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朱清和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和爷的关系在那次之后就淡成了一片冰渣子,所以跟见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兄妹两人回到家,姑已经开始和面了,见朱清和手里提着那么多肉,哭笑不得:“你个傻小子,哪能吃得了那么多?” 朱清和笑了笑:“我前阵子梦见家里有不少客人来,第二天就去买了一摞碗筷回来,今天可真是派上用场了。这顿吃不完,下顿接着吃啊,我这院子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呢。姑,您可辛苦了,做饭的事可就全仰仗您了,我去把罗叔罗婶,富满婶还有王老师都叫来,反正还有姑带来的菜,一起吃多有意思。” 朱玉苗看着他跑远了,心酸地忍不住掉眼泪:“多好的孩子,我二哥二嫂真是造了大孽,这么待个孩子。我早就说听不得那神婆的话,他们真是……” 青丫啃得满嘴火腿,嚼了嚼咽下去说:“妈,我和哥买肉回来的时候碰到姥爷了,还问起你和我爹。” 朱玉苗拍了下脑门:“坏事了,看来不去还不成了,大不了挨顿数落得了。” 刘富满笑着说:“大妹子,我说你爹和你哥这事做的真是不地道,亏得这孩子运气好,又是个上进的,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没吃没穿的,哎……” 朱玉苗说起来也是气得要命,忍不住就放了狠话:“我瞧着我家清和是有大出息的,咱们走着瞧就是了,到时候总有让他们求过来的时候,到时候再好好的找他们算账,狠狠抽他们一个嘴巴子。” 刘富满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大妹子也别怪我幸灾乐祸,要是真到了那天怕是这戏可是好看的紧呐。我也盼着这孩子出息,到时候好好出了这口恶气。对了,我听说村里要卖地,你知道吗?不知道要卖的是哪边的地啊?” 朱玉苗摇了摇头:“我哪能知道,我哥又不给我说这个,不过这事总不能不和大伙儿说一声,私下里就决定了吧?” 两人人处的好,刘富满也不顾着,直接说:“谁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哥一个人说了算,他要是真瞒着我们卖了,我们能怎么办?反正年年的这村长都是是他当。” 第34章 没一会儿罗有望一家子, 还有富满婶都来了,女人们全是大厨,男人们帮着打下手,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朱清和去王老师家见院门锁着,想来是有事忙,他便回去了。走到自家院前,看着里面热热闹闹的, 他忍不住咧嘴直笑,听他们在说占地的事, 忍不住也竖起耳朵听。果然如他所想,大伯也许一早就动了这个念头, 罗叔要来和他抢村长这个位子, 逼得他不得提前下手。 “有望,你路子广, 听的肯定多, 知不知道是要动哪里的地?”富满婶手下不停, 抽空朝着男人堆里喊了一句。 罗有望将目光转向和罗勇蹲着一块摘菜的朱清和,说道:“下面的田地不好动,各家的祖坟全在那片, 村里人谁能让?只有靠山的这片全是荒地,而且就清和一户在这里住着,不出意外的话,怕是要将挨山的这片全包出去。” 朱玉苗撂下手里的东西,两只手湿哒哒地, 走过来问:“有没有说怎么安置清和?” 罗有望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他怎么着也得给找个住处吧?欺负孩子,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朱清和摘菜的手停了停,不咸不淡地说:“我不会搬走,这里我住得挺好的。” 大人们纷纷摇头:“这怕是由不得你,村里的决定谁能拗的过去?要是朱家村的村长换了人来当,这事肯定能被挡住,可现在你大伯是村长,他说的话就得听着。” 朱清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人很容易在习以为常的环境里变得麻木,就算今年有罗有望这颗石头打破了湖水的平静,却也不过泛起了一阵涟漪,而后再度沉寂。除非下更大的力气将这潭死水给搅浑,让它再无法回归原样,这样才能有所改变。 他垂着头,悠悠地说:“这村子又不是我大伯开的,怎么能他说了算?选村长是指着他干好事,带着大伙过好日子的,可当是选了个祖宗出来供着?这都什么年代了?让外村的人听了笑话。我就觉得罗婶子说的话很在理,一年到头连斤猪肉都让大家伙吃不上,年年村里的钱连个去向都没,应该不光我多想,肯定还有人想这钱是不是进了大伯自己的腰包吧?” 众人全被他的这番话给说的沉默起来,私底下谁没想过?罗家有钱,压根不在乎村里这点子事,其他的全是靠一身力气吃饭的,家里劳力少的,连吃饭都得省着,万一挣不来,总不能喝西北风去吧?