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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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泓微微颌首,看来心情还不错,继续问道:“朕瞧着,不太像上次的十八学士。” 静瑶介绍道:“今次多了赤丹,茶梅及粉霞,品种比上年丰富了许多,十八学士也有改进,因此都与去年不同。” 宇文泓听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静瑶在他面前垂手而立,也并不敢抬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一直无人说话,殿中似乎有些局促。 好在此时殿外响起了通传,是太后回来了,宇文泓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抬脚去了正殿,静瑶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出去给太后行礼。 其实方才在院门外瞧见了御辇,太后就知道是皇帝来了,所以见他从东侧殿出来,做母亲的倒也没多大意外,只是瞧见他身后跟着的静瑶,倒是心中悄悄一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宇文泓笑道:“今天来的这么早?” 宇文泓温和答道:“今日朝中休沐,儿子没什么事,想来看望母后。” 太后这才哦了一声,“人老了记性不中用,哀家这才打钦安殿出来,竟然就忘了今日是小年了。” 语罢笑着吩咐身边的宫女,“给御膳房传话,今中午陛下在福宁宫用膳,我们娘俩过节。” 得了令的宫女尊了声是,就去御膳房传话了,几人迈进了正殿,太后在暖榻上坐了下来,静瑶方才一直没空插上嘴,这时便赶紧给太后行礼,“奴婢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免了她的礼,招呼皇帝在身边坐下,和声道,“今年西川路进贡的茶花比去年更好,叫哀家这里赏心悦目,香气宜人,不知陛下可曾赏过他们?还有这丫头,倒果真是个人才,花料理的不错,陛下真是慧眼啊!” 却见宇文泓刚要开口,却忽然先咳了起来,太后一惊,等他平复后赶紧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听你说话的声音就不太对,可是不舒服?” 宇文泓轻描淡写道:“大约有些风寒,母后不必担心……” 太后着急起来,“你鲜少生病,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好端端的会受风寒?定是身边人不周,来人,福鼎呢……” 福鼎冷不防听见太后叫自己的名字,还是这样的语气,立刻吓得一身冷汗,忙下跪应道:“奴才在。” 太后冷哼一声,“说,陛下怎么会受风寒?可是你们没有好好照顾?” 没等福鼎说什么,宇文泓主动道:“不怪他们,是朕疏忽了,前两天在殿外练剑,当时一时兴起,忘了披厚衣,母后不要担心。” “哀家能不担心吗?”太后声音中带着责备,转向福鼎的时候就更加严厉起来,“你们都是些干什么吃的,陛下随性,你们就不会在旁规劝?陛下不会照顾自己,你们也不管么?现在出了岔子,可该如何是好?” 福鼎心里委屈的紧,腹诽道您还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吗?倘若能听人劝,那还是他么!不过当然不敢说出来,跪地连连磕头告饶,“奴才该死,奴才没有伺候好主子,请太后降罪!” 太后刚想说话,宇文泓却冷不防又咳了几声,做母亲的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忙先命人去找御医,再赶紧吩咐殿中的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陛下备姜茶?” 静瑶当时正立在太后跟前,这话便直直冲她而来,静瑶愣了愣,觉得此时大约不能推辞,只好垂头尊了是,赶紧出去忙活了。 第十三章 静瑶匆忙来到小茶房,大感奇怪,这里原是有煮茶宫女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了人? 有心想出去找人,但一想方才太后那焦急的模样,怕稍有耽搁再惹来怪罪,只好硬着头皮亲自上手了。 