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乐乐，快坐下一起吃呀。”秦奶奶假装没看出来只有一人份的食物。

    “我家里吃过了。秦奶奶你自己吃吧，不够的话，厨房还有粥，我再给您添。”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这个丫头还真是周全，秦奶奶也不再客气，慢慢吃了起来。许是特别合胃口，中间还添了回粥。

    秦奶奶吃完饭，坐着乘凉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小姑娘已经把外面收拾的利利索索。地上的落叶，已经不见了；花花草草也都浇了水，正往下滴着水；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水迹已经半干；连角落里的垃圾桶，也倒空了。手脚勤快的人，老太太见过不少，可乐丫头不禁勤快，而且聪慧，不过短短半天，就能抓住自己的喜好，做出符合自己口味的早餐。识时务，懂进退，心思敏锐，是个通透灵巧的人。

    安乐忙完手里的事，又给秦奶奶续了茶水，便开始写暑假作业。她手里正在写的是初一的英语作业，对一个喜欢翻译稀奇古怪小视频的野生翻译君来说，这些东西丝毫没有难度，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手中的笔根本就没有停顿，刷刷刷，一刻不停的往下写。安乐一边写还一边默默总结考点，发现也就那么几十个考点，加上一些固定词组来着，当时自己是怎么觉得这玩意很难学的。默默吐槽自己那八十多分的英语成绩。

    秦家的小院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老人面目慈祥，眉眼间都是雅致，一杯茶，一把蒲扇，不疾不徐，通身的安静从容；少女面色沉静，身姿笔挺，自有一份美好娴静。一时院子里除了偶尔的虫鸣鸟叫，竟然没有别的声音，两人有了一份难言的默契。

    “点的笔迹轻重不对，要先轻后重；还有看‘金’字，字形明显发晃，结构的毛病，人字头写的不端重，整个字也向左倾斜；‘露’中间分家了，不紧凑，所以字形没精神，也就是说这个字垮了，没有风骨。”老太太本不是多嘴的人，实在是在一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点拨。

    时间要回到一个小时前，安乐写完了英语作业，手里一时又没别的作业，想起包里还有一本字帖，便拿出来临帖打发时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到二十个字，她摆弄来摆弄去，总跟字帖上的不一样。一时感觉某一笔临对了，小脸上便喜滋滋的，再临两笔感觉又不对了，小脸哭兮兮的，满脸纠结。

    她自己专心临帖并未感觉有何不妥，秦奶奶却是第一次在安乐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不由一时好奇，瞟了一眼。秦奶奶只想说，这字看的扎心！看小姑娘办事利落，进退有据，小小年纪，厨艺精湛，为人处事堪称完美，没想到一笔字却写的惨不忍睹。何止是惨不忍睹，要老太太说是毫无章法，最基本的笔法都是错的，更别说结构调整，字形抑扬了。最奇怪的是笔迹软弱无力，字意犹豫不决，像个粘粘糊糊的小丫头，这跟安乐的个性完全不同。

    如果安乐知道秦奶奶的想法，肯定会大呼神奇。实在是秦奶奶看的太准了。上辈子自己种种不如意，根子就在个性上。她的个性好听了叫随遇而安，无欲无求，实际上是随波逐流，胸无大志。安乐其实很勤奋也很好学，只是很多时候害怕争取。

    也许是前世那段到处被人指点的日子，懵懂中给安乐造成了很深的伤害，前世的她特别害怕被人关注。一件事辛辛苦苦跟了很久，一到要走到人前的时候她就忍不住退缩，放弃。也许太害怕被人指手划脚，干脆就连台面都不上，宁愿顶着不在乎的面具，穷困潦倒，也不愿奋力一搏，改变现状。只把自己装在一个固定的壳子里，只在没人的时候偷偷伸出触角，打量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就飞快的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这种骨子里的软弱，并不会因为重生就立刻改变。之前的种种，只是因为安乐知道，她无处可退，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就是万劫不复。她被逼着筹谋，被逼着去争，去夺，去抢。这只是一种应激状态，并不是她的本性。安乐知道自身的不足，也在不断调整，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比如她的个性，她的字。

    安乐知道她就是个普通人，无非是仗着往日的经验，才显得有几分灵气。毕竟再天真不谙世事的人，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后，总会学的几分眉眼高低。真跟那些人尖比，她大概连人家脚后跟都赶不上。所以再世为人，她特别珍惜每个可以学习的机会，凭安乐前二十多年的社会经验，她明白人生而不同，知识也有门槛，有些东西不是仅仅靠勤奋就可以获得，没有人指点，普通人一辈子可能也摸不清门路。