一年到头能买斤猪肉尝尝味儿,穿一身鲜亮的新衣裳,已经很不容易了。 罗婶原先还挺尴尬的,不乐意罗有望当着朱玉苗的面掺和这事,哪成想清和倒是个实在的,这么戳自家人底子,可是换个角度想,谁愿意拆自家人的台?连自家人的心都安定不了,更何况这满村子没什么瓜葛的人? 朱清和将摘好的菜摆放整齐,抬头见众人全都看着他,不禁吓了一跳,笑着说:“怎么都这么看我?怪吓人的。都说能者居之,当官的办不了事,上头照样哪儿凉快往哪儿打发,更何况咱们这么个小村子?我这也是从别地听来的,啊呀,做饭,肚子都饿了。” 这事说的太多了,总觉得怪怪的,朱玉苗转了个话题又开始说说笑笑了,但是他们心上却是把朱清和的话给听进去了。 罗有望却知道这个孩子刚才的话不是听来的,他比别的孩子要成熟,小小年纪看待事物就有超长的眼光,所以更加佩服他,更为他这般凄苦的命运而惋惜。 罗有望也没避着人,直接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就算你不愿意,也得有个差不多的理由吧?你还没满十八,要是真说起来也是找你爹妈去,我们这些外人也插不上手。” 朱清和心里倒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前世他虽然一直在外面,工地上也有同一个地方的老乡,偶尔坐在一起听一听也能知道不少事情。比如即将来临的‘大地震’,全省上下端了一大锅贪官污吏,闹得上上下下全都夹紧了尾巴,几乎闻声色变,朱玉良想在这个当口找他的麻烦,那就别怪他把这个好大伯从高处拉下来。 “叔别急,等他真找到门上来再说。” 这顿午饭虽然动手晚,众人都帮着,很快就做好了,有荤有素有汤,还真有几分吃席的样子。罗勇从菜入锅迸发出浓烈香味时就馋的不行了,喜滋滋地搓着手说:“这几天我帮哥晒豆子,反正作业不多,遇到不会做的题我也能让哥教我。” 罗有望听儿子这么懂事,更是心花怒放,得意夸赞道:“这小子倒是开窍了,成天跟在清和后面,也不像以前吊儿郎当的,让帮他妈提桶水都懒得理。现在每个礼拜都和清和去城里做零工,念书也积极了,那天在路上遇到他们班主任,直夸他进步,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罗婶也乐呵呵地说:“让他和清和一块玩,我们也放心,以前那些孩子一看就是被家里放了羊不管的,我那会儿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求他别学坏了,想想都不容易。” 清和边吃边笑,其实他也高兴,这一次罗勇应该能按照罗叔希望的那样活下去,不必将好好的一个家搅和的天翻地覆。 朱玉苗往朱清和碗里夹了块排骨,红着眼眶说:“多吃点,你也别太拼命了,年纪还小呢,把自己给累出毛病来多不好。姑不在你跟前,不能好好的照顾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找你罗叔富满叔去,他们都是厚道人,肯定会帮你。还有,要是缺什么,我来的时候就给我说,我到时候给你弄来,就是不许委屈自己,明白了吗?真是作孽,好好的孩子……” 富满婶和清和都忙着劝,朱玉苗这才好受了些,清和觉得,自己就算没有爹妈,日子也过得很快活,有眼前这么多人陪着已经够了。 朱玉苗恢复过来,说道:“吃完饭休息一阵,有什么力气活要做就开口,趁着我和你姑父都在这。” 清和笑着摇头说:“没什么事,就我一个人住也没那么麻烦,放学回家吃完饭把门一关,做阵作业直接关门睡觉了。姑,别担心我,我真的挺好的。你不信问罗叔,我现在和大人没两样,不是太过麻烦的事情我都能办了。” 朱玉苗其实挺欣慰的,这个孩子不光懂事,做事也有分寸,有眼色,什么事情都能做到人心坎上,除非是瞎了眼的,不然都该很喜欢这个孩子。心里还是一阵惋惜,要是自己能有这么个孩子该多好? 吃饱喝足后,大人们坐在一起说笑一阵就回去歇着了。罗叔还得去厂里办事,富满叔和大龙哥也得收拾自家地里的豆子,清和要帮忙,被富满婶敲了下头,笑道:“你呀,还是好好念你的书要紧,这地里的活有什么?我们都做惯了,等你将来出息了,能让我们沾点光就成了。” 罗叔和富满叔都跟着笑,这会儿也到上学的时候了,罗勇直接去学校了,一时热闹的院子里当即冷清下来。 朱玉苗推了下自家男人,指着外面的那处炉灶说:“找点土和砖来,把这火重新修一下,这都多少年没用了,肯定坏了。明年天气热了,总得用,总不能一直生屋里的火,多遭罪啊。” 姑父内向不爱说话,却是个很好的人,待人很和善,往常跟着姑一起回来,不管什么东西都有朱清和的一分,所以清和很敬重他,忙里忙外的帮忙。想起什么回头对着拿连枷啪啪打豆子的姑说:“都这会儿了,姑不回去看爷?我瞧着他怪不高兴的。” 朱玉苗手下不停,扯着嗓门道:“急什么,等忙完正事再去不迟。他成天靠两片嘴指挥人,就算有什么,还有你大伯和你爹在跟前伺候着,别管他。” 