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马车缓缓而行,杜聿瞧了一会儿,翻身回了自己的车上。他颇得皇帝的信任,然而跟二皇子关系却一般。倒不是说不睦,只是来往不多。

    仔细说起来,二皇子才被承认不足一年,但不容小觑。是皇帝亲子,又有苏家一力支持,甚至是宁家、冯家都像是站在了他身后。

    也是奇怪。

    —

    苏凌收回落在程寻身上的目光,轻声道:“想什么呢?话都不说了?”

    她从杜聿出现,就开始往他身后躲,一言不发,如临大敌。这会儿才自然了一些。

    程寻随口道:“皇上真把老盛王的宅子赐给杜同学了吗?”

    苏凌微怔,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他皱眉,答道:“是。”顿一顿,他续道:“当初殿试时,皇上欣赏修远的才华,直接钦点他做了状元,异常看重。”

    他心说,才华这东西,杜聿固然是有。不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杜聿和已故的怀敏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又出现在怀敏太子去世数月后。

    皇帝爱屋及乌,原本看重杜聿三分,就生生变成了九分。

    当然,不可否认,杜聿这人确实有真才实学。出身贫寒,少年成名,难能可贵的是,他平步青云,却毫不浮躁。

    程寻点头:“这我知道的,听说过。”她有些不放心:“他没认出我吧?”

    “认出了又怎样?”苏凌慢悠悠道,“你害怕他认出你来?”

    第73章 程家有喜

    真认出来了, 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他正好可以娶了她。

    ——只是到底是要教她心甘情愿才好。

    程寻摇一摇头,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有些类似于偷偷早恋却被同学撞破。

    她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声, 什么早恋?胡思乱想什么?

    不过杜聿应该认出她了吧?年前杜聿造访, 她见他时,虽穿男装,却未涂黑脸, 跟现在差别不大,杜聿大概已经认出了她……

    “那倒也没有害怕……”程寻小声道, “是有些尴尬。”

    尤其是杜聿还曾去程家求过亲。当时她的父母以要在宫中做伴读为理由拒绝,今日当街遇上, 程寻难免心虚不安。

    明明父母说的也是实话, 可她就是忍不住心虚。

    “这有什么可尴尬的?”苏凌笑一笑,转了话题,“你要这桃花回去做什么?真做桃花酥?”

    “你不是说桃花酥不用桃花瓣么?”程寻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她低了头:“我回去问问江婶。”

    马车行的极快。苏凌先送程寻回了程宅,待她回府后, 自己才又乘车离去。

    程寻一身女装, 刚进家门, 就遇见了江婶。

    ——程寻今日晚归,宫中早有人去向程宅报讯。是以,她此刻才归,江婶并不意外。

    江婶笑呵呵的:“呦呦回来啦……”她神情忽变, 拉了程寻的手:“你怎么这么打扮?”

    程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裙,脸颊红了一红:“没什么,去了个地方,换了身衣裳。我回房换回来,”

    江婶心头担忧,急道:“没人知道吧?”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程寻摆一摆手,快步回了房间,唯恐给江婶看出不妥来。

    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将桃花瓣交给江婶了。换了一身装扮后,她把包裹着花瓣的帕子收在一边,自己拿了本书,坐在窗前静静地看。

    程寻有一点好,不管心绪多乱,只要静坐下来看书,很快就能看进去,心也能慢慢静下来。

    她在这边看书学习,而苏凌也回到了宫中。

    他每日时间安排的很满,午后和程寻一起看了桃花,就得在晚上补回来。

    皇帝如今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如无意外,会将身上重担托付给他。皇帝现在对他寄予厚望,而苏凌对自己要求也高。

    他还有两个月就十七岁了,今年已涉足政事。除了翻阅旧年奏折,朝中一些事情,皇帝也试着让他处理。

    苏凌在灯下忙着,小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过来,施礼之后,笑道:“殿下,这是皇上和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宵夜,说让殿下早些休息,身体要紧。”

    “多谢父皇和贵妃娘娘担心。”苏凌一笑,接过食盒,随手放在了一边。

    小太监离去后,苏凌双目微敛,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和贵妃娘娘对他的关心,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的父亲多次强调姚贵妃对他的好,他很清楚父皇的意思。

    苏凌和姚贵妃交集不多,跟她也称不上不睦,甚至还要感谢一下,当年她的一句话留下了他母亲的生命。——当然,他母亲苏氏的遭际和皇帝、姚贵妃不是毫无关系。

    直到将手上的东西处理完,苏凌都没去碰那个食盒。

    洗漱毕,苏凌拨了拨灯芯,上床安寝。

    昏暗的灯光穿过不甚厚的床帐,洒在他枕边。苏凌合上眼,呼吸平稳,渐渐睡去。

    他们的生活规律而充实。

    苏凌读书,学习处理政务。

    程寻也读书,学习自己该学的、想学的。她不想白活一世,她想使自己博学、强大。

    这年三月底,程寻的二嫂卢氏挣扎了几个时辰,生下了一个女婴。

    正好是休沐日,程寻也在家中,她第一次近距离见证小生命的诞生,还是自己的侄女。她兴奋而激动,当小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时,程寻眼眶一热,她一摸脸颊,发觉自己竟然也掉泪了。

    产婆出来报喜:“恭喜,是个小千金,母女平安。”