    秦奶奶开口指点的时候，安乐心中一阵激动，她知道哪怕秦奶奶只是随口点拨几句，自己就会少走很多弯路，受益无穷。这样的机会，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所以安乐听的很认真，手中的笔不时记下一些关键点，以便自己以后复习翻阅。

    秦奶奶并没有系统的讲述，而是就着安乐的字，兴之所至，随兴讲解。在秦奶奶的讲述下，一个新奇又丰富的世界向安乐揭开了面纱。点为侧如鸟之翻然侧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为弩用力也；钩为趯跳貌，与跃同；提为策如策马之用鞭；撇为掠如用篦之掠发；短撇为啄如鸟之啄物；捺为磔磔音哲，裂牲为磔，笔锋开张也。“永字八法”、“凌空趋势”、起笔、行笔、收笔、悬针垂露、灵飞经、抑左扬右这些东西安乐此前从未听人说过，一张小脸上满是新奇兴奋。

    秦奶奶也没想到，不过是入门的粗浅知识，自己随口点拨一言半语，小丫头竟如此高兴。一双眼睛亮的耀眼，脸上满是兴奋激动之色。乐丫头还是被出身限制了，家里见识有限，也罢，谁叫这丫头合我眼缘呢，这几日就多点拨点拨吧，至于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一人悉心教导，一人专心学习，气氛融洽。时间过的飞快，一晃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安乐感激秦奶奶的指点之情，更是使出全身功夫准备午餐，希望可以略微报答老太太的教导之恩。昨天秦叔来送了一冰箱的菜，早上安乐已经都处理过了，可以直接下锅。主食就是南瓜米饭。重生回来这么久，安乐最高兴的就是发现秦奶奶家竟然有电饭煲，三角牌，好怀旧。之前安乐已经将米和南瓜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让它通电工作就好了。

    煮饭时，秦奶奶交待多做些，安乐以为有客，便做了六道菜。一道香菇炖豆腐，一道凉拌木耳，一道青椒斩蛋，一道丝瓜酿肉，一道冬瓜银鱼汤，看时间充裕还做了盘炸茄盒。见一切妥当，秦奶奶才留安乐吃饭。安乐见秦奶奶真心留人，不好推脱，便索性答应。饭桌上一老一少其乐融融。

    正文 第十章明悟

    秦奶奶一向有午休的习惯，午饭过后，安排好安乐午睡的地方，就照旧休息去了。秦家只有三间主屋，东边是秦奶奶的卧室，中间是堂屋用来会客吃饭的，西屋就是给安乐安排的地方。其实农村的房子大多都是这样的格局，有些人家孩子多，便会多隔几间房。安排给安乐的西屋并没有隔开，采光很好。这应该是秦叔在这边留宿时的屋子，房间很整洁，没什么摆设。一张单人床，一个带玻璃的书柜，中间有张小圆桌，旁边放了几张凳子，桌子上方有一架欧式吊扇，角落里还有一张竹制的摇椅，再没有别的东西。

    安乐没有午睡的习惯，只将角落里的摇椅拖出来，躺在上面假寐。看着秦奶奶家的一切，安乐并不是没有触动。既然现在已经有冰箱、电饭煲这些东西，是不是也有空调，有电脑，只是以安家的状况，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只要一想到在炎炎夏日，可以吹着冷气，吃着冰激淋，安乐的心就一片火热。钱——从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渴望金钱，渴望财富。

    落水事件解决后，安乐也曾放飞自己，畅想未来。她要当学霸，做女神，考上顶尖学府，进入世界五百强，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赚钱应该是成年之后的事。之前的事情已经解决，家里也没有外债，只要挺过哥哥大学四年，家里也不会有什么经济压力，等自己读书出来，手里有了钱，再投资一些朝阳行业，家里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红火。可是现在，一个声音不断问她：致富为什么不趁早？

    一旦固有的思维模式，被打破之后，安乐的脑袋转的飞快。她知道处在世纪之交的华国，马上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改革开放前期发展的积累，使得这个悠久的国家有底气，以一种更加开放的姿态面对世界。加入世界经济贸易组织后，利用人口红利，华国的经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互联网行业即将站在风口，房地产业未来几十年都赚得盆满钵满，不仅如此休闲娱乐，健康医疗，几乎每一个大的行业都有大量空缺，那些先一步进场的，那个不是身价倍增，腰缠万贯。