从前做侧妃时,她也常会为宇文铭做些汤粥小食,煮茶更是不在话下,所以现在临时要煮姜茶,还不至于抓瞎。 因为随时要预备主子喝茶,所以茶炉一直生着火,一人喝的姜茶,分量并不多,她给茶壶里放了水,一块生姜加上一小撮祁红,烧开后稍稍放温,再调上少许桂花蜜,就大功告成了,做这些不费多少功夫,她小心将茶杯端至正殿,就见连御医都已经火速赶来了。 两三位院判一起跪在地上,轮流为皇帝诊脉,宇文泓有些无奈,眼见此时弄得这样麻烦,倒有些后悔前夜的纵意了。他是万金之体,御医们谁都不敢马虎,一人诊脉需要半盏茶的时间,三人加在一起,时候就更长了。 他有些不耐烦,但碍于母后在旁,不好发作,只好忍耐下来,正无聊的时候,瞧见静瑶端着茶盏进来了。 静瑶见到他正被御医包围着,就考虑要不要等一会儿,没想到冷不防遇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顿,只好走上前去,低声道,“陛下,姜茶煮好了,请您用一些吧。” 语罢想将茶盏放至他手边的案几上,谁料才抬起手,去见他也伸出了手,静瑶一愣,这是伸手来接的意思? 她小心揣摩着,心里抱怨现在的日子可真是头疼,从前好歹是做主子的,哪里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儿,要时时刻刻揣摩主子的意思,生怕哪里做错。更何况,眼前这位主子还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 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她壮了壮胆,试着将茶盏送至他的手上,见他果然接住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他意外的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她心一惊,难道是做错了,赶紧找自己的疏漏,猛然间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她递上去的茶杯还盖着盖子,他另一只手在让御医们把脉,要如何把这姜茶喝进嘴里呢? 这么大的疏漏,自己实在不够细心,她懊恼着赶紧补救,又伸手过去为他揭开杯盖,这才终于合了他的心意。 茶汤温热的香气扑面而来,正是他盼望的,因为的确受了风寒,所以咽喉有些不适,此时急需润润嗓子,他端起来呷过一口,嗯,味道还不错,生姜惯常的辛辣被祁红中和不少,蜂蜜添加得当,润喉的同时并没有惹人厌烦的甜腻。 他本打算只喝一口的,却贪婪的没有停下,一口接着一口,直到喝完大半杯,才将茶盏搁下。 这算是莫大的肯定,静瑶大大的松了口气,眼看殿中人都肃穆以待,便也不敢随便走动,只好先立在一旁。 一旁的太后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眼,缓声对儿子说,“从前你最厌恶喝这些东西,今次倒还好。” 宇文泓只是淡声道,“儿子许久没有生病了。” 太后无奈的嗔他一眼,“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任性,大半夜的不睡觉,舞枪弄棒的做什么!” 宇文泓心中苦闷说不出,只能跟母后认错,“此次叫您担心了,是儿子不孝。”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一国之君,当着满殿的宫人御医,她还能再说什么?太后只好又将怒气撒到一旁正缩手缩脚的福鼎身上,斥道:“如今这帮奴才愈发目中无人了,陛下抱恙已有几日,为何一直不来回禀?当哀家死了吗?” 福鼎腿一软,当即重又跪了下来,苦着脸连连磕头,“奴才知罪,求太后饶命。” 宇文泓缓声替他求情,“是儿子吩咐不叫告诉您,母后莫要责怪他们了……”瞧见那三个御医似乎讨论出了结果,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他们,“可诊完了?” 为首的太医院院判张良岐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您这是受凉所致,应以辛温解表为法,臣等已经为您开好了药方,这就去煎药。” 他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话,倒是太后伺机在旁问道:“可瞧好了,陛下可还有别的不适?” 