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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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太手里握着杂志,支着脑袋看着他笑。楚望中文水平差,她早听叶文屿笑谈过无数回,自然心知肚明。只不过从丈夫口中听说,她才越发放心了些。便又问道,“两人般配么?你觉得。” “看过一回照片,相貌上是相当般配。即便言语上有些不通,各有所长,未来互相迁就些,倒未尝不能琴瑟和鸣。”徐少谦稍稍回忆了一下,又笑道,“突然关心起这个?看来是精神大好了。” 徐太太精神是好转了不少,却仍旧不大愿意同他出门去玩。新车和新无线电收音机也都白白便宜了梁璋这小子。带着美人开着轿车听着音乐,将这岛上风花雪月都看尽了,最近几天见着他都红光满面的——倒像是成功抱得美人归的样子。 最近闲得抓耳挠腮的实验室众人,倒也时常津津乐道的拿这事打趣梁璋,各色人种的实验员渐渐也有些其乐融融的模样。 实验室越融洽,越显得外头那群英国兵的面目可憎,连带着那只黑背犬也人憎鬼嫌的,成日里见了人就龇牙咧嘴、耀武扬威的乱吼乱叫。英国兵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实验员从狗面前经过时,人与狗一同冲人喊叫,说,“普鲁士,别吼,那是自己人。噢!我忘了普鲁士听不懂英文——除了印度英文。” 在南京那一边,许多事情也进行得不大顺利。就楚望所知的,大约是政府反复试探英国底细,试图想要了解更多详情,或者索要更多资源,或者干脆明言:“我们给不出你们所提的这么多兵力与资金。”——每一次听到这种消息,楚望整个人都不无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慎两国再度撕破脸,先互相干起架来。 研究院内外诸多不顺,最遭殃的便是徐少谦。卢瑟福诸多火气,常常都发泄到他身上。 “殖民地上的英国人怎竟如此无礼张狂!我从未在英国见过这等情形,简直闻所未闻!” “我们多留在这里无所事事一日,便要多看着我们的研究员受英国兵的欺侮一日。然而你们的政府无知!且无能!对于事情进展,我看不到一丝希望!” “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你留在英国,前途无量!而你的国家,前途一片黑暗,使人无望!” 徐少谦思索许久,突然问道,“若是使第三方加入呢?这样一来兵力减半,资金减半,可不可行?” 卢瑟福道,“这个计划,我们要求尽快,还要求稳妥,更要秘密而安全的进行。多一国介入,便多一分不安全性与不确定因素。我认为不合适。” 徐少谦苦笑,“也是。” 楚望听在耳朵里,心里突然一动。 私底下她悄悄到徐少谦办公室,合上门后,小声说:“我觉得,第三方,兴许未必非要是某个国家。” “那么可以是什么?” “可不可以是我们自己的……另一支政党?” 徐少谦猛地一惊,抬眉问道,“哪一支?” 楚望小声说道:“江西。”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不够双更的量= = *奥本有抑郁症,之前差点毒死自己老师被卡文迪许开除了。我下意识里想忽视这一件事……并且我已经忽视了。让他待在香港,让热带阳光好好的治愈他吧。 —— *指路1929年2月。楚望即将15,真真16岁半,弥雅17,言桑即将20,叶20,谢22,莱昂文钧11,徐少谦29 ☆、〇七三 病人十七 这话一说, 徐少谦吓了一跳, 楚望自己也觉得把自己吓得不轻。 此时南京亲日,在围剿两湖;江西联苏, 在两湖闹工农革|命, 在打土豪分田地。正同室操戈得厉害,想让两方再度合作, 除非外面仗打进来。如今这情形, 她提江西,简直白日做梦。 也不知怎么想的。 南京名义上说自己没有钱,那么大一笔中英、中美庚款呢? “让我再想想。” 徐少谦摆摆手。 楚望收拾起东西离开, 走到门口时,门口桌上的电话机铃铃的响了起来。徐少谦坐的太远, 她指指电话机, 徐少谦点头示意,她就替他先接起来了。 