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程让咳了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与刚刚耍流氓的豪气截然不同,沉默半晌才道:“陛下就是让我先去朔州探探情况,大概五月我就回来了。” 阿沅没说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分离原本是常事,只是那地方让人生出恐惧。这两月来,她接连看着两个熟悉的人死去,心底的震动无人倾诉。连程让都不能。 她之前一直死守着复生的秘密,生怕哪日不留神说了出来。在魏如铃的葬礼上她忽然想通,也许银镯丢失就是个契机,将她与另一个时空彻底分离,她真真正正成了这个时空的林沅。 她身处于后人记载的历史之中,只有彻底遗忘后世,才有可能融入其中。 她终于明白了她和魏如铃为何会丢失记忆。 “那你要小心些。”沉默良久,久到程让开始惴惴不安,她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听说朔州气候干燥,你多注意点身子,变丑了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程让哭笑不得,但他还真吃小姑娘这威胁,心道是该好好拾掇自己,至少半年后回来不能比现在丑。听说朔州气候苦寒,在那边待不了多少日子,整个人便像蜕了层皮似的。 他难得有些忧心自己的容貌问题,抬手摸了摸脸,额角疤痕印淡了许多,因为之前阿沅天天逼着他涂去疤药。可若是添了新的,再不讨阿沅喜欢了可怎么办? 阿沅看他还真的若有所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还真当真啊?算了吧,朔州那样的天气,你去那里待个半年,怎么可能不变丑。” 她说着便联想出半年后程让风尘满面的样子,不由得一抖,虽然有心理准备,可也别变太多啊。 程让委屈:“那你还说……” 阿沅摸摸他头发,哄他道:“好了好了,你还是继续打点行装吧。我过去寻云姬说说话。” 将程让一个人丢在屋里,她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因为程让要去朔州公干的关系,将军府里遣散了许多奴仆,她走在后院里,一路上十分安静。 临近云姬住的小院时,她忽然看见项云岚匆匆忙忙从另一条小路上过来,她停下来。 项云岚走近时才看见她,顿时一惊,慌张着低下了头。阿沅起了疑心,看看她刚刚来的方向,问道:“你从哪里回来?怎么这般慌张?” 项云岚低声道:“云姬姑娘吩咐奴婢去厨房熬药,刚刚奴婢不小心将药打翻了,怕耽误云姬姑娘吃药,便赶回来禀报。” 阿沅就没见她这么谦恭过,到底挑不出什么错,便让她去回禀云姬了。 待与云姬说完给她消奴籍的事情之后,她出院门时,又想起刚刚项云岚慌张的样子。她想了想,顺着那条路走过去。 拐过两个弯之后是一个小院,她没怎么在意,但经过门前忽然闻见一阵中药味,便停下来仔细闻了闻。 许是她停留的时间过久,过了会儿有个护卫现了身问道:“林姑娘在找什么?” “我怎么闻见这儿一股药味?” 护卫答道:“偏院里的那个侍女之前经过这儿不小心打翻了一盅药,收拾了好一会。” 难道项云岚是因为打翻了药才这么慌张的吗? 阿沅想不明白,看着那院子,随口问了一句:“这院子是做什么使的?”她本是随口一问,却看见护卫脸色飞快地变了一变,道:“只是存些将军的武器。” 若只是这般寻常,为何要变脸色? 阿沅疑窦丛生,看看那院门,再嗅着空气里隐隐的药味,直接上前作势要推门。 护卫赶紧拦住,急声道:“林姑娘您不能进去!” 阿沅停住手:“我不进去,你现在就让人去将偏院里的那个侍女先关起来,不要让她接触别的人。” 若她没料错,这院子里有秘密,而项云岚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要拉进度条! 下章就让他们成亲! 第86章 金屋藏兄长,婚前发小乱。 阿沅慢悠悠走回程让屋子里,看样子程让已经知道了那小院的事,脸色不是很好,看见她回来才略缓了神色,温和地叫了她一声:“阿沅。” 阿沅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他,沉默良久才道:“那院子里……”她说着又顿住,换了个轻松的语气道:“只要不是金屋藏娇,我都不会怪你的!” 