宇文泓当即心中一跳,母后这么问是何意?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御医们也确实没诊出什么,被太后这样一问,倒是都有些愣了,张良岐壮着胆子回道:“启禀太后,请恕臣等愚笨,除过风寒,并未发现陛下有其他病灶。” 太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既这么着,赶紧下去煎药吧。”语罢又特意叮嘱宇文泓,“今次不要任性,定要好好的把药吃了,马上就要除夕了,祭礼,朝贺,哪一样可都少不了你!” 不论长得多么人高马大,也还是母后的孩子,宇文泓只好乖乖答应下来,不敢推三阻四。 御医们退出去抓药煎药,为了避免殿中人多空气不好,太后叫那些闲杂人等也都撤了,静瑶觉得自己也属于闲杂人等,正也打算跟着众人撤出,哪知退了一半,却又听见太后扬声喊她,“妙淳留下。” 她一顿,只好又回来。 她垂眸看着地面,听见太后道:“再去为陛下煮碗姜茶来,照方才的办法就行,陛下喜欢;另外再摆几盆花来,陛下闻不惯药味,记得要找香味足的。” 搬花倒是她的分内事,可煮茶呢?敢情她现在得兼任侍茶了……可这是太后的吩咐,她不能有异议,只得乖顺应下,退出去一一照做。 她找了两个小宫女,叫帮忙搬了几盆茶梅进到殿中,再去到茶房煮姜茶,按照方才的比例,煮好后又亲自送了进去。 病势已然发了出来,纵使铁打的身子,到底还是会感到疲累,加之今日休沐,宇文泓松懈下来,身子倚在暖榻上,为自己的慵懒跟太后致歉:“叫母后见笑了。” 太后慈爱又心疼,“左右就咱们娘俩,有什么见不见笑的,你小时候就长在这里,什么模样哀家没有见过?”叹了一声,又道,“时间真快啊!有时候哀家不经意的往东侧殿里瞧上一眼,似乎还能看见你梳总角时的样子,这才一晃眼,陛下已经这么大了!” 提到幼时的旧事,宇文泓也是稍感感慨,温声跟太后道:“母后辛苦了!” 太后淡淡一笑,“不必谢我,天底下那个当娘的不是如此?总想着把最好的留给孩子,情愿用自己的好年华,换孩子的聪慧康健?” 说到这里,太后将忽然话锋一转,劝他道:“你身边缺个可心的人,所以做事总是不管不顾,倘若有人时时在旁规劝,你定然不会像今次这样了……这样吧,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贤妃,哀家也就不指望她了,淑妃脾性温顺,又向来识大体,你宫中都是些太监,论说也是伺候人的,但比起心细,还是不如女人。这几天先叫淑妃过去替你操持一下,就当替我好好看着你。” 见宇文泓抬脸要说话,她赶紧补充道:“这是哀家的意思,我不能亲自过去看顾你,只好找淑妃代劳,你见着她就当是见着我,不许拒绝。” 眼见话尾又带了愠怒,宇文泓直觉得头疼,但他现在病着,一方面精神不济,一方面也是不好跟太后顽抗,只好暂时妥协道:“儿子听就是了。” 他话音才落,恰巧静瑶又煮好了姜茶,正端着托盘从外面进来,裙裾轻摆,很快就到了眼前。 静瑶躬身将茶盏递出,因他此次没有伸手,就直接放到了案几上,宇文泓似乎渴坏了,茶盏才落到桌上,就马上端了起来。 见他这样心急,太后忙阻拦,“当心烫……”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饮过一口。 他笑了笑,跟太后解释,“不烫,入口刚好。”说着看向静瑶,道,“茶煮的不错,赏。” 不管是不是个空头支票,静瑶先规规矩矩的谢了恩,太后不动声色,悄悄觑了觑儿子的脸,而后对静瑶道:“的确该赏,这里没事了,先下去歇着吧!” 静瑶躬身尊了声是,乖顺退出了殿外。 回到值房,她先大大松了口气,心中的弦紧崩了半天,眼下终于平安的全身而退了,一放松下来,直觉浑身累的像打了场恶仗! 原本该侍茶的宫女春梅见她回来,忙也跟了进来,其实方才在茶房里见过面,不过没空说话罢了,春梅此时是专门来道谢的,一进门就跟她说,“太谢谢你了妙淳,幸亏没耽误陛下喝茶,否则我就没命了,你是我的恩人呢。”语罢还要给她磕头。 她哭笑不得,赶紧先把人给拉起来,“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严重!不过刚才我也担心煮的不对陛下的口味,还好现在过关了……对了,你方才去哪儿了?” 春梅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内急……” 春梅话没说完,她便明白了,笑了笑道:“没关系的,人有三急,谁都能理解,下回当心就是了。” 春梅嗯了一声,也对着她笑。