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灼华有些惊讶，并不是惊讶阿丑能够化形，而是阿丑竟然脱离了卷耳的坟墓。“你这是？要离开？” 阿丑已经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袍，而那身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早已在他自焚时化成飞灰。阿丑摸了摸卷耳的墓碑，微微点了点头。“是，我要入世了，天明就走，卷耳就暂时拜托你照顾了。” 灼华不明所以，微微皱着眉。“冷卿同你说了什么？”灼华很快明白，阿丑突然决定入世，必然与刚刚离开的冷卿有关。 阿丑望向逆水河的方向，站直了身体，颀长的身形被月光拉长。“去找一线生机，刚刚我起过一卦，仙灵大陆果真如冷卿所说，正在迅速凋敝，如果置之不理，毁灭只是迟早之事，若大陆毁灭，卷耳将无家可依。可我没有算出生机，只能跟着冷卿。” 灼华眼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后很快想起自己和兔良在隗家聚集地发现的书籍和解卦之文，隗家似乎也算出了什么浩劫，这浩劫不止导致了隗家的覆灭，隗家还推测，这浩劫很可能会波及整个大陆。 “路上小心，卷耳还等着你回来。”灼华没有阻止阿丑，简单说了一下隗家的事就离开了坟地。 阿丑道了谢，又盘膝坐在墓碑前，静静等待天明，若仙灵大陆真的面临一场浩劫，那么此行寻找生机之路必然万分艰险。他知道冷卿是来找帮手的，但是他和冷卿都抱着同样的目的，且都有无法置之不理的原因，他要守护卷耳，而冷卿也要守护那只小兔子，他们都没有退路。 清冷的月光洒在阿丑漆黑的身上，桃染村坟地之中，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这么静坐了一夜，除了那双桃粉色的眼睛，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天明之后，阿丑抬头看了眼阳光，服下冷卿给的丹药，这丹药也算是冷卿给的赠礼，可以帮助阿丑消除因为自焚带来的伤害，提升自身实力。 阿丑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类的肤色，又看了一会卷耳的坟墓，卷耳的墓碑前，突然，一颗嫩绿色的卷耳草迎着朝阳钻出了土地。 阿丑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瞬间龟裂，随后是狂喜，他轻轻蹲下身子，用手指拂过嫩绿草叶。“卷耳。” 刚刚新生的卷耳草晃了晃自己的叶子，亲昵的贴了贴阿丑的手指。阿丑瞬间泪如雨下，他成功了！ 卷耳已死，自然不能死而复生，逆天而行，卷耳也会被天道所排斥，但是他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所以自己覆盖在卷耳的坟墓之上，蕴养着卷耳的魂魄，同时也阻止了卷耳的魂魄进入轮回，希望有一天卷耳能以另一种被天道所允许的形式归来。 在昨夜冷卿的点拨和帮助下，阿丑第一次决定脱离卷耳的坟墓，让卷耳自己做选择，是离开这里步入轮回，还是留在这里。 而面前嫩绿的卷耳草让阿丑明白，卷耳并没有离开，而是努力在他离开之前破土而出，同他告别。卷耳也终于获得了另一种新生，化成卷耳草，从此不再是人类，而是妖灵。 卷耳采釆，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卷耳草，寓意对远行亲人的思念，卷耳化成卷耳草，期盼即将离开的阿丑能够平安归来，如此便不违背天道，卷耳在日后的修行之中，也不会因为身份而被天道排斥。 阿丑用手指摩擦着稚嫩的刚刚冒芽的卷耳草，眼中所有情绪最终化为坚不可摧的信念，这一次入世，他必要找到生机，扭转仙灵大陆凋敝的局势，不为天下苍生，只为面前这一颗小小的卷耳草。 身穿灰色衣袍的男子转身，离开了守护五十余年的坟墓，墓碑之前，一颗小小的卷耳草轻轻摆动着草叶，与远行的爱人告别。 另一边，兔良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多一个同伴，先一步离开的两人正在前往留风城的路上。