程让眼底如波涛汹涌,忍不住抓过她手腕,无意识地紧紧捏着,似乎是怕她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不会金屋藏娇的!”他语气坚定,就差指天发誓了。 阿沅一哽,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傻?真以为她怕他金屋藏娇?她手用力一挣,从他手里抽离,白他一眼:“装傻呢?要不我现在就去看那金屋里藏的是什么?” 这回轮到程让一哽,眼神飘了飘:“也没什么,就是那个、我怕吓着你,你相信还魂吗?” 阿沅木然,你直接说你兄长没死不就成了?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是程大哥?”她的语气已经波澜不兴,甚至有些随意,“他还魂了?挺好的,活下来就好。” 程让诧异,阿沅的胆子比他想的还要大些,寻常姑娘碰见这种事怎么也不该如此淡定。当然,他也没怎么见过寻常姑娘就是了。 他艰难地点点头,想解释一下,却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解释,阿沅生活得很单纯,本不必知道得那么多。 阿沅看他沉默,轻叹了下,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在府里也要小心些。项云岚原先就习武,耳力自然不差,哪能让她经过那小院。我今日看她慌张才起了疑心,叫那个护卫看严实点。” 程让终于勾起嘴角笑了下,阿沅果然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今日是护卫失职,他已经下令责罚,同时将项云岚控制起来,其实阿沅还是发现得晚了些。在她和云姬说话的时候,项云岚和厨房里烧火的小工说过话,小工当时就出了府。不过项云岚的一举一动都在将军府护卫的眼皮子底下,小工刚出府就被护卫跟踪了。 这是他的将军府,他怎么会容许出现意外。项云岚也只能碰巧发现点秘密,剩下的也只能带着那秘密入土了。 他摸了摸阿沅的发丝,手下触感丝滑,让他愉快地眯了眯眼。 看他似乎心情挺好,阿沅试探着问:“我能去见见程大哥么?” 话音刚落就见程让黑了脸,见什么见,那人惯会挑拨!他语气都凉了些:“他脾气不好,最喜欢吼人,怕你被他吓着。” 阿沅却自己脑补出一个身体残疾而脾气阴郁古怪的青年,她当初看见那人坐着轮椅,想必腿不能行,脾气不好也算是正常的了。她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好吧。不过他是你兄长,他就算吼你,你也别与他对呛啊,你该让着他点。” 程让一口气没上来,哽在喉头,到底谁才是兄长? 这事轻飘飘拿起,又轻飘飘放下,阿沅不知道后续如何,只知道她再也没见过项云岚的踪影。 程让启程去朔州后,隔壁的将军府一下子安静下来,主人不在,她也再没去过。虽然好几次常叔都来请她去用饭,可她怕一不小心真在那府里看见程诩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从来不上门。 不知不觉中,冬雪寒凉后,春晴碧空洗,夏初蛙鸣田,整一年的国丧期便过去了。大户人家府里开始大肆举办宴席,乐伎舞姬在台上表演,和乐融融。 淳佑元年,这是新的开始。 阿沅计算着日子等着程让回来,现在是五月下旬,应该过几日就该到京城了。 程让初到朔州时十天半个月都没有消息,后来她才知道他刚到朔州就碰上蛮族进犯,定阳王有心给他个下马威,便派他迎战。打了大半个月后将那蛮族赶过雪山,还生擒了蛮族头领,有了这等功绩,定阳王也不敢再小看他。 陛下龙心大悦,眼看他婚期将近,特地恩典他回京城完婚。 阿沅这几日每日都跑到城门附近的茶馆喝茶,只为了在他回来时能早些见到。她喝茶时喜欢挑个二楼临街雅座,歪头往下看,就能看见街上的人间百态。 这日她同往常一样,叫了一壶清茶并几盘糕点,低头翻开了本医书。正看得认真,忽听见隔壁有人说话。这座茶楼里一般比较安静,客人叫小二都会刻意压低些声音。因而隔壁声音一大,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刚放下书,就听见隔壁一人道:“我们到时绑了他去!” 这是要绑架?