    守在外面的程渊当即道:“姑娘好,先开花后结果,挺好的,赏。”

    程启也满面喜色,连声说好。

    程家好几年没有喜事了,这次卢氏平安生女,程家上下都很高兴。

    尤其是程启。他成婚数年,才当上父亲,心中欢喜,难以言说。他请父亲程渊给女儿取名字。

    “这是你的长女,名字你和你媳妇儿商量着取吧。”程渊推辞。

    事实上程启自己之前已经和妻子一起想了好几个名字了,他坚持让父亲从中选一个。

    程渊略一沉吟:“就静好吧。余下的名字,留给她弟弟妹妹用。”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程启眉梢眼角俱是笑意:“行,听父亲的,余下的名字,给她弟弟妹妹用。”

    他们还很年轻,以后女儿肯定会有弟弟妹妹的。

    因为家里新添了小生命,程寻这几日回家的次数就多了一些。

    她去二哥院子里看二嫂和小侄女。小婴儿正在睡觉,二嫂卢氏倚着引枕,面色苍白,精神不济。

    卢氏冲小姑子勉强一笑,声音极低:“她正睡觉呢,我听相公说,公爹给她取名叫静好。”

    程寻点头:“是啊,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不是二哥和嫂嫂选的名字么?”

    卢氏笑笑,颇有些勉强:“是。”

    “嫂嫂不高兴么?”程寻察觉到不对,轻声询问,“是……是痛吗?”

    二嫂生产时,她也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响动,自己都跟着身体发颤,心生怵意。

    卢氏含笑摇一摇头:“傻姑娘,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那是嫂嫂不喜欢这个名字?”程寻试探着问。

    卢氏摇头:“公爹选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只是……”她轻声道:“可惜是个姑娘……”

    听她言下之意,甚是遗憾的模样。程寻心中一紧,连忙握住她的手:“姑娘怎么了?姑娘也是嫂嫂和二哥的女儿啊。怎么?难道二哥给你甩脸子了么?”她站起身,急道:“我找二哥去。”

    卢氏连忙抓住了她的手,急道:“不是,呦呦,你别急。相公没给我甩脸子,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她说着红了眼眶:“是我觉得我没用……”

    “啊?”程寻急了,“怎么没用了?嫂嫂你不要这么想。你生了宝宝,是功臣啊,怎么会是没用呢?”

    “她是个姑娘……”卢氏心中不安。

    “嫂嫂不爱她么?”程寻忽然问道。

    卢氏微怔,下意识回答:“自然是爱的。可她……”

    她爱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孩子没出生之前,她一直暗暗祈祷,希望能一举夺男。——她嫁到程家数年没有怀孕,公婆夫婿虽不说什么,可她自己没少悄悄烧香拜佛。

    卢氏很庆幸程家有不得纳妾的规矩,在这里丈夫尊重,公婆和善,小姑也好相处。虽然生活不比其他已经出嫁的姐妹奢侈,但是家中人口简单、生活安乐,她很满足。

    她很想她的人生可以少点波澜,有儿子她也能底气足一点。她害怕丈夫会以此为借口纳小,也害怕自己安乐平稳的生活不复存在。

    “姑娘怎么了?我也是个姑娘啊。”程寻一脸认真,“爹爹、娘,还有二哥,他们都很高兴。没谁说生姑娘不好啊。嫂嫂,你没看二哥那高兴样子,他的嘴角都快扬到耳朵边去了。”

    她掏出帕子,去给二嫂卢氏拭泪,放柔了声音:“嫂嫂莫要哭,若给娘看到了,该说是我招你了。姑娘没什么不好,真的,爹爹也说先开花后结果。嫂嫂和二哥都还年轻,以后再给静好,生几个弟弟妹妹就是了。”

    卢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程寻又继续宽慰:“我听江婶说,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不然孩子受了影响,可能是爱哭鬼……”

    卢氏忍不住轻笑:“江婶何时说过这种话了?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听过这种歪理。”

    程寻强自辩道:“我不管,反正江婶就这么说了。”她轻轻戳一戳小侄女的襁褓,轻声道:“你要快快长大啊,多陪陪你娘,陪陪你姑姑,将来姑姑办个书院,教你读书认字。你的名字出自诗经,我名字也出自诗经。将来等你有了侄女,估计也要从诗经里头选名字……”

    她声音轻轻柔柔,充满了爱怜之意。

    卢氏侧身望着她们,终是笑了。

    程寻又陪嫂嫂说一会儿话,见小侄女醒了要吃奶,她嘻嘻一笑,告辞离去。

    回想着嫂嫂卢氏方才的情形,程寻琢磨着得跟二哥谈一谈。这时候最能让嫂嫂放心安定的,肯定是二哥的态度。

    她略整理了一下思绪,找到了刚从学堂回来的二哥。

    程寻神情郑重:“二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看她认真,程启也严肃了神情。

    程寻与兄长一起走到院中的竹子前。

    风吹竹动。

    程寻简单说了二嫂的事情,轻声道:“嫂嫂刚生了孩子,心思最敏感,我觉得二哥你要多陪陪她,跟她说说话。你得让她知道,你并没有因为静好是姑娘的缘故而心生不快。你很欢喜不是吗?你得让她放心啊。”

    程启沉默了片刻,点头:“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