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陆季迟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边摩挲着袖子里姜姮送他的荷包。 走着走着,突然啪嗒一声下起了雨。秋雨微凉,陆季迟回神,忙往屋里跑,结果跑得太快,袖子里的荷包不小心掉了出来。 “!” 这可是他媳妇儿亲手绣的! 陆季迟心中一惊,忙折回去捡起,结果刚要起身,就看见荷包掉落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几片细长发黄的柳叶。 六……柳?!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老魏!老王!” “殿下?” 看着匆匆赶来的魏一刀和王胜,陆季迟飞快地将那荷包揣回袖子里,同时语速极快地问:“你们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去查看现场的时候,那堤坝右边的河岸上种了什么树?” 那天虽是晚上,围在那里的官兵们却点着火把,照得四周一片明亮。王胜想了想,说:“好像是柳树!” 陆季迟精神一震:“那就是了!” 不是六,是柳!严老头说的是右边第五棵柳树!至于是哪里的右边…… “走!马上叫上高扬一起跟我出门!还有,别忘了带上锄头!” “锄,锄头?!” 魏一刀懵逼,想说什么,陆季迟已经匆匆回屋换衣服去了。 *** 毁灭证据的事情自然要赶在钦差大人进城之前搞定,如今钦差大人都已经进城了,原本日夜守在堤坝处干活的那些官兵自然也就撤了。 陆季迟几人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堤坝右边河岸处的第五棵柳树,并顺利地在树下挖出了一个破旧的木头盒子。 盒子里装着几块黏在一起的碎石和几块破旧的木板,正是陆季迟千辛万苦找了这么多天的东西——原堤坝所用的材料。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用油纸包起来的信。 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并不好看,但却很清楚地记录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卖菜的大娘说过,这严老头是懂一些水利方面的东西的,因此一年前他去参加堤坝修建的时候,很快就发现了材料有问题的事情。他一个普通老百姓,哪里懂得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发现不对之后就赶忙去跟上面管事的人禀报了,谁想那管事的人不但没理会他,还说他闹事,把他给轰了出去。不仅如此,第二天早上,他就被人“不小心”从高处推下去,摔断了腿。 严老头起初也没多想,只当自己运气不好,可回家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在伤好之后再次偷偷地去了那已经修建到一半的堤坝处。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去做什么的,就是想了,然后就去了。只是不想这么巧,他竟无意中听见了那位管事与别人的谈话,知道了这件事里的内情——上头并不是不知道材料有问题,相反,他们不仅知道,还是促成这件事的主谋! 好的材料与差的材料之间价格差得不少,尤其最后用来填补缝隙,加固堤坝的黏胶,上等品与次等品之间更是差价极大。建造堤坝是个大工程,这各方面加起来,中间不知能挖出多少空子,贪走多少银子。 这也是为什么幕后之人会冒着风险盯上这块肥肉的原因。 严老头心惊又害怕,仓皇地逃回了家,此后好几天没敢出门——他知道这些事不是他能管的。 然而心里到底是过不去,半个月后,他找了个晚上偷偷摸摸地去了堤坝处,偷了几块已经做过加固处理的碎石头和木材,又写了这么一封信,一起埋到了河岸边的柳树下。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并没有想过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毕竟他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这样的大事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却不想一年之后这堤坝就被大水冲塌了,而他一念之差埋下的东西,也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借着火光看完这封信之后,陆季迟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总是会来的。 *** 有了这封信和盒子里的东西,章旌阳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直接派人把涉案的官员全部抓了起来。 之后该判的判,该杀的杀,手段雷厉风行,令人瞠目结舌。 这件事到了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借着这件事清洗淮南官场,瓦解本地势力,甚至是重整朝纲之类的后续,那就不是陆季迟该琢磨的了。 当然他也懒得琢磨,他现在只想赶紧回京娶老婆生孩子。 章旌阳本来想请他多留些时日的——亲王的名号某些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一听陆季迟这话,顿时就有些惊讶,随即忍不住打趣道:“都说殿下不近女色,原来并不是不近,而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瞧瞧,这不就急了么! ” 这话陆季迟听着挺高兴,拍拍他的肩嘚瑟道:“章大人也加把劲,别到时候本王儿子都有了,你还是光棍一条啊。” 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的章旌阳:“……” 友尽,再见。 陆季迟嘿嘿一笑,又冲他嘚瑟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了辞,高高兴兴地回到洛王府,准备找洛王商量明早启程回京的事宜。 却不想刚进门,就见一个穿着孝服的妙龄女子正跪在院子里,边哭边冲洛王磕头。 第108章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意做牛做马……” 女子声音干哑得厉害, 又夹杂着哭声, 陆季迟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 只能大致上分辨出她是在道谢。 “呃,你先起来吧, 别哭了……” 洛王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措, 陆季迟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挑眉走了上去。 “九哥?” 这大兄弟不会是遇上什么卖身葬父,以身相许的狗血事件了吧? “十一弟!”