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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头也没回,向后疏离地摆了摆手。 衡南提起裙子,咬牙转身就走,可大门有封印似的,迈出这步,一股陌生的惧意从脚底往身上涌,把蚕蛹拉出蚕茧,大概是这种感觉。 她猛地回头了:“我得空了,回来看你。” 衡玉看着窗外,忽而伸手挥了挥雾气,笑了:“你当这勾栏院是什么好地方?” 她道:“出去了,就甭回来了。” 衡南咣当关上门,对着门呆站了半天。 门缝里挤出来点残余的幽香,飘过即散。 * 薛雪荣一人出门,回来的时候盛家少爷就多了一门妾室。 妾室一路上让人拉着袖子,低头疾步,避着人,穿过一重院落又一重院落,塞进房间,闭上门。薛雪荣自个儿出来,急着找家主商量。 盛琨听闻,大发雷霆,无非是怪她做事不经脑子,薛氏正在屋里,低声下气地向他解释: 盛君殊以后总归要有妾室,早纳晚纳不都一样?立妾文书还没写,只要把衡南藏在家里,不使之见人,时间大可篡改在婚后。 此事无凭无据,若是别家大户,说不定就把这桩婚赖了;盛琨偏是个正经人,妻子已经向人承诺,哪怕对面是个妓子,他也不能不认,于是咬牙吩咐下人:“去,给她拾掇间房间,拨几个人伺候,歇几天,后日一早给老太太奉茶去。” 薛雪荣缓声道:“不急,不急。” “不急什么不急?”盛琨呵斥道,“瞧你这事做的,也不同人商量,就是现在准备也得明天才妥当,今天晚上你叫她住在哪里?在哪吃饭?” 薛雪荣低声下气道:“叫她先住哥儿房里。” 盛琨大怒:“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不是急。”薛氏讪讪,“此事没同君殊商量,先让他们熟悉熟悉也好,也能顺带试试这丫头的本事。” 衡南正坐一个凳子上。 盛家少爷的房间非常大,独他一个人,就有一个小厅,一个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厨房。小厅紧邻书房。这房间跟她们那儿的房间不一样,屋里敞亮,阔气,连家具都是大一号的。 桌面很宽,瓶里插着带露红梅,烘得满屋暖香。一个凳子,柱角雕花的,就把她整瓣屁股托住了。 面前放了一只琉璃碗,水里漂着红色花瓣,不是喝的,她知道是洗手的。水已经凉了,她坐得挺安生。 薛雪荣把她一个人塞进来时,她整个人紧张得毛都炸起来了,浑身充满抗拒,薛氏抽了半天,才把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骂了一句。可是后头的事情,倒很意外。 盛小公爷屋子里居然有十二个丫鬟,门一开,就像捅开蝙蝠窝一样,无数人呼啦啦涌出来,接住了她手中盒子,脱掉外套,安顿在这个椅子上,手按在水盆里,然后她们得了令,全都出去了。 这么大的房间,转瞬就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书房里,翻页声。 进来时看到一道瘦削挺直的侧影坐在案前,现在还坐在那里。屋子里下子少了十二个人,他好像完全没觉察。 对着十二个年轻的丫鬟都硬不起来,衡南讥诮地想,真是完全不行。就是因为完全不行,薛雪荣才发了疯,跑到勾栏去搬救兵。 她这一辈子,居然一下子就从万人骑跌到了另一个极端。 可她又想,这样也不赖。男人们,穿着衣服人模人样,脱了衣服都很丑陋,那还是不要脱的好。 下巴往桌上一枕。书呆子也有书呆子的好处,她不需练琴棋书画,也不用曲意逢迎,他看书,她就睡觉,一睡一下午。 但桌子上实在很硬,眯了一会儿,衡南揉起手腕和手肘。她饿了,解开提来的食盒,捻起一块点心,但多年的训练之下,她毕竟没有在主子眼皮下吃独食的胆量。 眼睛一扫,看见柜子上放了一只一只碟子,伸手够过来,把包裹里的点心哗啦啦地全倒进去。又打开柜子找,抽出一只托盘,下面一层,都是名贵的新茶。 衡南端着托盘进书房,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步子很稳,杯中茶面都泛不起涟漪。 盛君殊背对他,坐在案前写字。走近了才发觉,他的肩膀平直宽阔,并不是她第一眼看上去的瘦削。 只是他身材并不夸张,仪态又极板正,柔软平展的衣袍顺着座椅垂挂下来,才会带着股疏离的文气。 衡南将点心和茶放下,竖起托盘站在一旁,盯着看。 他吃一口,她就能吃了。 盛君殊觉察风动,右手边多了点心,没碰。 捏了点心,油渍会弄到书上,所以通常他念书时不吃东西,出了书房洗手再吃。 但他这一下午未得人倒水,确实有点渴,但又没有渴到让他起身的地步,刚好得了水,他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马上惊止。 是茶,浓茶。 他不喝茶,屋里丫鬟都知道。他不禁侧头看了倒水的人一眼。 盛君殊有点迷惑。 眼前这丫鬟垂着头,发丝柔顺,低眉顺眼立着,身量还有点不足,眼角那一尾挑起的双褶,艳得很陌生。 盛君殊想叫她把茶倒了,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按了一下眉。 他智力拔群,但只对知识。生活中的事情,他一向糊涂,记不住屋里丫鬟的脸和名字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