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页
「你是不是常被人误会。」 「对,」庄雪露出苦笑,「有些台北朋友听到就觉得我家好像很有钱,拜托,我家三代都是卖臭豆腐的。」 「知道了,我不会绑架你的。」陈海天已经迫不及待的掰了一块爆米香,毫无形象地吃起来。 「你绑了,我家人也不会付钱,他们会情愿你杀了我,到了,最后一站。」庄雪把摊贩车停在便利店门口,拿出圆凳给陈海天,「你喜欢吃爆米香?」 「嗯嗯。」陈海天用脚勾过圆凳,抱着爆米香坐下来,「台北浑少看到有伦在卖。」 庄雪笑着摇头,有点无奈,「这时间有下班回家的人潮经过,卖到六点十五,然后从前面土地公庙旁的巷子走回眷村,再去我家泡咖啡,七点左右去吃饭逛夜市。」 「好,忘了跟你说,臭豆腐不适合配单品咖啡,但配拿铁还不错。」陈海天把剩的爆米香束紧,避免潮掉。 「大概是两个都以味道为重吧?所以要用牛奶做缓和。」 「对,你真聪明。」陈海天把爆米香当成雨天,抱在怀里。 「以前在台北时,我倒是常拿红酒白酒来配臭豆腐,」庄雪翻动着油锅,「那时认识一个卖酒的朋友,也是圈内人,常给我一些奇怪的建议,有些配起来还不错,有些就觉得他只是在哄我帮他做业绩。」 「我朋友也认识一个卖酒的圈内人,常推荐一些口味奇怪的啤酒让我放在店里卖,有几款很好喝,但大部份都是诡雷……」陈海天停了下来,看着庄雪有些奇怪的表情,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小马!」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哈哈,果然,那个家伙,只有他会搞这种事。」庄雪笑了起来,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陈海天未曾听过庄雪的这种笑声,这种笑声听起来很美,是一种单纯的快乐,让他也跟着笑起来。 他在笑声里为交叉的人际关系感到惊奇,他们之间只隔了两个人,但是这两个人却拉起无限长的距离,让他们错身好几年,变化过好几种面貌,才在此刻相逢。 「我们应该成立一个『卖酒的小马受害者自救会』。」庄雪收住笑声,话里还是充满笑意。 「可是小马是雨天的妈妈的主人,看在雨天的份上,偶尔踩个诡雷我是觉得还好。」雨天是陈海天的心头肉,为了雨天,忍。 「雨天是李自成的小孩?难怪一样灰灰的。」庄雪对面露疑惑的陈海天解释,「他的猫叫李自成。」 「他都没考虑过猫的心情。」陈海天想起雨天原本的名字,哑口无言。 「这是有原因的,你不知道他的本名吧?」 陈海天摇摇头,「我听朋友说过,他单名一个闯字,门里一匹小马。」 「对,其实名字还好,但是他姓王。」 「王?王闯?那到国外不就变闯王了?闯王李自成?」陈海天突然明白小马会何会自封为专业龙套了,闯王就是明清朝代更换过程中最大的龙套,想到这点,让他不自觉生出对小马的同情,他们都是被父母乱取名字的受害者。 「很好笑吧,不过他说他有个朋友的名字更好笑,叫『邱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正常很普通,那时小马一直说要介绍我们认识,然后组个团叫『二二六六』,因为我们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加起来六个字。」庄雪笑着把炸好的臭豆腐夹起放到滤油网,锅子里冒出阵阵热气,那种味道闻起来又香又热,充满风味。 有个中年妇女拿着盘子过来买两份臭豆腐,加买一份泡菜,庄雪亲切叫对方李妈妈,李妈妈说吃完休息一下,刚好可以去土地公庙跳土风舞。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曾经在某部电视剧或老电影里见过的影像。 「不过去年我搬回来台中后,就跟他失去联络了,嗯,其实之前就很少联络了,大武也是。」庄雪的声音把神游的陈海天拉回来,「建立在吃喝玩乐上的友情,都很薄弱。」 陈海天明白庄雪话里的吁叹,他也有过那种朋友,一起耗掉许多时间,说过数以万计的话,只是后来各自往不同方向走去,有的是现实距离,有的是心灵距离,于是慢慢失去联络,忘记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最后只剩下一句「我以前有个朋友……」就像吃完臭豆腐,嘴里只剩无用的余味。 「会失去联络,一部份是因为你不太喜欢社交,也很少主动跟朋友联络,加上比较懒,要你花时间坐车上台北跟朋友吃饭,你情愿窝在家里对着墙壁看书,对吧?」陈海天看着庄雪,声音有些犹豫,庄雪和他说话时,虽然温和而轻松,偶尔有点腼腆,却总是隔了一层客气生疏的透明薄膜。 经过半天的相处后,他觉得和庄雪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可以将膜扯下,但他不确定庄雪怎么想。 庄雪听陈海天说话的时候,表情几乎不变,眼睛凝视着油锅里翻动的臭豆腐,而沥油架上的臭豆腐滋滋作响,等着被涂上酱汁,等到陈海天说完,庄雪才转头看他,「嗯,你也是这种人。」 庄雪的眼神清亮,直视陈海天的眼睛,像是同意扯下了那层膜。 「对。」陈海天带着微笑点点头,他们是两只寄居蟹。 「可是……可是两个人都不主动,很难做朋友。」庄雪的声音有些犹疑。 「对。」 「不然一人主动一次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