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领导

    蓟京供电局局长周进步闺女大婚，这事沸沸扬扬前后闹了也有半年。正常来说婚礼办事该是婆家出力的时候，而周局长家却招了位上门姑爷，父母都没了，老家也在外地，而且这辈子没打算再回老家，因此这麻烦事儿很自然地落到周局长的头上，进而落到了整个电力局干部们的头上。

    为官者，可以不贪，但多数都是要充分利用资源的，这个资源当然是公家的资源，而非自己的资源。婚车就交给车队，烟酒就交给办公室，宴席就交给常年拖欠电费的酒店，自家出个司仪钱就好。可即便已经如此了，周局依然对排场和面子有很高的要求，可怜天下父母心。

    当然，这也是一个愿打众人愿挨。电力局头脑灵光的干部们敏锐地发现了周局长的这个需求，动用手上的资源不遗余力地投入服务之中，他们都深知一个道理，在多数情况下，把十件公事办好了，也不如帮领导办一件私事。

    张逸夫很荣幸地准备投入到这个队伍之中。

    在心里，他其实是感谢这位周局长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没有机会了，若是把20年后那些传奇性的民族企业家揭一揭老底，在八九十年代，他们怕也是没少干这样讨好组织领导的事，没办法，现在本没有路，爬也要爬出来一条，不是考虑手段的时候，既然国家“特色”了，那有志之士也不得不“特色”起来。

    此时的周局长府上，几乎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来往的一半是办喜事的专业人员，一半是电力局的干部，但干部们绝对也不是来谈工作的。

    周局长坐在沙发上，听着诸位一个个上前报告进展。

    “周局，宴席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周进步点了点头，“桌牌，喜烟都摆好了？”

    “都好了，没问题。”

    “辛苦了。”

    这人见周局长说了辛苦，这才退下，换上下一位。

    一位位热情同志的汇报过程中，周局长的面色始终很稳，只有最后一个车队队长前来的时候，周局长脸一板，甚至没有去看他。

    “周局……50辆轿车，随时待命。”

    “嗯……”周进步眼睛一眯，问道，“头车呢？”

    “红桑，最新的。”

    “老刘啊。”周进步悠悠叹道，“这跟你当初说的不一样吧？”

    “是是……出意外了……”车队队长苦着脸道，“本来我有一位朋友，给领导开车的，咬死了说初三能开奥迪过来，可那位领导突然兴起要去草原兜一圈……”

    周进步看着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偌大的蓟京，就没有第二辆奥迪了？”

    车队队长被问得一身冷汗，不知如何作答。

    第二辆奥迪肯定是有的，而且有很多，但绝大多数都是属于组织的。就在这一年，奥迪刚刚成为官车，私人保有量还很少，连蓟京局都一辆没有，更别提租赁公司了，因此要搞到一辆奥迪用用，八成需要组织内的关系。

    车队队长本来用尽浑身解术托到了朋友，但眼下朋友也掉链子了。

    连带着的，就是周进步的不满，50辆桑塔纳在他眼里还算不上排场，必须得有个奥迪领队那才叫面子。

    周进步也知道车队队长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行了，都走吧，只能这样了，就等明天了。”

    车队队长这才擦了把汗退下，随着其它人一同告退。

    张逸夫和向晓菲一直趁乱混在角落，其他人一走，他俩就凸显了出来。

    周进步也是这才发现了张逸夫，他没王守寅那么上心，只觉得张逸夫面熟，想了片刻才记起他是谁：“你是张……”

    “张逸夫，张国栋的儿子。”张逸夫笑着递上礼品，“给周局长拜年了。”

    “嗯，放那里吧。”周进步微微一笑，而后冲堆满礼品的角落努了努嘴。

    这架势真的让人发愁，可张逸夫还是顺从了，有你倒霉的时候。

    “这位是？”周进步自然不可能认识向晓菲了。

    “正好给您介绍一下。”张逸夫借机引来了向晓菲，“恒电工建的经理，做咱们电力设备和工程的。”

    “哦。”周进步随性点了点头，心中不屑，好小子，你算哪根葱，往我这儿介绍人？

    他刚要送客，却听到了外面嘈杂的叫嚷声音——

    “奥迪？”

