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节
这会儿,几人心中想到,陛下是不是这些日子被连连的上奏给气病的? 他们也不敢多问,又见陛下跟前的大太监福禄就站在赵世碂身后,毕恭毕敬。显然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他们拱手应下,转身离去。 瑞庆节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天,宗室由惠郡王赵克律打头,百官由钱商与黄疏打头,使官们由远道而来的吐蕃使官打头,在紫宸殿朝福宁殿的方向行跪拜大礼,再领赏,才一一离宫。 宫中,钱月默招待了宗室家眷与外命妇,受了她们的礼,也早早散了。 这一回,钱月默也不知实情。只是她知道陛下现在是有十一郎君照顾的,轻易也不往福宁殿去。人都散后,她有些失望地再望向厅外。 飘书将一盏茶奉到她面前,轻声道:“娘子喝些甜茶,用果子煮的。” 钱月默没拿,只是轻声问:“公主还没来吗?” “公主今儿一进宫就去福宁殿了,在陛下那处呢。”飘书说罢,以为她是因为陛下不见她而难受,劝慰道,“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陛下自要见她的。娘子您别难受,在陛下那儿,除了公主与十一郎君,便是您了!” 钱月默苦笑,她在意的哪是这个。 她笑罢,正要问些其余事,外头有小宫女进来,禀道:“娘子,田娘子那处有人来,说是田娘子身子不适,想请个御医去瞧瞧。” 平常的话,身子不适,后妃们去请个御医也很是便宜。只是这些时日,陛下身子不好,御医几乎都在福宁殿候着。 即便如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钱月默却轻蹙眉头:“田娘子的身子还未大好?” 飘书手中抱着托盘,点头,也诧异道:“这么说来,倒也是,田娘子似乎病了许久。” 这是瑞庆节,陛下身子本就不好,她们也不敢声张后妃病重之事。 “往常都是哪位御医替她瞧身子,便还叫他去吧,别叫陛下给知道了。” “是。” “待过了瑞庆节,我再亲自去瞧瞧她。” 飘书点头,回身就去请御医。 这样一打岔,钱月默也忘了伤感,转而做起其余的事来。 第197章 一个中年太监。 瑞庆节便这般平淡度过, 城中百姓倒过得痛快, 赵世碂过得很煎熬。 也好在,瑞庆节一过, 离赵琮归来的日子便更近了, 赵琮已离开四日, 算来差不多也该到了太原府。 即便瑞庆节已过,也依然没大事需要陛下定夺, 大多是钱商与黄疏就能办成的小事。赵世碂每日窝在福宁殿中, 作出陪伴病中陛下的模样来。实际他就在正殿里头看书、作画。给今年赵琮生辰的画作早已画好,他闲着也无事做, 索性裱画。 他亲手挑了丝布, 从刷水到最后成品, 全部亲自动手,不许人动一下。 这事情做得细,倒也好打发时间,他做得乐在其中。 他为赵琮做的那把与自己一样的刀, 也早就做好。如同当初赵琮在刀柄上刻了“小十一”, 他刻了“宗宝”。如今刻有“宗宝”的刀就在赵琮的书房内放着, 他往常不舍得用的刀,这会儿给赵琮裱画,总算舍得用了。 他用刀在木板上刻花。 赵宗宁进来时,就见赵世碂坐在一方矮凳上,在正厅门口,借着光, 眯着眼,搭着木架子,在一块木板上埋头雕刻。身边倒站有太监、宫女,就是全都静得很。他手中刻刀,比之寻常刻刀要大上许多,更是把十分漂亮的刀,宝石不时一闪。 赵世碂穿得素净,还是一身天青色,头上简单插了根木簪,身上也无配饰。 赵宗宁站在门前,看得出了神。 要说赵家宗室里头谁最好看,必然是赵世碂。