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顿了顿, 文钧冷冷的说:“怎么是你。” 楚望笑着,“刚准备走。我将电话给……” “不用了,麻烦。帮忙转告小叔,婶婶叫他回去路上去一趟邮局。” 楚望点点头, “我会转告的。” 徐少谦正要起身过来,听闻,也笑着坐下了。 电话那头隐约响起徐太太与文妈讲话的声音,似乎是在问是谁接的电话。徐文钧捂着听筒答了句:“没谁, 梁叔叔接的电话,别多想。” 过了一阵,徐文钧以极小极小的声音说:“我劝你以后请最好离我小叔远一点,越远越好。” 楚望一愣,“哈?” 正满脑门问号,那头徐文钧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转告完徐少谦后,他看出她神情有异,问道,“怎么了?” 楚望摇摇头,脑子里头回味着徐文钧的话。末了,临出门前又补充一句:“最近事太多了的话,可以多匀一些给我与梁璋。徐太太身体好一些了,应该是十分想多出门走走、与人聊聊天的。” 徐少谦笑了,“替她谢谢你挂心了。” 顿了顿,楚望揉揉脑袋,嘴上说着:“梁璋最近越发玩野了,今天下午竟都没见他来。” 徐少谦也很难得没见他待在实验室,摇摇头笑道,“这小子,看我明天收拾他。” —— 然而第二天梁璋仍旧没有出现。 这个周五,除了梁璋,迈特纳也旷班了。两位德国博士在办公室茫然了好一阵,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工作闲置太久,连上司也要罢工示威了。 昌德拉听完若有所思说道:“事情好像不是这样。昨天下午梁与莉泽女士一同外出兜风,也许顺便一同吃了个饭,一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夜太美,所以睡过了头。” 他一讲完,整个研究院哄笑起来。 不少人都闹着要等梁璋来让他请客,也有讲着黄段子打趣他两的。但大多数都出于好意,都发自内心的祝福这两人。 楚望也带头起哄:“第一个肯定要先谢谢prof. tsu提供的道具——轿车一辆!其次,要谢谢我们的小罗伯特友情组装的无线电收音机一台!” 众人笑嘻嘻的附和:“感谢prof.tsu,感谢罗伯特成就研究院一对有情人!” 徐少谦经过听到,笑着说,“不过才刚有些苗头。晚些时候见着,别将他两吓着。” 奥本海默倒没凑这个热闹。远离人群吸着烟,整个盘腿坐在暗处的窗台上,只是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微笑。 到了下午,两人仍旧没来。 周五下午,徐少谦照例要早些回家陪太太。卢瑟福与汤姆逊随使臣去了内地,徐少谦与迈特纳不在,群龙无首,整个研究院里乱了套。 有人将午餐剩下的肉拿酒精灯作烤肉,有模仿卢瑟福的口气发表演讲的……在演讲发表完后,下面又有人补充道:“我们绝不抛弃经典物理!因为周一、三、五使用新式量子理论,周二、四、六用经典理论!周日!我们信上帝!” 另一人也嗨了,高声用卢瑟福的口气说道:“请记住!我们的事业,除了今天,还有明天!” …… 楚望笑着从这群疯子里头挤出来。今天周五,她也要早一些拿了东西去乔公馆。 背着背包下楼时,却突然听见外面爆发出一阵吵闹——英式英文夹杂着德式英文。再往下走几步,只见门口几个英国士兵拦着一位脸色惨白的女士。她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说:“请……请带我去见你们的上司,信是我的,信真的是我的!” 英国兵笑嘻嘻的说:“什么信?我们只负责看管这里的人,不负责调查信件。哦……刚才我的同事们似乎是说,一个中国人被人从他德国姘头的床上抓起来丢进巡捕房拷问了,结果正是你的姘头么?” 另一人不大耐烦:“是他的信他死,是你的信你死。你要替他死吗德国佬?” 那人说完便往腰间摸去。 楚望听出德国女士的声音,也看出他往腰间摸的是什么,顿时脑子里一阵轰鸣。在英国兵的哄笑声中,她三两步的冲上前去挡在迈特纳面前,用英文毫不客气吼道:“这就是你们对待女士的风度?英国佬!” 那群英国兵笑声得更张狂了。面前那人换了张脸,皮笑肉不笑的说,“你叫谁英国佬?” 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冷冰冰的东西便抵到她太阳穴上。