朱清和也不好说什么,说到底姑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爷闹矛盾了,转头看到站在门口和小狗玩的妹子,他笑着说:“青丫,别光顾着玩,进屋里喝水去,我刚才给你晾了一杯。” 这阵子的天气好,豆子熟透了,用连枷一打,噼里啪啦地乱蹦。姑父嫌清和在一边碍手碍脚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做的顺手,便将他‘撵’到一边去了。清和摸着头笑了笑,他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做的都是小工,搬砖,和泥,筛石灰,一天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子,还真不会修这个。 他也拿起另一副连枷跟姑一人一边打,地养的好所以争气,一亩地就能打不少豆子,等晒好了装了袋就能拿去换油换豆腐,实在没办法了也能换点粮食吃,总算不至于在为了饿肚子发愁了。 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停下来,姑将豆杆翻开把落在地面的豆子扫出来,擦去额上的汗水笑着说:“先过一遍,以后就好收拾了。晚上最好还是收起来,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急的乱了方寸。我和你姑父去你爷家一趟,说完话就直接回了,你要是有事儿让人带个信就是了。你住处的事,我也会和你大伯说,让他给你个交代。” 朱清和笑着送走了这一家子,站在院子外面看着不远处的青山,他的心里一阵复杂,不管想什么办法他都不能让大伯的人占了这块地,人都是自私的,他虽然有食品厂那道保障,但是他的野心不止于如此,他要做真正的老板。 他不知道姑去和爷他们说了什么,只听人说那天姑闹的挺凶的,没待多长时间就气冲冲地回去了,看来是大伯不愿意让步。他不急,这些人是迟早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候再说。他也很好奇,大伯会怎么安顿他。 该来的终归躲不掉,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不是村里的那些干部,而是朱玉良兄弟两,朱玉田冷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那时候朱清和刚放学不久,正蹲在水缸边洗菜,见到来人,他的手顿了下,而后继续干活。 朱玉田见他这副死德性,愤怒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没见你大伯来了?这么大,连礼貌都不懂,你哑巴了?” 朱玉良瞪了弟弟一眼,真是属猪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当即开口笑着说:“清和,你别理他,你爹嘴上从来就没句好听的,不过他没坏心。大伯来,是想和你说个事。” 朱清和的心里泛起一阵冷笑,没坏心?大伯这么说可不是和朱玉田一个意思,在指责他没礼貌?既然他要说事,那就好好的说,将洗好的菜从水里捞出来:“大伯坐吧,您说。” 朱清和随即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朱玉田见他这么目中无人,当下又要发作,还是朱玉良拉住他,摇了摇头,笑着说:“清和,你不是想过年的时候也能吃上猪肉?是这样,有个企业要在咱们村开厂子,已经物色好地了,就在你这边,到时候这里得拆,所以你得搬离这里。” 朱清和不咸不淡地说:“大伯让我搬哪儿去?我在这里住着挺好的,什么都不缺,不想搬。大伯是村长,让他重新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朱玉良被他噎了下,失笑道:“你这孩子,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人家既然选在这里自有人家的道理。人家答应了,占了村里的地,每年一家给两斤猪肉,总不能因为你一句不想,就把全村人的福利都给弄没了吧?咱们不能太自私,好歹也得为别人考虑,村里本就不富裕,一年到头最盼的就是这两斤猪肉。其实,是村里人不明白我,大伯也难。咱们朱家村是最大的村子了,住着这么多人,别村的人家一户一斤,大伯要脸,得把这口气给堵出去,我跟企业老板争取过了人家给咱们两斤。孩子,你最懂事,也得给大伯想想不是?” 朱清和嘴角泛出一抹冷笑:“当初一家子要往出撵我,大伯怎么就没给我好好想想?离了这儿,我能去哪儿住?睡大道上?” 朱玉良心里虽不高兴,暗骂这小子给脸不要脸,可还是笑着说:“这哪儿能呢?我和你爹说过了,你还是搬回去住吧,家里少了人也怪冷清的,你爹妈那回也是气头上,你别怪他们。” 