儿子肖母,他娘不美,也不会被赵从德做出当街强抢女娘的事儿来,他娘美貌,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十分俊俏的。 从前,赵宗宁没少拿赵世碂的相貌开玩笑。 但若是说多么仔细地瞧过,也不尽然,总之人人都知道赵世碂生得好。 这么一看,赵宗宁顿时觉得赵世碂这个人,清晰又模糊。 最关键的是—— 这一刻的赵世碂突然十分陌生。 赵宗宁天不怕地不怕,却也忽然不敢出声,不敢惊扰此刻的赵世碂。 她眼前转瞬是十一岁呆傻的赵世碂,转瞬又是跪在雪地中满身黑与白冷峻甚过寒雪的赵世碂,再转瞬便是站在哥哥身旁故意逗她笑得一脸欢喜的赵世碂。 可等她定睛一看,眼前又是这样一个全然陌生的赵世碂。 陌生中甚至带有一丝神秘,引人想去触摸他,她也这么做了,不由往内走了几步。 有人挡住光,赵世碂皱眉抬头,看清来人是赵宗宁,他立刻笑道:“你怎么来了?” 立刻又变回赵宗宁早已熟悉的那个赵世碂。 他不再皱眉,赵宗宁却皱起了眉。 她不由想,赵世碂的亲生父亲真的只是个开炊饼摊子的?龙生龙,凤生凤。即便有魏郡王府,若真是炊饼摊贩的后辈,如何能蜕变至此?整个赵氏宗室,她就没见过有甚过赵世碂的,无论是相貌、品性、心志还是心机。 再者,赵世碂的生母,美成那般,一个炊饼摊贩真敢娶?赵世碂的生母,据赵世碂所说,是流民,来到开封,被炊饼摊贩收留,给她吃与住。住满一年后,拿到了开封府的户籍文书,两人成了亲。 乍一听上去,并无差错。 可是仔细想来,很多事情都很不合常理。 就说一个那样美貌的女娘,是如何安然到得开封? 为何这么多巧合,都被他们给遇上了? 最重要的一点,赵宗宁也是刚刚想到,赵世碂似乎从未说过他的生母到底从何而来。 可是哥哥信了,她信她哥哥,也一直觉着的确可信。 偏偏这个时候,她心中蓦地生出一丝不安。 只是赵世碂已小心放下手中东西,起身与她说话,又叫人去拿她喜欢的吃食来,仿若福宁殿已是他家。 他与哥哥是一对儿,爱成那般,他住了这么久,可不已是他的家? 赵宗宁看着像往常那般待她的赵世碂,将脑中想法推出,随他一同进去坐,她随口问赵世碂在做什么,两人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许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赵世碂向来眼睛极利,一眼便看出赵宗宁心神有些不宁。 而赵宗宁离开福宁殿后,转去了钱月默的雪琉阁,赵世碂便以为她是因钱月默的事才如此。他不仅放下心来,还又笑了一番赵宗宁,觉得这辈子的她当真是比上辈子可人疼多了。 京中平淡无波,赵世碂晃晃悠悠地过着等待赵琮归来的日子。 赵琮去往太原的路上,却有些不太平。 开始是太平的,他们一行,不急不缓往太原赶去。侍卫带了挺多,只是跟在身边的只有十人,着寻常护卫打扮,其余人全部暗中跟着。有打前锋去探测前方安危的,也有缀在后头收尾的,一路上十分安全。 穆扶等人装成寻常百姓,有坐牛车的,也有马车,更有步行的。 因为走的是官道,道上行人多,并未惹人怀疑。 直到临近太原时,要经过平定军,这处有姜未的人,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没再继续走官道。 进城的道路有许多,侍卫中许多是常往返太原的,挑了最易走的一条,带人提前一天便去开了道,确定无碍,才回来禀告。车队便踏上了那条道,这下穆扶等人不好再装作老百姓。 也恰好,有一批流民从邻国边境过来。穆扶将计就计,带人装作流民,混到其中。流民们走的是官道,他们扮作流民后,没继续走官道,而是老实跟在赵琮身后。 