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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杨凌雪在忧愁鲤鱼的肥瘦。 傅元青抬头去看,他的恩师,浦博明正放下手里的书卷看过来。 “杨凌雪,为师刚所讲为何?”浦夫子问。 杨凌雪一怔,缓缓站了起来,茫然地看向夫子:“讲……讲……” “讲了后海的鱼儿是否肥美。一顿三两只,还是一顿五六只?”浦夫子揶揄。 杨凌雪羞讷的挠了挠头:“夫子,我错了。” “出去站着吧,端两桶水。”夫子道。 浦博明素来严格,说出来的话也不容置喙,杨凌雪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出去罚站了。浦夫子便负手行至傅元青面前。 这个时候的夫子,儒巾襕衫,有几分道骨仙风。 傅元青仔细看着自己的老师。 十三年来,便是在梦中,他也未曾如此仔细看过老师。 “元青,为师刚讲了什么,你说一说。”浦夫子问他。 傅元青低头去看自己案几上的书册,是一本《阳明年谱》,遂道:“夫子刚在讲阳明先生生平事迹。” “嗯……”浦夫子点点头,又问,“我讲到何处了,你读一读与诸位同窗听。” “是。” 傅元青端起面前的《阳明年谱》颂念:“二十八日晚泊。阳明先生问:‘何地?’侍者曰:‘青龙铺。’次日,先生召积入。久之,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先生何遗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心头猛然一颤,抬头去看浦博明先生。 浦博明仿佛无所察觉,含笑瞧他。 课堂上的诸位同窗都缓缓变化了青涩的面容,成了朝堂上那些熟知的官员。 浦博明依旧笑而不语。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傅元青声音颤道,“夫子……我……” 就在此时,天边一道闪光劈下,撕裂了梦境,所有的人物统统粉碎,只有浦夫子化作了点点星光,向上飘散,直入闪电之中,与苍穹融为一体。 傅元青猛然从梦中惊醒,急促喘息。 他浑身被冷汗缠满,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滚滚惊雷一道。傅元青站起来,吃惊去看,天边乌云危垒,仿佛有倾倒之险,闪电撕裂云层,狰狞地爬在缝隙中,像是窥探时间的恶龙。 惊雷又来。 天空闪电不绝。 接着大雨滂沱。 傅元青的心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不祥的感觉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就在此时,两个人影从远处冲入值房大门,没有陈景……是曹半安与方泾。 他二人一前一后走来,表情不忍中带着凝重。 “怎么了?”傅元青问。 两人相视,方泾道:“我从宫外赶来,遇见了从养心殿过来的曹哥。” “怎么了。”傅元青又问。 “浦老先生……仙去了。” 傅元青有些预感,可又有些措不及防。 他茫然快步走入雨中,走出了大门。 他的两位左右臂膀追了出来,为他撑伞。 “我、我得出宫,去看看夫子……”傅元青低声道,“我现在便——” “干爹!” “老祖宗!” 两声悲戚的呼唤,唤醒了傅元青,他想起来了,自己被禁足宫中已有多日。 夫子刚才是故意入梦吧,就算是走,也放心不下他这个不成器的学生。 心如绞痛,无法呼吸。 “干爹!回去吧!” “老祖宗……雨太大了!”曹半安在雨中艰难撑伞,“老祖宗,您听小的们一句劝!” 傅元青眼眶通红,血丝遍布,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便要落泪。可他却哭不出来,他从十三年前,便再无泪。 他双腿无力,朝着南方跪地叩首,抖着声音道:“夫子去矣,万古长夜!”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仿佛苍天也知道他的悲楚,替他哭之。 傅元青在雨中叩首,不肯起身。 曹半安尚好,可方泾已经哭了出来:“干爹,您别吓唬我,干爹!” 雨水砸痛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落在积雨半寸的地面。有人此时搂着他的腰与肩膀,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用胳膊揽住。 傅元青模糊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有一阵恍惚。 “陈景……”傅元青说。 “伞!”那人皱了眉头,对曹半安道。 “是陛下……”傅元青有些茫然的说,“不是陈景。” 曹半安连忙将伞撑过来,接着雨衣便披在了两人肩头。 终于,在少帝怀中,得到了一番干燥的小天地。 傅元青被带回了值房,曹半安与方泾二人将他安置在了榻上。少帝上前,亲自为他换下湿的衣物,手法熟练,不像是第一次为人更衣。 明明已经是三月。 明明已经在屋里了。 傅元青却忍不住发抖。 “去生了地龙。”少帝吩咐,“然后让牧新立……不,方泾,去宫外寻百里时,让他即刻入宫!” “是……” 方泾话音未落,傅元青已经从榻上下来,跪在少帝脚边道:“主子,恳许奴婢出宫前往折祭,以托哀思。” 少帝眉毛拧了起来:“朕说过,在朕这里,不用主子奴婢这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