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相处了几天后,大家也算熟络了,私底下说话也比较放松。 春梅又对她的理解表示了一番感谢,几句话后,忽然好奇的跟她打听,“对了,我刚才进去给太后换茶,听见太后同陛下提淑妃来着,但我话没听全,你进去的时候,他们说到哪儿了?” 第十四章 做下人的私自议论主子,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皇宫,这都是大忌讳,静瑶自己当了好些年的主子,很明白这个道理。 可现在她有当了一段时间的宫女,倒也挺能理解下人们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人们长年累月的得在这里生活,又不似主子们自由,真要把嘴闭上不说话,非得闷死不可。 但是理解也不能跟着去做,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她刚才只听见宇文泓说了五个字,但并不想跟春梅透漏,所以她摇头道:“我进去的时候,两位主子好像已经说完了,并没听见什么关于淑妃娘娘的话。” 小小的失望刹不住春梅的话头,这丫头哦了一声,继续跟她道,“依我看呢,淑妃娘娘的好日子要来了,想当初,她与贤妃一同受的册封,位份也是相等的,论说两人该平起平坐的,但这几年贤妃一手遮天,快把她挤到角落里去了。” 在王府时,静瑶倒是也听过宫里的这些事,这位贤妃是太后娘家的族人,在宫中有太后依仗,所以行事并不算低调,加之现如今后宫无后,位分最高的就是贤淑二妃,听闻淑妃是个很温婉的人,颇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如此一来,贤妃能顺利一手遮天,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她还是那个打算,别人说就说,她只听着,并不插嘴。 春梅见她闷不吭声,自己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压低声音跟她说,“对了妙淳,你也吃过贤妃的亏对不对?其实那件事我也知道一些,那时候贤妃娘娘来禀报太后,说你娘家惹上了案子,还添油加醋的把令尊污蔑了一番,其实太后当时正为别的事烦心呢,只是随口答应了她一声,并没说就要夺了你的位分,谁知她回去后自己做主,把你从玉牒上除名,降成了宫女子,可惜外人不知道,到现在好多人还以为那是太后的旨意。” 事关李妙淳,静瑶终于来了些精神,看来春梅知道的比倚波还要多些,她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春梅对她的反应表示奇怪,“你不生气吗?吃了这么大的亏呢!” 她怔愣一下,为了表现的合乎常理,只好道,“刚开始确实难过,不过已经这么久了,左右木已成舟,再生气也没用了……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 春梅叹了口气,安慰她道:“你能看得开也好,不过你放心,现在贤妃是不得势了,方才我听见太后跟陛下提,要淑妃娘娘去乾明宫呢,看来太后已经不指望她了!淑妃娘娘人好,若是能早些诞下皇子,没准就能坐上中宫之位啦,这样咱们也都有好日子过了!” 静瑶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提醒了春梅一句,“太后娘娘才是咱们的正主子,无论皇后由谁当,都碍不着福宁宫的,不是吗?” 春梅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忙点头道,“是是,还是你说得对,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否则我……” 刚说到这,就听值房外面忽然响起了声音,唤道,“春梅?” 两个人俱都一惊,春梅忙开门去看,见门外喊她的竟是陈尚宫。 也不知方才的话叫陈尚宫听见没有,春梅心虚着问道:“尚宫大人有何事?” 陈尚宫冷着脸斥道:“这么清闲可是不用当差了?今日陛下还在福宁宫,还不快打起精神来!嘴上再没遮拦,仔细身上的皮!” 果然是叫人听见了!春梅吓得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奴婢知罪了,还请尚宫大人开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