朱清和心底的怒火腾地窜了上来,什么话都由着他们这张嘴说,当初分明是那么决绝的让他滚出家门,以后各走一边,自此再无往来,而现在却靠着一句气头上就抹干净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大伯难不成已经忘了,我们已经分家了,这座老窑现在是我的,既然要拆我的东西,就得有相应的补偿,说拆就拆了,难不成是大伯从里面收了人家的好处?” 朱玉良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口气也严厉了几分,怒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含血喷人?我要不是顾着你是我侄子,我早直接让人拆了这里。我告诉你,这是大人的事,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只要你爹同意,就没你什么事。识相点,别闹得太难看了,谁都下不来台对你也没好处。大不了到时候让村里的人评断,免得你到处哭喊着说我这当大人的欺负你。” 朱玉田听大哥的口气也硬起来,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怒气,伸手就要朝朱清和的脑门上扇,朱清和眼疾手快接住,瞪着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人说:“我也要让人帮我评断,大伯是来和我商量事情的,还是要把我给打屈服?还有这里是我的,除了我没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既然大伯打着官家的旗号,那就让领导来调解。” 朱玉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眼前这张胸有成竹的稚气的脸,心里一阵焦灼,忍不住想发脾气:“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脸见领导?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就算分了家,你也是我朱玉田的儿子,老子就能做了你的主。哥,别在这费力气了,回罢,你直接和那老板说让他派人来就行。说到底这还是咱们老朱家的窑,自家事,外人也插不上嘴。” 朱玉良这时也是心烦不已,不愿再这里待着,只丢下一句:“好话说尽,你个半大的孩子不分好坏,我也不说废话了。这事你爹同意了就行,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朱清和在朱玉良走出大门的时候,笑着说:“大伯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完。我听人说上面派专人下来查违法违纪案件,现在应该到县城了,大伯也应该知道了吧?我不怕你带人来断我活路,大不了我就往上面告,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大伯要是能耐,就把你的屁股擦干净,可别到时候让人逮住了。” 朱玉良咬牙狠狠地瞪了朱清和一眼,愤怒地转身离开,他怎么都没想到到头来竟被一个孩子给威胁了。 朱玉田跟着走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哥,不过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肯定是说狠话壮胆,你别听他的。该干嘛干嘛,这个畜生我早不把他当人了,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好,成天碍事不消停。” 朱玉良推了他一把,骂道:“放屁,你知道什么?没见识就别乱说话。上头来的那些人,连县里的那些领导都得小心伺候着,我不过一个小村长,要是真犯上什么事,进去了别想出来。回去重新想法子去,这几天你给我收紧了,别带着你这张破嘴四处给我惹事是非。朱清和是咱们撵出去的,他现在没顾忌,跟疯子差不多,要是真惹急了,一个没看住,连咱们家的家底都给掀了。” 朱玉田再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乖乖回去了。 朱清和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这才继续做饭,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说生气倒是连点火苗子都生不起来。一会儿吃完饭,他还是去趟罗叔家吧,现在能懂他心思的也只有罗叔了。 朱玉田回到家,灶上蒸笼里的窝头已经熟了,朱妈起了锅,往炒菜锅里倒了点油,花椒葱辣椒扔进去,爆出一阵香,这才将切成块的白嫩豆腐放进锅里。铲子在锅里带着菜不停地翻转,菜香勾得饥肠辘辘的朱清亮不住地往外探头看。 