距离上一次入世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北洲大陆却仿佛完全换了一个样子。 盛夏与深秋，繁荣与枯败的对比无比强烈，行走在荒野之上，几乎见不到生人，黄昏日暮之后，北洲大陆仿佛才苏醒起来，野兽，行尸，凶兽，除妖师，妖灵热闹非凡。 纵使有冷卿相随，两人也不愿意被围攻，因此夜晚如同之前那般寻一处安全之所，布置好阵法休息，天明之后再赶路。 天色暗下来之后，兔良熟练的掏出自己的小行李卷，拍拍打打的铺展开，然后工工整整的并排放好两个小枕头。 冷卿已经布置好迷阵，隔绝生气外露，避免其他生灵接近。 “我们为什么要去留风城？那里只有一城饿死鬼，没有活人。”铺好床铺，兔良心满意足的窝在新制作的柔软棉草床上，鼓着包子脸问道。 冷卿也缩小了身型，坐在床铺边。“如今局势，想要凭借一己之力逆转乾坤太过困难，何况还有阴煞这个威胁，如果猜测无误，除了阴煞，还有一个导致隗家灭族的危机，我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可能的积聚力量，那一城饿死鬼，若用法得当，会成为一大助力。” 饿死鬼不知疼痛，躯体坚硬如铁，攻击力极强，会吃下一切能吃的来填饱自己的肚子，却永远也吃不饱，就意味着永远有攻击性，如今北洲行尸数量庞大，这些邪祟虽然个体攻击力尚不构成威胁，但是数量却令人担忧，与之抗衡，光靠凡人的军队难以剿除，唯有以恶制恶，以邪杀邪。 兔良似乎有点明白，知道冷卿想要迅速收服一支自己的军队，以此抗衡北洲大陆日渐强盛的行尸凶兽，只是却不知道冷卿有什么办法让一城饿死鬼供自己驱使。 “夜深了，休息吧。”冷卿一本正经的说道。 兔良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还没到每日入睡的时间，不过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也就乖乖的爬进被窝躺好，一副乖巧的不行的模样。 冷卿轻咳一声，然后一本正经躺好，姿势标准如模具。 躺在旁边的兔良突然歪着小脑袋看过来，睁着大眼睛盯着冷卿。 冷卿仰躺着棉草床上，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脸颊上似乎能感觉到兔良甜甜的呼吸，冷卿的耳朵在黑夜中悄悄的红了。 兔良奶声奶气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们好像还没吃晚饭。” 冷卿“……” 许久之后，冷卿的声音才响起。“没事，明天早上一块吃。” 兔良眨了眨眼睛，感觉哪里不太对，可是看着冷卿没有起来的打算，也就裹好小被子，乖巧的点点头。“好。” 冷卿心满意足。“睡吧。” 昏暗的北洲大陆上，一处荒野之上，一张不大的棉草床上，两只团子并排躺好，安静入睡。 第61章 我还能吃 今天白天, 兔良提议晚上可以一起睡在棉草床上的时候，冷卿完全没有犹豫的就同意，随后的时间里，冷卿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太阳，总感觉今天的太阳落的特别慢。 好不容易盼到太阳落山, 看着小团子掏出铺盖卷，冷卿有种控制不住想要钻进去的冲动, 当然, 身为一颗正经草, 冷卿没有那么做，只是在兔良忘记吃完饭的时候建议等第二天清晨再吃。 最终，冷卿如愿以偿的和兔良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夜色渐深, 棉草床的特性完全不受寒气侵蚀, 小小的床铺上温暖舒适。 兔良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显然已经睡熟, 冷卿时不时扭头看向兔良，兔良一无所觉，鼓着包子脸睡得安稳。冷卿也觉得很奇怪, 以前兔良还不会化形的时候, 两个人也在一起睡过, 却从来没有这种紧张的情绪。 冷卿睁着眼睛等啊等, 想要等着睡熟的小兔子滚到自己的怀里来, 结果旁边的兔良就鼓着包子脸, 两只小胖手攥着被子边缘，睡得心满意足，乖的不得了，丝毫没有翻身的迹象。 临到天明之际，冷卿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瞪瞎了，小兔子还是睡得乖巧。 冷卿“……”好动的小兔子睡觉这么乖的吗？