    她为什么不能是里面的一员？不能成为下个安百万？

    想到这里，安乐再也无法躺下去，东西太多，她必须用纸笔记录下来。赚钱的行业很多，可并不是每个行业都适合自己。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安乐告诫自己不要急，稳着点，现在只要先想办法，拿到入场券，保证起风的时候自己可以上桌就行了。有些东西来钱再快，可是，没有能力的时候，不仅守不住，还会连累家人。

    “不要急，先赚钱，改善家里的生活。”安乐默默告诫自己。

    房地产是安乐最先想到的项目。无它，因为这个最简单。不管现在看来多偏的位置，都不会砸在手里。只要拿钱买了房，不管是出租，还是转手出售，都是来钱的路子。可很快就被安乐放弃了，因为这个也最烧钱。不管在什么时候，买地置产都是一份大支出。安家现在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供两个学生，手里并没有余钱。缺钱——搁置。

    互联网，根据她以前看到的消息，现在给人做一个最简单的网页，也可以进账不菲，只是她当年只是好玩学了几个月，现在很多都记不得了，就算是自己会写，只怕也赚不到这个钱。九九年网吧还只在一些大城市流行，差一点的小城市根本就没有，更别提安乐所在的，这个连三线都算不上的小县城了。记得好像是下半年梅县才会开第一家网吧，不过没多久就因为无人光顾倒闭了。现在，县里连个网吧都没有，她拿什么写。硬件不足，软件欠缺——放弃。

    安乐又冒出了几个主意，不是自家没有资金，便是没有路子，做起来也守不住，还可能招来祸患。她心里不由一阵烦躁，想重生文里那些主角，哪一个不是混得风声水起，名利双收，怎么自己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安乐觉得就像面前有金山银山，可是自己却无处下手；都是实打实的赚钱路子，自己就是插不进去。只能干看着别人赚金赚银，自己却连个铜子儿都装不进兜里。

    看看纸上那些赚钱的路子，安乐又不甘心放弃。重活一世，难道自己还要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想想生前的日子，安乐又憋出一股气来。别人可以做到，她为什么不能。再也不想灰溜溜的缩回去了，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别的方法。

    “别放弃！”安乐默默给自己打气。

    “对了，我可以做翻译。”看着桌上的英语书，安乐忽然之间来了灵感。之前她没有想到，是因为陷入了误区。上辈子安乐并没有相关的证件，只是因为喜欢的视频，没有人翻译，没有办法，她才硬着头皮开始了野生翻译君的道路。一开始听的时候，安乐自然是一脸懵逼，一句话只能听懂个别几个单词，可来来回回折腾的久了，她发现自己居然能跟上了，后期甚至可以提前说出台词。只是毕竟是野生的，后期也没有考过证，加上那个时候海归回国潮，自然没有用武之地。

    可是现在不同，九九年——就连英语老师都是一口蹩脚的发音，典型的中国式英语。她的英语水平绝对没有问题。安乐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灿烂的前景。至于谁会来请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做翻译，已经暂时被安乐仍在脑后了，只要技术过硬，总有办法的，况且她上辈子也知道一些翻译的情况，回头验证一下就是了。

    解决了这个头疼难题，安乐心里不由一阵轻松。她感觉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安乐只能模模糊糊的觉得改变的事情并没有坏处。放下心中的石头，她一时无事，便回忆着上午秦奶奶讲解的地方，默默临起帖来。起初还有些浮躁，渐渐的手下的笔越来越稳。一笔一划，依然稚嫩，可是下一个字总比上一个字写的好一点。她在进步，虽然缓慢。

    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纸，秦奶奶估计乐丫头写了一个中午。一开始的字迹还有些发飘，多半这个时候心里还有些浮躁。后面的越来越稳，而且字迹里的犹豫不决，黏黏糊糊的那种气质慢慢消失了。到最上面几张，字依然一般，可是每一笔每一划，都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疑。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啦。只是中午不休息，可不是一个好习惯，身体要搞坏的。

    第一天试用之后，双方都很满意。以后安乐就往来于自己家和秦家，除了买菜，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给秦奶奶做好吃的，忙完便复习以前的知识。学累了，就临一会儿字帖。秦奶奶在指出其中不足。每天的生活忙碌而充实。半个月后，秦奶奶的脚终于彻底好利索了。

