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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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纬再是锦衣玉食,毕竟是开封生、开封长的男子,怎会不知东水门的地势。 他要去青江坊将姚欢救出来。 奈何,自己的马,平日里打马球时还灵活得很,今夜一踏入水中,就有些不太听使唤,好容易驰过蔡河上的一座桥,到了更为汹涌的汴河前,任主人怎么呵斥,也不肯向前,只焦虑地原地踏蹄子。 谢天谢地,竟遇到了蔡荧文。 曾纬此时,哪里还顾得旁的,在马上高声道:“蔡学正去何处?可是去青江坊?” “正是去救馥之和欢儿她们,今夜只怕城里要遭大灾!” “姨父,我也同去。这瘟马胆怂,请姨父的马当先带一带!” “使得使得!你跟在我后头。” 蔡荧文一放缰绳,狠狠一鞭子,就往大水中的虹桥纵马而上。 待冲过汴河,他长出一口气,掂着分寸勒了缰绳,令马儿稍稍放慢速度,再回身去看曾纬。 但见雨密河湍中,曾纬终于也打马上了虹桥。 蔡荧文止不住地喝了声彩。 给自己,也给曾家这四公子。 他娘的,谁说我大宋文士弱不禁风。 嗯,对了,方才这曾四郎喊我什么? 姨夫? 第114章 大洪水(下) 东水门向内城的一段汴河畔,七八里都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坊巷里的民居也挤得密密麻麻。 汴河水溢出河堤后,冲塌了最近一排的饭铺棚子后,再往北冲击时,就像进攻的骑兵碰到了据马枪,气势倒被阻了不少。 水流开始像没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侵入大街小巷。 蔡荧文和曾纬趟过了汴河,就开始放慢马速,基本并辔而行。 二人骑在马上,视野甚阔。借着一些尚未掉落到地面或者水面的灯笼,他们看到周遭的乱象里,有的人家,慌忙中搬出梯子来,男丁站在水里扶着梯子,先把妻儿送上房顶,自己想上去,梯子却无法在水里稳住,男人只得试着爬树上去。有的人家,因住在地势低洼之处,且是茅屋而非砖瓦屋,干脆扶老携幼地趟水出逃,试图寻找周遭高大的寺院佛塔或二层酒楼避水。 曾纬剑眉紧拧,大声对蔡荧文道:“还是先进去青江坊看看,倘若她们已逃出来了,我们再分头找?” 他话音刚落,只听蔡荧文高喊一声“王婆婆” 正是青江坊那个爱猫如命、同时还常给蔡荧文传递沈馥之日常讯息的王婆婆。 王婆婆已过五旬,此时为了逃命,腿脚比平日里利索不少,竟能撵上周遭青壮队伍。关键是,她逃命的同时,怀里竟还抱着一只小奶猫。那奶猫尖着嗓子直叫唤,穿云裂帛般,一下子就吸引了蔡荧文的注意力,他定睛一瞧,果然是王婆婆。 “王婆婆,是我,蔡荧文,俺娘子呢?” “哎,蔡大官人啊,莫进坊里了,水都淹都腰身啦。二嫂和那姐弟俩,还有那个小丫鬟,我方才亲眼见着她们跑在前头的,说是往上清宫去,那边地势高,楼更高。” 蔡荧文和曾纬闻言,二话不说,策马往东北方向去,却不敢跑起来,只一路掣缰控马,一路对着雨里逃窜的人群大喊沈馥之和姚欢的名字。 突然之间,只听身后,远远地又传来阵阵楼塌屋倒的响声,伴随着凄厉惨呼。 人群骚然:“水,水又来了,汴河垮了!” “天爷呀!” “上房,上房!” 不过片刻功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蔡荧文和曾纬惊惧地发现,水面已经探及他们的靴底。 恰在此时,曾纬听到那个熟悉的女声:“汝舟!我抓不住你了!” 是欢儿! 曾纬刹那间由焦虑转为惊喜,瞪着眼睛勉力辨认。 一旁是间邸舍,屋檐下的揽客灯笼还在风雨飘摇里亮着,助了曾纬一臂之力,教他终于看到了水里头一个小小的身影,如落入陷阱的幼兽般苦苦扑腾。 曾纬调转马头,几个水花间,抢到了小身影面前,弯腰猛地使力,拽住他的衣服拎了上来,按到面前的马鞍上。 一面大声喝问:“汝舟,你姐姐呢?我是曾四叔。” 姚汝舟一个才六岁的小娃娃,能有多高,方才一下子被奔徙的人流撞倒在水里,脱了姐姐姚欢的手,接着又被后头的人划拉了几次,根本爬不起来,已然呛了几口水,总算靠着本能死命挣扎,呼到几口活气儿,正惊恐以极之际,蓦地被人救离险境,如从深渊回到人间,一下子哇地哭了起来。 曾纬哪管得哄他,叱一声“自己抓紧缰绳”忙又向周遭望去,要寻姚欢。 一双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四叔……” 谢天谢地,欢儿她,自己扑腾过来了。 马动,水滑,姚欢带着哭腔道:“四叔,我上不来……” 曾纬立时倾下身子:“抱住我的肩头!” 此时此刻,曾四郎便是那踏着祥云、骑着骏马来救美人的仙界英雄了,丹田里热烘烘的全是豪迈之气。 