朱妈将炒好的麻辣豆腐盛出碗,抬头见自家男人站在门口不进来,笑着说:“不是说和大哥办事去了?顺利不?饭做好了,快来吃吧。”说着又向堂屋喊了一声:“爹妈,快出来吃饭了。”喊完转头去端稀饭了。 朱清亮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就是腿还有些疼,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学校里的人都在后面骂他猪瘸子,以至于他每次看到昂头挺胸,目不斜视的朱清和就恨的牙根痒。他一拐一拐地坐下来,拿起窝头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妈,咱们家不是还有白面?为什么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朱老爹被自己最宝贝的小女儿气得够呛,到现在这股劲还没缓过来,坐下来抓起窝头就往嘴里送,手颤颤悠悠地拿起筷子夹豆腐。 朱玉田最后一个坐下来,看着朱清亮瞪大了眼珠子:“不待见吃,放下滚回屋里去,饿不死你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朱妈赶紧问:“好端端的怎么和清亮发脾气?怎么了?是事情办的不顺?” 朱老爹也将放到嘴边的窝头放下,盯着朱玉田,沉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抬出你的臭脾气,没人愿意看。” 朱玉田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大哥已经和人家老板说好了,等把地拿下来,我和大虎都能去厂子里上班,我这么大年纪了,看在大哥的份上还不给我个小领导当当?今儿和大哥找他去了,说不通,他还拿起架子来了,口口声声要见什么领导,真是能的他。” 朱老爹皱眉说:“让他重回这个家就不错了,他还想怎么着?给脸不要脸,还跟他说什么?说到底这是咱们的家事,你当老子的就要摆出自己的架子来,让那边的人和你说,反了他了,不管他归不管他,但是这种大事,就没他说话的份儿,别理他。” 朱玉田也是为难:“我刚才就和大哥说了,让人直接来拆就成,那小子要是愿意就回来,我也不撵他,他要是不乐意,我也管不着。可大哥却没头没脑的骂了我一顿,听口气是不能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妈夹了筷子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滑嫩可口,垂着眼,听两人说完,而后小心翼翼地说:“前阵子,我和村里的媳妇们闲唠嗑,她们都劝我,清和总归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别人欺负就算了,没道理咱们自家人也跟着刁难啊。而且……” 朱妈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朱老爹,声音也跟着又压低了几分:“爹说的那事……清和离开家后也没见得给咱们带啥好运气,反倒我们二房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去年过得轻松。爹,老话都说家和万事兴,万一那神婆糊涂了,错不就收不回来了吗?要不我去给清和说说好话,咱们一家子还是好好过日子,别这么犟着了,外人都看笑话呢。” 朱清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妈,他心底升起一阵慌乱,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在这个家里耀武扬威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转头见爷爷和爹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们听进去,想要插嘴,却被朱妈给抢了先。 朱妈打心里怕朱家的男人,公公这几年老了,脾气才有所收敛,年轻的时候也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大恶人,婆婆这么多年像个活死人一样,什么事都不管,其实是不敢管。见他们不说话,也来了底气,说道:“这些日子我稍稍瞅一眼也瞧出来了,他是个有主意的,给了别的孩子,说不定没几天就跑回来求爹告娘的讨饶了,可你们看他凡事不求人,比咱们这些当大人的都能干,肯吃苦,日子也过得不差。我觉得小姑子说的有道理,还是让他回来吧,咱们态度好点,别再跟对付敌人一样看他,他肯定会回来,大哥想办的事也能成。玉田,咱们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清和这阵子肯定攒了不少钱。” 