知道那是手|枪,一瞬间她反倒越发冷静,笑着盯着英国兵瞧:“我说就是你,英国佬。” 迈特纳扯扯她,用德文小声说:“linzy,与你无关,你别管。” 楚望甩开她的手,用英文继续说道:“你们来这里监守我们的那一刻起,我们受到你们法律的制裁,同时也受你们的司法条例的保护。在我没有任何过错的前提下,你开了枪,等着你的即将是陪审团的审判。” “知道得不少嘛。”英国兵眯眯眼,脸上笑容渐浓:“英文也讲的十分地道。” 他拿枪口指指楚望身后:“你没有过错,不代表你们的同伴也没有。你还是劝劝这位女士,叫她少管她那位情人的事——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忠告。” 他擦擦枪转身走了,后头那群看热闹的英国兵也散了。 等人走尽了,楚望扭过头,用德语问道:“你让梁替你寄信了?!” 迈特纳嘴唇发白,点了点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几个小时前他被带走了。我说是我的信,他们不听任何解释——” 楚望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楼上跑。 迈特纳一愣,在后头紧紧跟着,非常无力的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每一封信都没法成功寄到德国。为什么偏偏是我的信?甚至我想给我父亲汇款都没有办法。所以昨晚我委托梁,请求他帮我邮寄……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越讲,楚望越是一阵阵眩晕。上了楼,摸到了电话机,连带着胃里也一阵翻滚,险些呕吐出来。等拨通徐宅的号码,她声音也一阵阵发着抖:“我找徐先生。” 电话那头,文妈一愣:“老爷还没回来。” 楚望几乎要哭来,“……那么他回来,请他回个电话。” “好的。” 挂断电话,她直接冲到盥洗室去大口呕吐起来——对于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头顶的后怕,虽然明知那人不会开枪;对梁璋即将受到的对待的恐惧,更多的是对于迈特纳与他的遭遇的愧疚与愤怒。 为什么偏偏是德国,因为她提过“战败国”;为什么偏偏是迈特纳,也因为她说过:“用,但是存疑,可不可以?” 她凭什么就一言九鼎起来了? 趴在白铜小脸盆上吐了个昏天暗地,摸了摸脸,竟然也泪湿一大片。擦擦脸回去和迈特纳一同颓坐在椅子里,没一阵,电话又回了过来。 接起来,不等她开口,徐少谦先说道:“我知道。我刚才去过一次巡捕房……没用的。拷问他几天,吃点苦,就放出来了。放心,男子汉大丈夫,受得住。” 那头徐少谦的声音竟格外镇定,至少在这一刻来说,听起来有种异样的安全感。也正是这种感觉,一阵酸劲又爬上眉头。她皱了皱脸,声音也变了样,语种也忘了切换,哽咽着用英文问道:“他们会将他怎么办……会坐电椅么?” 不远处迈特纳听到,也红了眼:“他脊椎和膝盖都不好。坐太久的话,受不了的。” “……电椅是美国人的。”徐少谦答道。 “那会有些什么?老虎凳,辣椒水,还是夹手指?” “那是封建时代的东西,现代社会,已经没有了。” 楚望捏了捏鼻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隔了阵,她又用中文小声问,“这件事,和我说过的那些话……有关系吗?” 电话那一头安静了一会儿。 “我问你。一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那天在办公室里,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你的计划了吗?” “我仍旧会告诉你。” “既然必须这样做,那么,走出这一步那一刻起,你就该明白:我们人人都是蝼蚁。今天可能是他,明天兴许就是你与我。还没准备好吗?” “凡事都有代价,我明白。”楚望想了想,却仍旧过不了心理那一关,便又问道:“梁璋真的不会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