赵琮等人自然早已发现,侍卫头头们查看一番,见是些可怜的流民,饿得路都走不了。他们陛下向来仁慈,便去汇报,赵琮也觉得可怜,没将他们赶走,只叫他们缀在身后,还给了他们吃食。 穆扶没料到赵琮这样好心,着实惊讶了一把。他们老老实实跟在赵琮的车队身后,眼看着就要进太原府。 谁料忽然从一旁树林中真的杀出来一批流民,他们已饿得见人都想吃,生死不顾地就往赵琮等人扑来。侍卫们赶紧现身,一一拿下,穆扶心中刚松了口气,却见一个孩童往赵琮的马车靠近。 因是孩童,侍卫们并未很看在眼里,他个子也小,躲过了所有的侍卫,爬上了赵琮的马车。 染陶听到门外动静,还镇定道:“陛下放心,不碍事的。” 赵琮也很镇定,他很相信自己的下属,更何况流民们也实在可怜,手无寸铁,哪能真伤人。 这般想着,车门上忽然喷上一股血。 他们俩一愣,显然是车夫被人给杀了。 可是车夫也是极有功夫的侍卫,谁能杀了他?! 染陶赶紧护到赵琮面前,马车的小门被一把推开,一个脏兮兮而又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门外看着他们俩,眼中无神。 见是孩童,染陶松了口气,轻声道:“你先下去,我给你好吃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孩童忽然朝她伸手,待染陶反应过来,孩童手中尖锐的树枝已经刺进染陶的腹中,她直愣愣地往后倒去。 孩童目光呆滞,还要再朝赵琮下手。 赵琮看着面前的孩童,心中有些不忍。但这个境况,自保要紧,也管不了对方仅是孩童,赵琮从袖中抽出一把刀,染陶却忍着痛又爬了起来,想再度护住他。哪料这么一动,孩童再度往染陶刺去。 赵琮跟染陶感情极深,他不是真正的大宋人,不能真正地视下人于不顾,在他心中,染陶就是他的姐姐。他十分看不得,下意识地想去护染陶。 孩童手中的树枝又直朝赵琮手臂而去,眼看就要刺伤,染陶痛苦道:“陛下!——” 赵琮已握紧刀子,马车忽然剧烈响动,从门外又扑进来一人,还是流民打扮! 赵琮见他扑开了孩童,以为是同伙,拿起刀子就要攻击。 孩童的树枝却戳向了后出现的人,这孩童显然已魔怔,拿着树枝,见人就戳。孩童的动作很快,扑上来的人挡住赵琮与染陶,不敢回头,硬生生地接了孩童的许多下,马车中迅速便满是血腥味。 外头侍卫在马车剧烈震动时,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跳上马车,见状就去捆那两个流民。 赵琮立即道:“慢!” “陛下!下官失责了!” 赵琮来不及怪责,立即舒了口气:“快将白御医叫来,给染陶看病。将他——”赵琮再指了指身后被刺中许多已失血昏迷的陌生流民,“也留下,其余人……” 赵琮闭了闭眼,叹气:“留几个口齿清晰的做活口,好好审问,其余都杀了吧。” 赵琮其实没少下令过杀人,对于人命已是麻木不仁。 但这些流民,还不知是受人之意来害他,还是真的有了瞎猫的运气,这才能遇上他。但他却不能再留这些人的命,这些人亲耳听到他是“陛下”,他的行踪不能暴露。 可是要他亲口下令杀自己的民,实在是有些不忍。 流民也是因他未足够治理好这片疆域而存在。 再不忍,尚未死的、也无用的流民很快便被一一杀尽,赵琮又叫人将那些人抬到远处乱葬岗中埋上。 此事便作罢。 白大夫则在给染陶治病,白大夫常常觉着,自己虽仅仅是个御医,这辈子倒把很多人几辈子都不一定碰上的事儿都给做尽了。就比如此时,谁能想到,前一刻还在家中办喜事的他,没一会儿就跟着陛下来太原了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