说真的,朱玉田心里也有些动摇,现在家里就靠着一点钱撑着,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大哥说有这种好机会,这才这么急着要敲定下来。他先在矿上干几年,要是将来混出个样子,到时候把清亮也给安排进去,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愁了。 朱妈咬了口窝头吃下去,又喝了口滚烫的稀饭,直烫的喉咙还疼,但是这种滋味最过瘾,良久才开口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分了家,就是村里也有人记着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回来,这才行,不然照规矩他就是独门独户。玉田,你管不了他的,说出去也不占理,人家还当咱们就是为了好处,才这么对他,咱们老朱家的脸面也给丢干净了。所以还是得好声好气的劝才行。” 朱清亮听着一阵火大,埋头边吃饭边说道:“妈,你想的也太好了,哥要是心里有你,上次就不会把你给撵回来了。你是他亲妈,就算有什么,还能这么对你?也太不孝顺了。爷和爹真要过去劝,小心他蹬鼻子上脸给你们两人不好看。” 朱老爹的手顿了顿,想起那天朱清和离家时候的决绝,见儿子儿媳都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说:“还是交给你哥办吧,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是他出面管,也稳妥,你暴脾气,一句话说不对就往出惹事,我也不放心你。我这几天在外面听起人们说有望那孩子……说好的人不少,这对你哥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还是规矩点,别坏事。” 朱玉田心里燃起的一丝火苗在朱老爹的话中熄灭了,他没有告诉众人的是,他盼着拆老窑是想知道那天朱清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这几天翻来覆去的不好睡,总是惦记这个事。要真说起来,他也不想对自己的孩子这么狠,打小爹和大哥将他压得只能听话,在家里本就憋闷难忍,偏巧这个儿子冒出一身反骨,难得找到发泄的出口,自是将朱清和当成敌人。 把罗有望用童工的事告到教育局,却一直没查出个什么,他心里就一直不能消停,像是有把火恨不得将整个砖窑厂都给烧了。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病了,还去看过大夫,大夫诊断过后说他很健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暴虐,每一次都会挣脱他理智的束缚,以至于成为常态,最后再无法压制。这个时候他的脸色阴沉,呼噜呼噜低头喝完稀饭,抹了嘴说:“爹,我知道了。” 朱妈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清亮怎么就不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也是想留一后手,万一要是一直倒霉下去,清和要是出息了还能拉一把,可现在就这么断了后路,往后就是后悔也不成了。这一家子自以为是的蠢男人,迟早要把这个家给毁了。 朱清亮见爷和爹不会去劝朱清和这才放心,他过惯了被人稀罕的生活,决不允许朱清和回来再抢他的东西。以前不行,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但是此时的他尚不能明白,什么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人一旦走运,压根不需要那么久。 朱清和吃完饭赶紧刷了锅碗,拍了拍小狗黑子的脑袋:“你什么时候能快些长大,给我凶上门来的人就好了。”说完就赶紧出门了,天黑之前他就得回来,还有一地豆子得收拾。 罗家也是刚吃完饭,罗勇正在树底下洗碗,抬头见朱清和来了,热情地叫了声哥来了,然后又低头忙自己的。他现在练的很有眼力见儿,瞧朱清和拧着眉头的样子就知道是有话和爸说,他也不好凑热闹,洗完碗就回屋里去做作业了。 罗有望倒是一眼看出朱清和为了什么事来的,所以亲自给他倒了杯水过来,说道:“你有什么事要叔帮忙只管开口,他们找你去了?” 朱清和笑着摇摇头:“没事,我能应付过来,就是心里头堵得慌想和叔说说话。” 罗有望还能不清楚他,当即拉下脸来,训斥:“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难处就开口,反正现在我在你大伯眼里就是个恶人,我向来只站在理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