他心道,我纵然没有刘家大小子那在战场上攻营拔寨的本事,平时打马球练就的腰力,难道还使不出几分吗? 刹那间,他只觉得姚欢好像也努力纵了纵身子,一下子攀搂住他的脖子。 她已经被雨水打得冰凉的面颊,钻在他颈项里透着热气的地方,他还能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曾纬瞬时,更觉得自己又长出一百斤力气似的,搂紧这女子的背脊,“嗨”地一鼓劲,臂膀仿佛强有力的攻城军械般,猛地提升,终于将姚欢抱了上来。 不重,不重,再抱个三五次,我曾四郎也做得! 曾纬马到成功,又感到姚欢上马后,虽换了个姿势坐在自己身后,两只手却扔环着自己的腰,一具软软的身体想是为了平衡,亦紧紧贴在自己背上。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胸中潮水骤涨一般,掀起了层层欢喜、重重畅快,人好像一下子僵住没了方向似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还是姚欢又扯着嗓子喊“姨母,姨母!美团,美团”曾纬才惊醒过来,亦高声叫道:“蔡学正,我已接到欢儿和汝舟,你在何处?二嫂,二嫂就在附近!” 他话音刚落,隔着一堆人头,那边厢传来蔡荧文的回应:“寻得馥之和美团了,已在我马上。曾公子,吾等速速往北,上清宫亦去不得,至少须过潘楼街!” 潘楼街,在大宋宫城东南角。历朝的皇宫,总是建在都城地势最高处,眼下这般情形,离汴河越远越好、离高处越近越好,总是安全的。 曾纬道声“省得”一面拢了小汝舟,一面侧头向身后的姚欢道:“抓紧我,有我在,你们今夜不会丢了性命!” 他感到背上的人儿拱了拱,似乎是点了点头。 曾纬心花怒放,一夹马肚,暗道“乖马儿就看你的了”掣缰把正马头方向,顺着汩汩人流向北行去。 然而,人都未必胜天,何况马。 几人正以为要逃出生天之际,不想只跑了几百步远,将将看到上清宫的檐角在暗夜里若隐若现之时,身后又冲来几股大水。 这次水势更为湍急,胯下这近千斤的马儿,竟被冲得前后一个大趔趄,差点把背上的人颠了下去。 姚欢回头,赫然看到,有那牵着小驴子逃命的,驴子已经被冲得四蹄打滑,跌到了街边屋舍外的栅栏上。 她抵着曾纬的耳根唤道:“四叔,前头有大树!” 第115章 卿心如何,给个准信 喝醉了酒的人真沉! 邵清少年时在燕京,主要跟着养父练习骑射和近身格斗等巧力功夫,到了眼下的青壮年纪,他虽身形颀长,却并不十分魁伟。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杨禹扛上身,迈到院中的水里时,却发现若驮着这一百来斤的男子,趟水而行十分艰难。 邵清方才在弓弩院的古槐上,打望到河水泛滥之际,亦看到院角有座小小望楼,或许是平素里吏员监视工匠们所设。 望楼虽不比大槐树高,好歹亦有一丈多高,且带了木阶。 邵清于是驮着杨禹向望楼走,想将他拖到上头去。 不料刚出了内院,就眼睁睁看着几段院墙垮塌,其中一段,压得那望楼也轰然倒下。 邵清目瞪口呆。 然而,更可怕的变化出现了——方才还直到膝下的水,此刻已漫到了大腿,他甚至能感到背上的杨禹被水的浮力托了起来。 若不是弓弩院的外间场院宽敞,涌进来的水,流速放缓了,只怕邵清根本站不住。 “先生!” 恰在此时,一个壮实的汉子,从其中一处断墙上翻落下来,跃入水中。 是吕刚。 今夜的行动,邵清原本就让吕刚在外围接应,且有一套暗号安排,叮嘱吕刚莫轻举妄动。但洪水突然降临,吕刚事急从权,看着不对,赶忙从藏身的巷尾趟水过来,连门都来不及寻摸,直接翻墙进来。 就在吕刚话音刚落之际,弓弩院场地里堆放的物料,也受不得水淹,开始哗啦啦地散落到水里,其中一些往邵清这边漂来。 待一团软哒哒的物体贴上邵清的腰,他垂手一摸,再抬眼依稀辨出漂起来的东西是竹子,他顿时如得点化般,大喜。 是了,这里是弓弩院,怎会缺了竹子和牛筋! “吕刚,你来撑住他,若撑不住,先去抱了那望楼的木板。我捆个竹筏。” 毛竹中空,浮力甚好,只要横竖三根,即可载人。 邵清觉得自己的手脚,就算从前在战马上一边奔驰,一边抽箭射猎时,也没这么快过。 影影绰绰中,在水又从腿跟漫到腰部之际,他终于扎好了九个牛筋结。 邵清一跃而上,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竹筏,竟然挺稳。 “你和他先扶着筏子,我去将叶柔带出来。” 邵清大声吩咐吕刚。 水已齐腰,在里面游比走快,没了杨禹拖累,邵清半游半跑地,往叶柔此前指的图纸屋寻去。 一个橘色的、奄奄一息的灯笼,仿佛落入水面的半颗夕阳,吝啬地给出最后一星儿照明。 邵清高唤:“叶柔,叶柔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