阿沅眯了眯眼睛,寻思着要不要报官。 “强扭的瓜不甜,江三啊,你也别老是惦记着喝花酒,更别想着拖将军一道去,小心你未来的夫人跟你生气。” 先前那人声音又响起:“啧老子夫人敢跟老子生气?看老子不休了她!喝花酒而已,你们去不去?” 一众附和声:“去,当然要去!老子嘴里都要淡出鸟了,现在还得在这喝茶,喝个屁茶?” “那不是因为这茶楼位置好,真以为你们是来喝茶的?盯紧点,再过小半个时辰,将军就要骑马进城了,多威风!到时候给他扔些手绢花儿啥的,也让京城的人知道咱将军可受欢迎!” 阿沅听到这儿,忽然福至心灵,近期有将军大张旗鼓入京城的大概只有程让一人。隔壁那群人听语气像是军中人士,都是聚在这儿来等着的。 联系了下前言,所以那人一开始说的“绑了他去”,是要将程让绑去喝花酒?这操作怎么这般熟悉? 阿沅神情微妙,侧耳仔细听隔壁说话,那个一开始说话的人又道:“将军成了亲之后可就没现在这般自在了,到时候准备他那夫人管着!” 有人问他:“江三,听说你和将军是发小,那你见过他未婚妻没有?” 被叫江三的人回道:“当然见过!啧啧,可凶了,我们那时候十四岁吧,被他那未婚妻狠骂过一顿,程二一句话都不敢回!” 阿沅气极反笑,这不是十四岁时就知道撺掇程让去喝花酒的江三郎江见杞嘛。今日被她碰见,还真是缘分。 绿罗看她表情不好,贴心道:“姑娘,要不要我去隔壁说说,请他们小声些。”她看着自家姑娘捏着书脊的手,手背都隐隐现出了青筋。 “你去给隔壁送两盘点心,就说是林家二姑娘送给江三郎的。” 隔壁雅间,江见杞看着绿罗一头雾水:“我不认识你家二姑娘啊,谁啊?” 旁边有人起哄:“江三你艳福不浅啊,人家姑娘还特地给你送东西,还不快收下!” 江见杞茫然地收下,过了会儿,一拍大腿:“完了,我们都完了!程二要知道非得拆了我!” “怎么了?”众人见他神情不似玩笑,顿时紧张起来。 他欲哭无泪:“林家二姑娘就是程二的未婚妻!” 众人面面相觑,全体默默喝了一口茶压惊。 听着隔壁安静下来,阿沅哼了声,连程让都不想等了,径直起身出门。刚出门口,隔壁雅间门也打开了,江见杞一脸讪笑:“林姑娘,好巧啊。” 她微微一笑:“是啊,真巧呢。” 江见杞见她要走,赶紧拦道:“林姑娘不多坐一会?程二马上就要到了。” 她摇头,语气悠然:“不了,听说婚前半月未婚夫妻不得见面,我这般出来已是于礼不合。就劳烦江公子为我传达一下了,你们是不是还要一道去喝花酒?正好方便呢。” 江见杞垮下脸:“林姑娘你听错了……” 阿沅再对他笑了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徒留他在雅间门口迎风而化,不,林姑娘你听我解释! 程让一回京城就忙得不可开交,述职过后就开始准备婚礼事宜。好在继母何氏一手包办,已经替他打点了好些,将军府里程诩也给他准备了,让他不至于忙中出错。 如此一来,婚前小半个月竟真没和阿沅见上一面,直到婚礼前一日,林府的嫁妆浩浩荡荡往他家里搬时,他才意识到,这次回来,阿沅竟一次都没来见过他! 他们都是要成亲的人了,阿沅不至于变心了吧?他心里惴惴不安,明明翌日就是婚期,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满满充斥着阿沅变心的猜想。 是夜,他站在墙根下沉思良久,正要翻墙去隔壁,却被急慌慌而来的江见杞拦住了。 “听说成婚前一日,男女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江见杞拉着他袖子,一本正经道,“再说了,听说这姑娘家在娘家最后一日都会和母亲一块睡,你这时过去,小心被你岳母打出来!” 程让半信半疑:“你从哪里听说的?你又没成过亲。” 江见杞噎住,抬头望天:“我听你未婚妻说的。” “什么?”程让一把扯住他领口,“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莫不是阿沅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不,阿沅不是这样的人。 江见杞顾不得掰开他手,为了自己人身安全,赶紧喊道:“我错了!就你回来那日我在茶楼碰见她的,我当时说要带你去喝花酒,她生气了!” 程让手一松,他踉跄两步,往后倒靠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