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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欣!”於睿诚一把拽住他,看向那个瞧着有些陌生孤寂的傅元青,“他说错了话,傅掌印勿怪。” 傅元青没有看他们。 他轻轻抬起眼帘,看向殿外的疾风暴雪。 “浦大人说得不算错,有些事,记得也是徒增烦恼。做奴婢后,早忘了。” 浦颖没料到他这么说,外强中干地喃喃道:“我、我这就回去写奏疏,今日就在太和门参你。” “这都是内阁拟了票,司礼监批了红的奏疏。都是参我的。浦大人请便。”傅元青将手中奏疏放置在了龙案上,拱手作揖,一躬到底,“风雪交加,诸位大人慢行。” * 一行官员终于是远了,离养心殿过了几个大殿,到了广场上,浦颖才问於睿诚:“通达,你为何拦我?” 於睿诚无奈看他:“您都四十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而且有些话本就是别人的痛处,何必说。” “他傅元青自甘堕落,忘了肃清朝内、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的誓言,我可没忘!”浦颖气得发抖,指着养心殿道,“受了腐刑,成了这个宫里的奴婢,整个人都变了!把持朝政、弄权欺君,众人敢怒不敢言,我浦颖不怕他!要我说他当年就该自尽,免得这般辱没他傅家风骨!” “可兰芝他……” “你别叫他兰芝。一个奴婢,不配。”浦颖说完这话,大约是觉得自己所言实在粗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傅元青以前是什么样的人物……如今却钻营权柄、玩弄朝政。我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说到最后,浦颖眼眶红了,声音哽咽。 “我心疼,心疼啊!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於睿诚怀揣着笏板回头去看风雪中的养心殿。 他轻轻叹了口气:“身在内廷,他定有诸多的苦衷不方便与外臣说吧。” “不便?我瞧他乐在其中。”浦颖道,“你且看,他今年六月也绝不会把十六宝玺还给皇帝。” “我还是信他的。”於睿诚说。 “我也想信他,可是……”浦颖无奈的叹息一声。 * 傅元青在中正殿内又站了一会儿,德宝从后殿出来,道:“老祖宗……” “皇上还是不想见我?”傅元青问。 德宝有点为难,瑟缩的点点头:“主子、主子他说:阿父若有什么事儿,拿到太和门议便是。大冬天,怪冷的,朕身子懒,还、还不想起。” 傅元青呆立了一会儿,笑了一声。 他这声笑听得德宝心疼:“老祖宗,要不奴婢再去跟主子万岁爷通禀……” “不用了。”傅元青一撩衣袍,出了中正殿。 外面的雪鹅毛一般飘落。 仰头看天,飘落的雪花攀附在他的睫毛上,然后融化成了一滴滴的水滴,挂在上面,不肯落下。 方泾拿着氅衣跟上。 “老祖宗,千万别着了凉。” “皇上有好几年,没叫过我做阿父了。为什么今日又这么叫?”傅元青说,不知道是说给方泾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去年开始,皇上见我就见得少,除了朝会能远远的瞧上一眼,平日也不怎么召见……” 稚子即将弱冠,再不是那个软糯的能被他双臂揽住的孩童。 铲除异己,重建清流,少帝在朝中的动作不算小。 隐隐已经起了龙虎之势。 养心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傅元青看了一会儿,说不清楚内心是怎么样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成了虚无。 十三年来殚精竭虑,仿佛要变成一个笑话。 寒风刺骨,却不知为何,心头冰寒更甚。 他身形像是要随风而去,可却一直坚定的立在廊下,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发白,他才回过神来,踏步就下了台阶,径直出了养心殿,上了外面带着罩帘的凳杌。 “什么时辰了?”他问。 “快寅时了。” “出宫吧。”他叹了口气。 “可朝会……” 傅元青咳嗽了几声:“你不是劝我少操心吗?还去什么朝会?” 方泾有些犹豫问:“可今日御门听政定都与候兴海贪墨一案有关——” 傅元青摇头,又咳了两声,这一咳只觉得手脚发凉,帕子一张开,便看见几点深红色的血迹迅速的渗透开。 方泾惊:“老祖宗!” 傅元青闭眼急促喘息了好一阵子才道:“回吧……” 他还不能死。 至少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御门听政:其实早朝不是在太和殿里进行的,是在太和门外早晨三点多开始的。叫做御门听政。 第4章 炉鼎 方泾让北镇抚司从诏狱里找了一堆年轻且体格好的死囚送到了傅元青在皇城外的私宅里。 他那宅子并不大,也不显得气派,东厂的番子、北镇抚司的校尉、再加上一堆死囚,顿时局促起来。 方泾又筛了一论,最终选了三十人,送入了听涛居。 雪停了。 三十来个人,在听涛居的院子里,密密麻麻跪着。 把一院子瑞雪捣碎成了泥泞。 寒风一吹,一群衣着单薄之人,便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身边有人议论:“送我们是来作甚?” 又有人道:“听送我们来的锦衣卫提过,似乎是送来给傅元青做暖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