钱的念头。 老马一抬眼就看见苏秀秀了,他实在欣赏这丫头有勇有谋,就笑呵呵地开口问她。 “秀秀呀,你给叔出个主意,如果以后叔不倒腾票了。干个什么活计才好?最后是不用长久离开家的事。我还想看着小马驹长大呢。” 他也就是随口说出来,跟苏秀秀开个玩笑。 可苏秀秀却张口就来。“如果您家里有地方的话,倒不如找间空房子冲着外面开开门,弄间小杂货铺出来。到时候,街坊邻居也方便,你也能赚生活费。至于货源,五爷定能帮您想办法。” 听她说完,老马不禁吓了一跳。 他也知道苏秀秀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可却从没想过她的脑子居然这样快?这可不止帮他想了个最适合他的生计,而且就连怎么开店,卖给谁,怎么进货都帮他想好了。 一时间,反倒是老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另一边,容五爷听了这话,却忍不住捂着脸闷笑起来。 苏秀秀都被他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五奶奶干脆就拉她上炕来,让她先坐下来吃饭。 她还说:“快别理这老头发疯,都忙了半天了,秀秀你也赶紧吃饭吧!” 自从知道苏秀秀真是她亲舅舅的孩子之后,五奶奶也就更没了顾忌,对苏秀秀倒越发像亲母女一般了。 苏秀秀点点头,也捧起了饭碗。 这时容五爷笑够了,又看向苏秀秀问道:“那倘若你马叔手下那帮小子,都说不想倒腾票了,都说要跟你马叔一起干,你说你马叔怎么安置他们才好?” 苏秀秀吞下口中的食物,眼皮都没抬,就开口说道:“可以拉板车呀,反正他们都把这城里给摸透了,人们常爱去的地方,他们也都知道。到时候,分派好了,每个人跑不同的线路,大家一起赚钱就是了呗。” 其实,也可以开货运公司。只是这个想法现在说出来,实在太早了。所以,苏秀秀就没说。 老马本来已经开始喝茶压惊了,一听这话,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他忍不住想,这可都是大活人,也都长了脑子。可为什么苏秀秀说的这些,他却从来没想过呢?甚至连一点念头都没有。就在老马忍不住叹息的时候,就见容五爷点头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这倒也还可行。” 老马抹了一把脸,顿时脑袋都大了。 好家伙,合着容家这父女俩居然还想到一块去了?这都是什么人呀?正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一时间,老马忍无可忍,终于还是对容五爷说道:“五哥,要我说秀秀这么聪明,真要放她在学校里死读书,岂不是把她耽误了?五哥,我倒想跟你商量点事,你要同意的话,我倒真想让秀秀入伙我的杂货铺。” 老马也是混迹在街头几十年的老油条,大道理他虽然也说不清楚,可找个脑子好用的军师帮忙才能成大事,这个理他却明白。 容五爷听了他这话,顿时脸色一沉,嘴里说道:“不行,不读书到底眼界有限,到头来,反而耽误了她这份聪明。倒不如让她踏实下心来学几年。三月底我给她找的补习班就开课了。她底子也薄,需要多用心思在书本上才是。 你要真想好了,打算按照我闺女说的,开一家杂货铺。我平日里也会帮衬你的。你也无需太担心。” 老马也知道容五爷肯定会帮他,可他还有自己那一大摊子买卖,也得东奔西跑的。他又上了年纪了,初八还病了一场,他是真不愿意给五爷添麻烦。 倒不如苏秀秀闲下来的时候,去他那边帮他看看。老马想了想,又开口说道:“五哥,你再想想,孩子死读书脑子都读傻了。我是想着,平时也不用秀秀干什么,只要她没事的时候去我那边溜达一圈,给我画个符,出出主意就完了。我也不让大侄女给我白干,我那杂货铺开起来给她两成的股子。到时候,赔了算我的,赚了我每年给她两成分红。” 他这么一说,容五爷到有些犹豫了,倒不是为了那两成的分红,而是他也怕闺女死读书。而且都是兄弟,真要老马杂货铺两成分红,好像也不太合适。 容五爷想着想着,就抬眼向他闺女看去,苏秀秀刚好冲着他眯眼一笑,就像那精神抖擞的小狐狸似的。果然,她又开口说道: “倘若不影响功课,去马叔那边看看,倒也不碍什么事。只是两成股子实在太多,我年轻受不起这个,倒不如马叔您每年过春节给我包个红包就完了。” 听了这话,在场的三人都不免有些吃惊。 