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竹屋外,原本是黑漆漆的几条街道,随着冯连长俞走俞远,一栋栋不起眼的小房子逐渐被点亮。士兵们连夜收拾行囊,一丝不苟,整装待发。 夜深了,在思探头看看,她从被子里钻出来,轻轻地拽了拽周觉山的衣角。 “明早就走?” “对。” “南掸邦部长的命令,你也要无条件执行?” 她听冯连长的语气,“不择手段”……听起来有点吓人。 重逢的这段时间,周觉山身上藏着很多秘密,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在思心里清楚。尽管这里算是半个蛮荒之地,但他仍心存正义、刚正不阿,然而依她对缅甸的了解,那两个村子位于矿场附近,村子里常住的居民应该都是当地的矿工以及其亲朋好友,“不择手段”……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无差别轰炸,那这些无辜的百姓大抵也是要没命活了。 周觉山会为了完成任务而屠杀平民吗? 在思心头一紧,想起来自己在一个多月前经历过的那一场轰炸。战争,是完全没有人性可言的。 “哥,你不可以把这个任务推给别人吗?” “给谁?” 周觉山转头看她。 “给李斌?邱毅?还是胡一德?” 跟他同属于同一军团,且有能力指挥这一级别作战的军官,前前后后数过来,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李斌和邱毅就是吴四民部长手底下的两条狗,趋炎附势,部长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胡一德,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愿意把指挥权交到他手里让他大杀四方,他会比部长的命令做得更狠,到时候不要说那两个村子,就是一座矿山估计都留不住了。 在思沉默,咬唇,她刚刚也是心急,没有想清楚。 说到底,这注定是一件要流血、杀人的事……即便周觉山放弃任务不去,换一个人,惨痛的结局依旧无可避免。 周觉山心烦,没有再说话,他收起传单,起身,站在窗下,收拾着书桌上需要带走的那一堆文件和资料。 在思望着他,有些于心不忍。“那你能带我去吗……” 她虽然不懂打仗,但最起码可以陪他说话,帮他分担一点心理负担。 “你不能去。” “为什么?” “你说呢?”周觉山背对着她,手里忙活着,始终没回头。 在思抿抿唇,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腹下的伤。拆信刀扎的,伤口不长,但挺深。她近两天勉强倒是可以下地,但是一遇到疾走、跑步,还是费劲儿,应付不了。 “我没关系的。” “那里是战场!” 周觉山霍然拔高了两级音量,怒目看她。 他心烦意乱,摩挲两下头发,想了想,丢下手里的东西,有些抱歉地做回了在思的身边。 他不是故意跟她发脾气的。 她平时可以调皮、可以任性,他都依她,但唯独这件事不行。 “我可以去,你不可以。你好歹是一个战地记者,你应该很清楚,在战场上,最危险的永远都不是子弹和炮火。” 细菌、病毒,这些才是最无孔不入无法防范的东西。她身上有伤,极易被传染、感染。更何况那里还是真正的前线,南佤人已经控制了那里。政府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真的别无选择,发生了正面冲突,三方交战,他根本就顾不上她。 “别跟我去,在思。明天回军区整顿装备,你就康嫂就留在那里。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回来的。” 周觉山尽力地用自己最温柔的语调,潜心地劝她。 自从他跟她重逢以来,她已经受过了很多次伤,他会替她不值,他更不想再让她受苦了。 留在军区,康嫂会替他照顾好她,而且他这一次准备充足,他发誓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在思眉头微拢,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也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不管她说什么周觉山都不会听得进去的。 “好,我不跟你一起去。” 她也不想让他担心,或者给他添麻烦的。 周觉山长舒一口气,他起身,大步走到窗下,从兜里摸出来一盒烟,快速地点燃。 男人嘴里叼着烟,双臂撑在书桌上,背对着在思,一动不动。 在思静悄悄地打量着他的背影,眼波微动,心思暗涌。 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 的确,她不会跟他一起去。 但外面风光大好,她可也不会乖乖地呆在军区里的…… 第二十二章 翌日, 万籁俱寂, 太阳照常升起在缅北大地, 鸟儿还沉睡在枝头,天色堪堪地露出一点儿鱼肚的白。 军队在清晨启程。 赶在晌午之前回到了南掸邦军区。 这里还是一副老样子。诺大的军区隐藏在一片隐蔽的山谷之中,周围是婉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 一条南北走向的长河将军区内部一分为二,进可攻、退可守,地理位置绝佳。 棕榈色的吉普车停进了车库。周觉山下车,命令全体伤员留守在军区, 一批精锐士兵及时补上。随后, 他带着几个军官前去与吴四民部长接洽, 给了余下的人不到四十分钟的整顿与休息时间。 