听到陆季迟的声音, 洛王顿时眼睛一亮,两步绕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 陆季迟看了那女子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这姑娘说自己是那位姓严的老人家的女儿……” 洛王飞快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这女子竟是严老头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儿。杀手上门那日,她正好出门买东西去了, 因此躲过了一劫。至于眼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是为了谢恩,二据说是因为父亲死后没人庇护,险些遭到恶人凌辱,这才不得已求到了这里来,想要谋一条出路。 “贵人救了我爹, 又把杀害我爹的凶手都抓了起来, 还给我爹收尸下葬, 我无以为报,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报答贵人……”女子转身朝陆季迟连磕了两个头,声音依然低哑得厉害, 咬字却清晰了许多,“只求贵人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可以做的!” 她说完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红肿的泪眼和一张哪怕苍白憔悴得厉害,却也难掩姿色的脸蛋。 这样的长相,难怪会引来地痞流氓的觊觎。 但大概是因为看多了那种说是做牛做马,其实是想以身相许的狗血剧情,陆季迟并不是很想留下她,毕竟他也好,洛王也好,都是有媳妇的人了。 只是这里是洛王的府邸,她一开始求的又是洛王,陆季迟也不好越过洛王说什么,便朝他看了一眼。 洛王显然也不是很想留下她,神色犹犹豫豫的,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又问道:“你刚刚说你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女子一怔,忙点头:“我与我爹是几年前逃荒逃到这里来的,我娘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半路上饿死了。” 她一双眼睛再次红了起来,“要不是实在没有去处了,我也不敢厚颜赖着贵人……” “那你就先留下来吧。” 洛王说完就让人把这名唤严语的姑娘带下去安置了。 陆季迟嘴角抽了抽,提醒道:“你就不怕她别有居心?” “啊?”洛王茫然地看向他,“什么居心?” “……” 人家姑娘什么都还没干,陆季迟也不好胡乱给她扣帽子,只是看这哥哥蠢蠢的样子,到底有些不放心,便让魏一刀带人去仔细地查了查那姑娘。 结果并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的都是实话,也确实是险些被贼人污了清白,才会跟着陆季迟派去帮她爹下葬的那几个人回了洛王别院。 陆季迟放了心,又听洛王说留下她是为了给诸葛秀秀当个丫鬟,也省得到时候路上不方便,就不再说什么了。 诸葛秀秀一个农家女,身边自然是没有伺候起居的丫鬟的,可进京这一路上时间不短,同行的又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没个人帮着肯定是不行的。 洛王是个天天呆在田埂上的糙汉,别院里一溜仆子大娘,根本没几个丫鬟,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也都是拖家带口的,不方便跟着他进京。因此他本来是准备新买个丫鬟给诸葛秀秀带上的,如今有了这个严语,倒也不需要再另外去买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陆季迟又和洛王商量了一下明天启程回京的事情,这便回屋睡觉了。 然而大概是一想到回京之后就可以娶媳妇了心里太兴奋,他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竟是怎么都睡不着。 又想到血灵芝的事情还没有着落,陆季迟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准备去看看洛王睡了没,顺便问问这件事的进展以及后续安排——虽然机会渺茫,但多个人多份力量,再加上淮南这边气候湿润,多奇花异草,不试试他没法死心。 这么想着,他就穿好外衣出了门。 夜色漆黑,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中,散发着清冷的幽光。秋夜的风已经染上寒意,这么一吹,本就没什么睡意的陆季迟脑袋就更加清醒了。 洛王还没有成亲,不需要陆季迟避讳什么,便将他安排在了主院里。虽然所住的屋子与他所住的主屋不是特别近,但也不远,因此陆季迟沿着长廊没走一会儿就走到了。 主屋灯还亮着,看来这便宜哥哥还没睡。 只是刚要上前,就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什么的,陆季迟顿时就愣了一下。 “夜深了,殿下不必相送,请回吧。” 一个穿着深色斗篷的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昏黄的火光从门里透出,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张本就白嫩的娃娃脸越发显小了几分。 章旌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陆季迟一愣,下意识往后一步躲进了长廊转角的阴影处。 “行吧,那你路上小心点。”洛王似乎和章旌阳很熟,憨笑了一下说,“对了,明天我就要回京了,你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来找元叔,他都会告诉你的。” “是,”章旌阳也笑了,“幸有殿下相助,不然我这趟差事办得可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相助不相助的,咱们都是帮皇兄办事的,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何况我来这里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么。”洛王说到最后,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你好好干,不要让皇兄失望就行。” “我一定竭尽全力,替陛下除掉这些深埋在我大周的毒瘤。” 章旌阳说着冲洛王作了个揖,之后就踏着夜色离开了。 洛王看着他的背影挠挠头,也跟着回了屋。 留下陆季迟看着越发幽深的夜色,默默地把膝盖献给了远在京城的大佬哥哥。 之前他就觉得洛王一个堂堂王爷千里迢迢跑到淮南来种田有点奇怪,但洛王打小就对农耕之事深有兴趣,再加上淮南确实土壤肥沃,是个种地的好地方,因此他也没有多想。可如今一看,洛王会选择来淮州发展,分明就是昭宁帝示意的。 至于目的,自然是暗中观察,搜集情报,以便来日将后背之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