容家老两口早知道苏秀秀不看重钱财,而且这丫头好像是穷惯了,也不知道给自己买东西,倒是对他们老两口很上心,出门就敢花钱给他们打车。 可这杂货铺要做好了,一年下来两成分红也不是个小数目。苏秀秀竟随口就说不要了。 容五爷忍不住叹了口气,心话说他们家这小狐狸再聪明也没用呀。手太松,一看就不会过日子,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对别人掏心掏肺的。 这样下去将来指不定多吃亏呢,看来以后还得教她人情往来才是。不然以后,可都不敢放她出去了。 容五爷这边是打定主意要教苏秀秀了。 另一边,老马也是实在人,不肯轻易占他们便宜,一口咬定不能亏待了大侄女,非要给两成股子。 苏秀秀那边也倔强,就说:“既然您跟我家老爷子是兄弟,我又喊您一声叔叔,就不能赚您这血汗钱。” 最后,老马气得脸都红了,就说:“合着我老马就能占你们家便宜是吧?你把我老马当什么人了。” 一看两人都这么实诚,都快吵起来了。容五爷也没办法,只得说道:“不然这样吧,老马你拿一成股给我姑娘当零花,你这买卖先让她试试,她要做不好,我再想办法帮你摆平。” 说完,又对苏秀秀说道:“你马叔给你零花钱,你就收着,跟他叫什么劲呀!” 苏秀秀只得低下头不再说话。 可另一边的老马却不干。他还忍不住念叨着。“这一成也太少了吧,要不一成半?” 容五爷就一脸不耐烦地说道:“你再啰嗦,我就烦了,不让我闺女去了。” 老马最后只得作罢。 就这样一顿饭吃下来,他们反倒把帮老马开杂货铺这事说定了。 * 等老马走了之后,容五爷干脆就把苏秀秀叫到房里,对她说道:“你这孩子成天闷不做声的,有什么想法你到跟我先说说呀。别一张嘴就吓我们一跳。” 苏秀秀咬了咬嘴唇,干脆就对容五爷说:“其实,我想咱们家跟孟叔他们一起合作卖糖葫芦挺好的。发展起来,也可以让马叔一起加入。” “什么玩意?你想做糖葫芦的买卖?这四九城几乎人人都爱吃糖葫芦,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摆摊卖。你也想在街上也摆个摊子么?还拉上你孟叔和马叔?” 去年,容五爷单单倒腾几套房子就赚了不少钱,这卖糖葫芦挺多也就赚他一个零头。 何况孟洪明看着笑眯眯地挺平易近人,平时他也就在乡下呆着,给村里人张罗个八大碗。 可实际上,那是他不愿意出来,真要想请他出山,就得给他相应的钱?摆摊卖糖葫芦供得起一个红案大厨师么? 只是,容五爷并不想打击闺女,所以他虽然不看好,却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苏秀秀却看出他脸色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不是像庙会那样摆摊卖糖葫芦,而是咱们自己把咱们的糖葫芦做成个招牌,到时候,让人一想到糖葫芦,嘴里一酸,就想到咱们容家的招牌。” 容五爷这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眯着眼说道:“你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得跟你说,老北京人一提起好吃的糖葫芦,一个是东安市场,一个是北京琉璃厂的信远斋。这是做山里红的。还有一家摆摊子的最有名的是九龙斋,在大栅栏那边,他们家的山药糖葫芦最好吃。 不是还有一句歇后语么,‘九龙斋的糖葫芦——别装山药了’。这都多少年了,老北京人都知道那边糖葫芦好吃。你想让人家忘了那三家,想起咱们老容家这个糖葫芦招牌,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苏秀秀却闷声说道:“他们走高端老字号品牌,做得也不大。咱们可以办糖葫芦加工厂,然后走批发零售路线。想办法让街边卖糖葫芦的那些小贩都来咱们家进货。到时候,北京城只要街上卖的糖葫芦,就是咱们家的牌子。可不是一吃糖葫芦就想起咱们来了么?” 容五爷听了这话,又是一惊,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苏秀秀那张稚嫩的小脸,又忍不住闷笑起来。 五奶奶被他笑得一头雾水,就搂着苏秀秀骂道:“这老头又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