冷卿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睡觉的时候，自己枕在兔良的一只耳朵上睡着了，兔良不但没有动，甚至将自己的另一只耳朵搭了过来给自己当被子盖在身上，小兔子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一夜。 冷卿悄悄探出青草叶，兔良自己是不可能动了，那么就自己抬过来好了。结果青草叶刚刚探过去，乖了一晚上的兔良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小胖手一伸，准确的揪住了青草叶，然后迅速的将青草叶塞进嘴里。 咔滋咔滋咔滋…… 熟悉的磨牙声响起…… 冷卿“……” 清晨如期而至，深秋的天气，清晨已经带了几分冷意。棉草床上却暖意融融，兔良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到了嘴里的磨牙草，下意识的磨了磨牙，随后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嘴。 睁开一双大眼睛，兔良就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冷卿，兔良转了转小脑袋，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挪位置，还睡在自己的位置上，所以是冷卿睡着睡着跑到自己这一面来了。 冷卿睁开了眼睛，一脸正经的开口。“阿兔，我睡觉似乎不怎么老实，是不是吵着你了？” 兔良立刻摇了摇小脑袋，实际上，磨牙是真的舒服啊，尤其是磨了一晚上牙，整只兔都神清气爽了，兔良伸小胖手摸了摸冷卿的脑袋。“没事，我很喜欢。” 冷卿眼睛一亮，眼底划过一丝愉悦，果然兔良也是喜欢被自己抱着的。 冷卿心情飞扬，脚步轻快，早起四处溜达，为兔良准备早饭。兔良则认认真真的铺整被褥，将被褥卷成一个小铺盖卷放入储物包裹里，整理完包裹，冷卿还没有回来，兔良就在附近找了一片落叶，叶子上是积聚的清凉晨露，兔良蹲在叶子旁，捧起露水洗脸。 所以，追寻冷卿踪迹多日赶来的阿丑，率先看到的不是冷卿，而是撅着小屁股在一片叶子边洗脸的兔良。 阿丑的脚步声让兔良回过身，看到阿丑先是愣了愣，阿丑的容貌没有改变，俊朗，阳光又带着几分沉稳和处变不惊，不过因为入世的关系，伪装了眼眸颜色和肤色，导致兔良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为阿丑给兔良留下的深刻印象，兔良只微微一呆就认出了阿丑，小团子哒哒哒的跑上前来。 阿丑立刻顿住脚步，生怕自己迈步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迎面跑过来的小人。阿丑蹲下身子，摸了摸兔良的小脑袋。“小兔子，好久不见啊。” 兔良歪着小脑袋面露愉悦。“是好久了，有五十年多年了吧。你这是要去哪？”兔良贴心的没有提及卷耳，毕竟这个世界上怕没有人比阿丑更在意卷耳，兔良只是奇怪阿丑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是冷卿邀我一同入世，以后的日子怕是都要同行了。”阿丑将冷卿到坟地中找他一起入世的事情讲了一遍，也简单提了一下仙灵大陆浩劫一事。 兔良同灼华一样，第一反应就是隗家卦文中提到的灭顶之灾，兔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小下巴，这灭顶之灾看来真的会波及整个仙灵大陆，否则以冷卿的性格，绝对不会寻找同伴和助力，就像邀请阿丑一同入世，就像准备前往留风城收服那一城饿死鬼。 心情愉悦找了许多食物回来的冷卿一眼就看到了盘膝坐在地上的两个人，一大一小相对而坐，看起来相谈甚欢，冷卿开始深思，自己找阿丑帮忙真的正确吗？ 心中波动不提，冷卿的脸上却足够镇定，情绪不露分毫的上前。将早餐用一片叶子捧到兔良面前，本侃侃而谈的兔良低头一看，声音顿时卡住。 随后营地之中只剩下咔咔咔啃坚果的声音，当然，还有一只鼓着脸小嘴动的极快的小团子。 兔良消灭掉了一根玉米，一捧瓜子，一个烤红薯，几颗棕棕果，这才遗憾的望着还剩下许多的早饭，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点。” 冷卿随手收起了剩下的食物。