在思缓缓地下车, 康嫂过来扶她。 “没关系的。” 她好的差不多了。 康嫂佯装生气。在思刚刚说的是缅甸语, 虽然她发音不太标准, 但只要仔细听还是能听得懂的。“小姐, 还是多注意点儿吧。医生们也要跟着周长官一起去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那里,等军队一走, 你的伤口万一再严重了,我除了能给你找点消炎药吃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能帮你了。” 在思莞尔,她明白。 康嫂领着在思回家,在思坐不住也躺不下,她想了想,起身, 打开衣柜,给周觉山收拾了几套能够换洗的衣服。 克钦一行,原本只是计划三天,结果却突发意外,前后历时将近二十天之久……战场上变数太多,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周觉山这一趟,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回来…… 既然他执意要走,她拦不住。 既然他说什么也不肯带她一起过去,那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思忖间,周觉山推门进来。 男人摘掉枪套,脱掉身上的旧衣服,抄起在思刚准备好的一套新衣服和一条毛巾,随手搭在肩上,转身走进里屋去换。 周觉山向来警觉,他只有在睡觉和换衣服洗澡的时候才会摘枪…… 在思往桌上瞄了一眼。 其实,她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他没说——早在当初她卖掉他那个针孔摄像头的时候,她不仅向买家要了三百元钱,她还用自己一直戴着的项链做典当品,向对方兑换了一个已经坏掉了的微型定位追踪器。 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农民,买摄像头是为了邮寄给住在城里的儿子,至于那个定位追踪器,是他在田里无意间捡到的东西,能换到一个纯银的项链,他很高兴,在思也很满意,她拿到那个追踪器之后初步修理一下,没有问题,已经能用了。 如果…… 如果她能在周觉山的枪套上做点手脚……把微型定位追踪器安装上去,然后自己再找个机会离开军区,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循着周觉山的足迹,偷偷地前往班毕矿场一带,顺利地与他汇合? 不行。 在思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一,周觉山对这支枪太过熟悉了,容易露馅。 其二,枪支是最重要的贴身武器,事关重大,万一周觉山真的万不得已到了要用枪的地步而又刚好因为她动了手脚而影响了开火或射击准度,一旦出现意外,那在思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她大概会后悔一辈子的。 其三,她身上的伤还没好,追踪器的电池最多只能用七天,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七天之内完全康复并且逃离这里。 其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军区里各项管控犹如天罗地网,没有熟人帮助,仅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她根本不可能逃得出去。 很快,在思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托腮,黛眉轻蹙,一个人坐在窗下,认真地思索着其余的对策。 周觉山很快便换好衣服出来,他利落地整理着衬衫袖口上的纽扣,走到在思面前,拿起桌上的枪套,仔细里外地检查一番,才又将枪套挂在腰上,套上军装外套。 “我走了。” “我送你。” 小女人急匆匆地追到跟前,周觉山瞥她一眼。无奈、摇头。 “别了,你身上伤还没好,好好养伤。” 在思抿唇,心情难免失落,但她也没时间纠结,毕竟战争当前,他能分给她的时间着实不多。 “那你把这个带着。” 她望了望空荡荡的屋子,思索了两秒,低头,翻出自己的日记本,递了过去。 周觉山笑了。“睹物思人?” 在思害羞,轻声地说道,“随便你怎么想都行……” 周觉山点点头,翻开日记内页,抽出自己那张坐在坦克上的照片,还到在思的面前。“那你把这个留着,记得想我。” 在思微笑,收下。 低沉的军号声适时响起,她跟他轻声地说了一句再见,正值临别之际,周觉山骤然低头,单臂搂着她的腰,吻住了她。 带她去,他舍不得。 不带她去,他也舍不得…… 如果可以在一起,谁想分离?在思的腰被他紧紧地箍着,男人的吻猛烈地袭来,灼热的舌滑入她口中,纠缠不清,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小女人红润的唇瓣被人吻得又肿又疼,她脚软,忍不住推他,周觉山霎时抽离。 “我走了。” “嗯。” 她语气带哭腔。没松开他,趴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周觉山微笑,俯视着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拢了一下散落在她耳边的碎发,“有什么问题可以让康嫂打电话给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