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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扶着桌子,把身子倾向他,脸几乎贴在了栏杆上:“因为你交了女朋友,你要花钱。” “我又没花别人的钱。”刘路抬起头,眼里通红,都是血丝,“那是我妈的,是我们家的合法收入。” “好。”蒋胜笑了,“你要买车,你们家‘合法收入’不够,怎么办呢?你妈只能‘不小心’折掉自己一只左胳膊。左手嘛,没关系,右手还可以拿筷子,还可以扫地,洗衣服,干活,是不是?” “你是你们那群朋友里第一个开上小车的,那新车你让她坐过一天吗?” “……” “你和朋友合伙做烟酒生意,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你拍拍屁股跑了,还不了钱,结不了婚,生不了孩子,你装着割腕子,抹脖子,喝药,你想没想过就她那样的档案,到哪给你凑钱?” “一次护厂英雄是英雄,两次护厂英雄……”蒋胜转过来,冷笑地看着他, “工伤赔偿做不了假,第二家厂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告她,但不会再有企业录用她了。她再断胳膊断腿,断任何一个部分,都不会产生任何价值,还会被刑拘。你说,她该怎么办?” 刘路似乎想到什么,咬住牙,脸色发青,后背发凉:“你……胡说,我妈……那是意外。” 他模糊地记得,他被高利贷逼得在外东躲西藏的时候,有一天妈打电话来,让他回家。 天上簇拥着灰云,空里飘着绵绵细雨。门开着,妈坏掉的左胳膊摊在桌上,端着皮,另一手操着筷子,慢而安静地在包饺子,饺子包得鼓鼓囊囊的,在簸箕上一个挨着一个。 他妈包饺子老是这个样,包得馅儿都快溢出来了,生怕他吃不够一口肉。 他忽然发现,她的头发已掺了半数银丝,驼背耸肩,竟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吉祥?”她侧过脸,忙用完好的一边眼睛惊喜地看着他,“快来,妈给你包你小时候最爱的莲菜肉饺。” 他问爸呢,妈只是给他满满拨在碗里,轻声说:“只给你吃。” 然后她就坐在一边,一口不动,静静地看着他吃。 “妈。”他狼吞虎咽地吃热腾腾饺子,被烫得倒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长大以后孝顺你,对你好。” 他妈只是低着头,没有如往常一样喜上眉梢。她静静地看着桌面,一动不动,好半天,苍老地笑了笑:“好啊。”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异常,可等他再见到妈,她就装进警戒线下的黄色裹尸袋里,楼下停着四五辆警车,好多的人,灯火又红又蓝,闪闪烁烁。 “没人知道她咋掉下来的。”蒋胜扭过头对刘路说,“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 洗漱完毕,衡南披着外套坐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条腿腿搭在盛君殊膝上。他的手贴住她脚踝,热源从掌心慢慢渡出来,蒸桑拿似的,随之而来的是骨头上尖锐的灼烧般的痛感。 她按在床上的手将被子默不作声地揪成一个旋。 盛君殊知道她不情愿,余光看她噘着嘴的表情也看得出来。但他并没有因此松手,淡淡地说:“断掉的骨头必须正好,不然以后落下病根。” 衡南不作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打他又打不过,踹他又踹不着,盛君殊还给身前放了个枕头,四个角拉整齐,拍拍枕头肚子,专给她踹着撒气。 “……”没意思。 盛君殊给她正骨,不是一次性推回去,而是每天晚上推一点点,为了让她身体适应,不至于太痛。但其实这一点痛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她烦躁的是,这感觉有点奇怪。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就是让人心里躁,所以她的嘴抿着,忍着,一句话也不说。 “衡南,”盛君殊侧眼打量她走神,就跟她说话。当年这是师父教的,他说转移下注意力,人就察觉不到痛。但是他叫了师妹一声之后,又想不出该说什么,硬着头皮找话题,“谁把你从升降台上拽下来的?” 偏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衡南的脚从他手心脱出,一脚蹬在枕头上,雪白的脚尖将枕头摁得凹陷进去。像是可以累积伤害值一样,碾踩了好半天才松开它,似乎也消了气:“一个男的。” “……”等她踹完了,盛君殊又把脚拉过来,淡然摆在腿上,“男的?” “嗯。” “多大年龄?” “没看清。” “长相呢?” “也没看清。”衡南无聊地摇晃着垂下另一只脚踝。 因为是全校师生期待已久的独舞,艺术老师专门给她订做了一条裙子,白色裙摆很挺,就像炸开的梦幻玻璃纸,领下羽毛蓬蓬松松,不像之前租的礼服,毛都豁了。 她对这件裙子,还是很满意的,穿上之后深呼吸了好几下,吹得羽毛尖乱拂,脊背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冷白的追光灯之下,升降台带着主角缓缓往上,和伴舞分开。 她的鞋是穿惯了的旧舞蹈鞋,鞋尖微秃,不会打滑;因为心里紧张,她比平时跳得都凝神专注。 她没有出问题,她是猝不及防地,被一只冰凉枯瘦的手抓住了脚踝。 即使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情况,在无数尖叫声中,她还是下意识地蜷缩抱团,用脊背重重落地,升降台一米五,说高不高,她打了几个滚缓冲,在冲撞的剧痛中滚到了黑暗的台下,四肢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