“阿兔不要吃撑了，这些可以慢慢吃。” 兔良点点小脑袋。“嗯嗯！”随后起身，寻了一处地方迅速挖出了一个坑，举着刚刚吃剩下的垃圾扔到坑里，然后又迅速的掩埋好。 阿丑笑了笑。“这么讲卫生，看来小兔子的窝里一定很干净。” 兔良毫不犹豫的点头。“那当然了！不过小窝外面的山谷里，不知道是谁扔了好多杂物，还有好多干枯的荷树叶，果皮果核什么的，一点都不干净。” 阿丑点点头。“是不太干净。” 准备启程的冷卿动作微微一顿，想起自己喜欢用青草叶随手将杂物扔进山谷底部的习惯，脸上情绪丝毫没有变化，附和道。“嗯，一点都不干净。” 兔良一无所觉。“嗯嗯。”丝毫不知扔杂物的人就在旁边。 三只清理好营地的踪迹，踩着晨光，沐浴着秋季的晨风向着留风城出发了。 再次到达留风城时，三人发现留风城外竟然有人了，而且人数众多，看插在城外的幡旗标识，主要有三方势力：尤家，北洲城，跃君城。除了这三大势力，还有一些人数较少的队伍，以及许多闲散人员组成的队伍。 黄昏已过，光线正在迅速暗下去，众人在留风城外安营扎寨，似乎都在等待天黑。 看到前来的冷卿和阿丑，并无人阻拦，就连目光也没什么变化，营地之中点燃了许多篝火，不同势力的人自发分散，聚集在篝火旁吃饭聊天，而讨论的话题，无一例外，均是面前的留风城。 兔良坐在冷卿的肩膀上遥望四周，视线在北洲城那一片停留了许久，然而光线晦暗，距离又有些远，兔良无法看清那些人是否眨眼睛。视线转到跃君城那一部分，倒是看到了一个熟人，那个说书先生，不过人影晃动，很快就不知去向了。 冷卿和阿丑自发走到了闲散人士的营地之中，这营地并没有明确的幡旗，也没有明确的势力划分，显然其中的人来自不同的地域，国家和城池。 “这都七天了，别说超度了，连城都进不去，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除妖师尤家都没办法，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用想了，留风城就算再富饶，拿不出来又有什么用。” “城里那些饿死鬼也忒小气了，死都死了，还守着这一城物资做什么。” “天快黑了，我们等等，不知道今天有哪方势力要进城。” “……” 在营地中走了一圈，各种议论声纷纷入耳，兔良一动不动听的认真，并且很快明白发生了何事。 原来留风城的事情流传开之后，许久无人敢靠近留风城。但是秋季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季节，秋季不但意味着温暖向寒冬的过度，也是个丰收的时节，秋季的收获将支撑接下来一年的粮食，不过今年夏季多雨，加上逆水河更为泛滥，不少地方都闹了水灾，收获的时候，粮食不够的问题也就凸显了出来。 连年战乱，粮食短缺日渐严重，谁都清楚粮食的重要性，但是耕地收获的粮食终究有限，于是就有人将目光转向了留风城，这座恐怖的吃人城。 留风城的富饶自不用说，乱世之中，留风城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和粮草，而且消耗远远小于其他城池，因为他们多了一个食物来源，也就是投奔留风城的灾民，虽然想起来让人作呕，但是无可否认的，这让留风城能够余下可观的粮食，如果不是留风城突遭覆灭，说不准再过上十几二十年，留风城真的能超越北洲城和跃君城，成为北洲大陆又一个强劲的势力。 当然，鉴于留风城中的百姓都是饿死的，也有人怀疑城中物资早已被留风城百姓消耗一空，不过就算食物被吃了，还有金银细软留下来，这巨大的财富足以让他们高价购买粮食，抱着一丝希望，有人在白天探入留风城，而搜查的结果让人喜出望外，也不知留风城究竟经历了什么，城中物资虽然有消耗，但是被消耗的只是一小部分，家家户户仍有大量余粮。 也就是说，留风城的百姓在家中有余粮的情况下，生生的饿死了！ 第62章 入城 这个发现既让人兴奋, 却又让人不寒而栗，但为了活下去，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去冒。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发现，一旦拿了留风城中的东西, 就会在留风城转圈，仿佛鬼打墙一样, 大白天都走不出去。 有胆子小的人在天黑之前扔下物资爬上城墙, 终于脱离了迷阵一样的留风城。有贪心的仍旧带着物资在城里转来转去, 希望能找到出口。