    “怎么门口停了辆奥迪？”

    周进步一愣，快速起身来到窗前，定睛一看，四个圈！

    他很快反应过来，转头望向了张逸夫和向晓菲。

    “呵呵，王局长说您这边有需要，我们就赶紧找来一辆。”张逸夫笑道。

    “坐坐坐！！”周进步闻言，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同时冲房内招呼道，“给泡壶茶。”

    好小子，懂事儿啊，你老子是谁来着？

    就此，周进步算是正视了张逸夫一行二人。三人落座，保姆斟茶送上，这才肯跟张逸夫聊起正事，向晓菲也借机送上了名片。

    “恒电工建，向总……”周进步煞有介事地将名片收起，想了想后，还是决定给这个面子，跟着换了张自己的名片递过去笑道，“年轻有为啊，你们主营业务是什么？”

    周进步也是时间紧迫，立刻引入正题。

    “我们之前主要做工程，现在想往器材设备上努力努力。”向晓菲笑答道，“这不，逸夫介绍说局里一个厂子有困难，这才来您府上拜访的。”

    “二修厂？”周进步立刻就知道要说什么了。

    “对。”向晓菲继而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

    “我明白了。”周进步打断了向晓菲的说辞，直接说道，“这样，过完年，来我办公室聊吧。”

    向晓菲神色一喜，一般这么说就是有戏了，肯定是现在有话不方便在张逸夫面前吐露。

    “对了对了。”周进步又吩咐保姆道，“你给拿两张请柬。”

    话罢，他笑望二人：“新朋友也是朋友，明日小女出嫁，务必赏光！”

    “一定。”向晓菲就此点了点头，脸上又蒙上了一层雾。

    无论是张逸夫还是向晓菲，都没想到这谈话就这么结束了。二人将高价租到的奥迪交付给车队队长后，步行朝家的方向走去。

    “哥，包多少。”向晓菲很快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这次的红包，可不仅仅是张国栋升职那么简单了。

    “你看着办吧，别让我知道。”张逸夫摇了摇头，“我去筹划后面的事了，已经引你和周进步认识，其它的事你来吧，你比我能。”

    听了这话，向晓菲也是哭笑不得，脏活累活都得自己干啊。

    次日，周家闺女大婚，张逸夫远远看见新娘，再看看新郎，终于理解为什么要倒插门了，新娘子基本胖丑蠢都占上了，上门姑爷不易啊。

    张逸夫也懒得在婚礼上多扯，露了个面表示自己来了，便匆匆开溜，开车返回冀北，余下的事就交给向晓菲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自己分身乏术，切不可在这方面投入太多，荒了主业。

    冀北电厂，已经到了迎接达标的最后阶段，厂门口拉上了大号的条幅，距离达标考核还有20天。

    想着从前那个遥遥无期的口号已经近在眼前，指日可待，每一位领导干部，普通工人，都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对世事更迭的感慨，不管张逸夫这人怎么样，他是个做事的。

    很自然地，最后阶段培训电脑应用的任务落到了技术科头上，需要被培训的人大概一百左右，要在半个月内让他们可以熟练地进入wps码字，这其实是个艰巨的工程。张逸夫眼下只有文天明可用，最多再来个牛小壮友情相助，压力颇大。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也不知道是过年的时候想通了，还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他最终放下了面子，敲响了张逸夫办公室的大门。

    其实张逸夫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是低估了，在冀北电厂范围内，他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干部，更是一位可怕的干部，惹到他的人都已经被打入了一个叫做“资料室”的冷宫，挟厂长以令全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在资料室那个黯淡无光的地方，李伟峰失眠了，当光线太暗，气氛太安静的时候，他反倒睡不着了。他怀念那个阳光明媚的办公室，怀念往来的同事，怀念过去的一切，但每当他睁眼看见与自己境况相同的邱凌的时候，这些怀念变成了深深的刺痛感与对现实的绝望。

    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只因为一时的意气，自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并且有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鬼地方。自己明明帮了张逸夫很多，却落得与邱凌同样的下场，这是为什么？

    过年期间，在与长辈的促膝长谈中，李伟峰找到了答案，并且找到了解决方式。

    “张科长……”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踱进了张逸夫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