    缘分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有些人相识一辈子也成不了知己，有些人数面之缘便相谈甚欢。时间虽然短暂，可一老一少却相处默契，处出了感情。秦叔看安乐每天和母亲说趣逗乐，老人家每日心情舒畅，连性格都开朗了几分，便提出继续雇佣安乐，希望这个暑假安乐可以都陪着老太太。安乐也舍不得秦奶奶，加上安母也去帮工了，她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接受了这个请求，只是坚持不肯收钱。不仅如此，还要将之前秦叔给的工钱还回去，最后被老太太骂了一顿，才把钱收了起来。

    安乐又恢复了以前平静的生活，捣鼓美食，钻研数理化。哥哥回来的时候，就将不懂的部分拿去请教，进步很快。安仁看妹妹学习劲头十足，既聪明又刻苦，关键是现在还知道心疼哥哥，给哥哥做好吃的，心里喜滋滋的跟喝了蜂蜜一样，逢人便夸自己妹妹好，又聪明又能干。旁人想反驳两句，可一想安仁每次回家带来的好吃的，就没了脾气，谁叫吃人嘴短呢，就让他得瑟去吧，这就是个妹控。

    今天是哥哥安仁回家的日子，安乐提早跟秦奶奶打了招呼，便提前家去了。一进屋，却发现母亲一脸不快，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就连哥哥在一旁讲补习班的趣事，也没能把母亲逗笑。安乐跟哥哥一阵挤眉弄眼，作妖卖蠢，也没能逗安母一乐。只得做出一副贴心小棉袄的样子询问原因，母亲也只是摇头，不肯多说。安乐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四婶他们又做了什么？自己最近忙着别的事，没有留意那边有什么动静。只是现在母亲不说，着急也没有办法，不如等会儿，母亲气消了，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文 第十一章被找茬

    炉膛里火苗跳跃着，忽高忽低，滋滋的舔着锅底，不时有树枝燃烧时发出的毕剥声，噼啪作响。炙热的气浪，把空气都烤的扭曲变形。看着旺盛的火势，安乐有些无奈的夺过哥哥手里的豆杆。前后锅的水都已经沸腾了，炉里的余火足够把饭蒸熟，她不打算纵容哥哥这种浪费柴火的行为了。豆杆烧光的话，就要烧槐树叉子了，那上面总是有防不胜防的尖刺，她不想受罪。

    安仁有瞬间的失神，眼神怔怔的，脸部线条紧绷，嘴巴紧紧抿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要是结婚早，孩子都该有了。”安乐明白哥哥的感受，只是不想开口。

    “百无一用是书生。”安仁表情落寞，一瞬间好像连身子都矮了几分。

    “你傻呀。八十小儿百岁娘。在爹妈眼里再大的孩子也是孩子。等你什么时候有娃了，再考虑一家之主吧。现在，一家之主是老爸的，你没戏。”安仁觉得，妹妹这歪道理好像有几分道理。等等什么时候我想抢一家之主了。他明明只是感慨一下自己不能替母亲分忧。不过这样开导自己的妹妹也好可爱啊。

    看着一脸被安慰了的哥哥，安乐觉得太惊悚了。快还她上辈子的冰山哥哥，这样忽喜忽忧的，她的小心脏会受不了的，累觉不爱。

    三伏天晚上也是闷热的，热腾腾的就像蒸桑拿。安乐没有心情顶着熊熊烈火，做一桌子山珍海味。现在安家的饭菜都以简单为最高标准。一大盆凉面，一锅鸡蛋汤，一人一个白水煮蛋，就是晚餐。安父还没回来，一家人难得相聚，总要一起吃顿饭。

    昏黄的夕阳里，安父才姗姗归来。蓝色的工作服上，满是一圈圈的白色痕迹，那是汗水反复打湿衣服后析出的盐分。脱下可以拧出水的工衣，就着晒得温热的井水，快速洗个战斗澡，安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湘琴，先泡着，吃了饭再洗。”安父招呼安母吃饭，微红的脸庞上有一抹愉悦。安家父母都是老派人，有了孩子后，一般都称呼孩子爹，孩子妈。只有有喜事的时候，才会偶尔喊对方名字。

    “看来，爸爸是有好事了。希望，可以安慰到妈妈吧。”安乐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